霍晅嘿然一声:“放心, 一会儿,还有好事,非你不可。”
江见疏一听她这话,先打了个冷战。
“一听你这语气……”
话没说完,那缕黑气竟然又盘旋起来, 在阵中心游走, 像是一条烟雾盘成的泥鳅, 灵活又滑腻, 叫人看了就觉得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十分的不舒服。
“这是什么玩意儿!”
霍晅摇摇头:“我也不知。”
江见疏头发都要炸开了,指着霍晅的鼻子大骂:“你看看你这幅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德行,是不知道的样子吗?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要真惹的魔门大举报复, 我非得被江家那群老东西灭了不可!”
“江宗门, 您无理取闹的口水都喷我脸上了!狗爪子拿开点!”霍晅再次翻了一白眼, “真的是。从我今日见你,翻的白眼比我过去一年都多!你看你这点出息!江家除了你,还有谁能拖得动焱阳剑?也就是你,还忌惮那群长老。个个击破就是了。”
江见疏:“……你说的轻松!那群老家伙,贼精贼精,个个老奸巨猾,我一开口,就知道我要拉什么shi……呸呸,就知道我什么心思了”
霍晅道:“他们洞察你的心思,有什么奇怪?你这脾性,被人一眼看透也不足为奇。你只要给他们一点无法拒绝的诱惑,那么,明知是陷阱,他们也会跳了。比如……你可以提出,迎娶某位长老的外戚之女,与他联姻。从此后,在焱阳门,你第一,他第二,你不必再受那么多人掣肘,他呢,也可以独大。”
江见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还是继续受人挟制吧。总有一日,他们再管不到我。这到底是什么?”
黑气在黄沙中不断游走,狂风吹过,竟然不受半点影响,并且,次次都能安然无恙的避开罡风。
江见疏既惊讶,又懵:“这是什么?五个铜板一副的耳坠子里,怎么会有这样强韧的魔气?都快开智了吧?”
灵气汇聚地心,在灵源之处,开智而生混沌。魔气若开智,便会生出祸世凶兽。
江见疏悚然一惊:“但修真界根本就没有魔气本源,这魔气怎么会开智的?”
“什么开智?不过是有人舍得,将自己的一魂强行和这魔气融到了一处。也算丧心病狂。他若来了,我都要说一声佩服。”
江见疏:“……的确是条汉子。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魔门门主?”
“魔门门主?他哪有这个魄力?”霍晅轻笑一声。“呵,我若再不管,这魔门的门主都快成了个空架子了。我今日封印这几处,他还要重重谢我。”
霍晅收了灵气,将手心的玉坠“放开”,那魔气一感应到玉坠的气息,就急切的拿“尾巴”将它勾了过去。从此刻开始,“泥鳅”不再是混乱的画圈,就连江见疏这样的,也看出来了。
“这,这是一道符箓!”
霍晅:“难得啊,江宗主也有开智的时候。”
江见疏刚一伸手,就被一直默默不言的沈流静给打掉了。
江见疏:…………
他真是忍不住,一见了她这故弄玄虚的样子,就想指着她鼻子骂。
不过,看沈流静冷面若斯,也不敢太过造次。
他也是男人嘛,还是懂的。可以指着沈流静的鼻子,他未必动真气。可谁要是敢说他媳妇儿一句坏话,那就不好了。
沈流静淡淡道:“这玉坠,便是开启这符箓的玄窍。而这符箓,又是开启此处阵法的阵眼。换一句话说,若不是布阵之人,其他人拿这玉坠前来,就能打开阵法,进入传送阵。而不必像之前的传送点,每到固定的阴日阴时,才能打开。”
江见疏震惊太多,已经是一脸平静了:“也就是说,有一伙修为极高的魔门弟子,通过这个传送阵,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
他越想越觉惊怕:“可近百年来,魔门从未在修真界做过什么大案。便是小打小闹,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这说明,他们所求,更多,所谋之事,也更可怕!到底是什么人?”
霍晅神色如旧,微微垂落的眼角却昭示出她眼中暗藏的杀气,蓬勃怒发:“不着急,一定会碰面的。先毁了这阵,再收拾这些野心勃勃的魔修。”
她手指微微一动,正随着黑气游动的玉坠,乍然碎裂开来,莹绿的粉末缠在黑气当中,触目惊心。
符箓玄窍被毁,黑气茫然了一瞬,原先游画的符箓立刻乱了,又漫无目的的游走起来。而阵法已经完全打开,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传送阵。
霍晅在阵法中布好万丈光,逸逸然启动。
然后,沈流静从袖囊中取出木桌,摇椅,各种灵果、烤好的灵兽肉,还在摇椅上铺了一层软绵绵毛茸茸的垫子。
霍晅最喜欢这软乎乎的毛,窝在里面恨不得打上好几个滚儿,眼神刚飘了一飘,沈流静就将清甜的灵露送到了她嘴边。
“你们两这是不是反过来了?媳妇儿在前边冲锋陷阵,夫君在家料理家事?沈道兄,以后,您还要奶娃娃吗?”江见疏席地一坐,看着防护阵中心的焱阳剑,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你们这妇唱夫随,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看门狗。”
霍晅差点把灵露喷了:“一天天的,说别人不留情就算了,对自己也这么狠。”
江见疏漠然道:“没人疼没人爱的人,就是这样。恐怕,我要做一辈子的狗了。”
月色熹微,黄沙漫卷处,只见昏黄,几乎只能瞧见一点月光的影子。可越是轻薄,越是勾人心弦。
叫人按捺不住的渴望。哪怕瞧见了的月光,也是抓不着、留不住、伤心最重。
在霍晅吃完了一桌子的吃食后,江见疏突然开口:“你传信给我的前一日,我见到了她。”
她是谁?
江见疏这种没脑子的暴脾气,这跋扈嚣张的一世,唯有容情二字,再难宣之于口。
“她身边带着一个少年……”他骂了一句脏话,愤恨的,像个骂街的泼妇,泼妇之中的泼妇,再愤恨不过,再气不过,再心酸不过。“那少年长的挺好看的。你说说,她是不是人!她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心口不住起伏,自结丹后,再没有如此波动。
霍晅等他平静下来,道:“依我看,她挺是人的。不管以后她身边站着谁,至少放过了你。不然,她若是回头纠缠,你既不敢放下前仇,又不能心甘情愿的拒绝她,到那时候,你二人真成了不死不休的孽缘了。”
“我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就会奋不顾身的追上去了。我怕什么呢?我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怕容情和他一样,如此作想。
不过,是怕她痛苦罢了。
若是他再心狠一点,就该立时拉住她的手。
就算一辈子纠缠不休,窒息的也不止他一个。
江见疏一时头脑发热,开了金口,主动说起容情,显然很后悔。他怎么能在霍晅这厮面前说起来呢?
他巴巴的抿了两下唇,真像条蠢狗,可怜的很。
“那个……我们在等什么?要等多久啊?”
这话题转的,够生硬的。
霍晅似笑非笑的瞥过他,突然道:“来了。”
说话间,万丈光里惊雷万丈,真似将九天炫光都拉下了凡尘。
万丈光既然启阵,那便是有魔修从此处过境,此人修为显然不低,弃车保帅,将一双腿和半条胳膊弃了,勉强保住了性命,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被卡在传送阵和万丈光的缝隙当中,气喘呼呼的嗑着魔丹保命。
万丈光一被启动,此处的封阵也终于动了。那团缠着白修莹一魂的黑气悄无声息的潜入大阵之中,似乎能听到耳边的金银轮转之声,接着,黄沙之上,倏然腾起一座金光璀璨的金宸殿来。
金殿之中,金匾之上,书着四个字,人间胜年。
江见疏一手扶额,有点一言难尽:“你墨迹了半天,也不强行毁阵,就是为了等着看这个封阵?这不就是个幻影?”
霍晅离“金殿”尚有数丈,虚虚的伸出手指,随意一抹,那金匾上的“胜年”二字,就被抹去一空。
她眼中杀气更胜:“我倒要看看,他眼中的胜年,到底是什么?”
江见疏刚要阻挡,就被霍晅提住了胳膊,显然是要让他一同进去趟一趟。
她一转脸,满面杀气都变成了柔情蜜意:“沈师兄,还要烦请你在外掠阵。我略微瞧过,便毁了这阵。”
沈流静略迟疑片刻,遂释然道:“这玉坠是白修莹珍贵之物,将这幻影藏在玉坠之中,显然十分看重。这出入自由的传送阵更是他在魔门立足的根本,不会轻易任人毁之。”
霍晅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沈师兄放心,我会小心,不会轻敌。”
说完,转脸对着江见疏又是一副怒气蓬勃的模样,拽着他就进了金殿之中,隐约还能听见江见疏暴躁的语声:“……霍羲渊,你这个变脸狂魔!……我是你请来帮忙的,凭什么对我这么凶!”
“闭嘴!”
沈流静无奈的摇摇头,眼角偏带着一丝极为柔和的笑意。
霍晅素来交友不忌,在一起更是胡言乱语,若说起来,大约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最为乖巧规矩。非得见了秦芾、江见疏一流,才能再见到一个多面的她。
第105章 白修慧
名为金殿, 名副其实的金殿。
总之江见疏一进去,就拿衣袍捂着眼睛, “惊慌失措”的跳脚:“哇!太亮了, 太闪了, 我的眼睛!”
霍晅看傻子:“一会儿看你还能不能叫的出来。”
金殿正中, 有一处圆形的金碑, 其上八方各刻着一道诡秘的符文, 汇聚在正中间, 有如活蛇缠在一个金光灿灿的罐子里。圆形锦被外围,则是一道流动的“金河”。金色流沙从穹顶处坠落,在金碑外的凹坑里, 缓缓流动。
江见疏不识符箓,有点不敢妄动:“你说这金殿,是魔门军师暖香候所铸?他费这么老大劲,把这么一个幻阵放在这里做什么?你就别墨迹了,快破了封阵, 我还得趁那群老家伙没发觉, 回焱阳门呢。”
霍晅递给他一根柳枝:“你去放在中间。”
江见疏警觉起来:“你自己怎么不去?”
霍晅双眼轻轻一眯, 倒是不易察觉:“不过是个幻阵, 你怕什么?再者,若真有什么,我也能破了这幻阵, 救你出来。要是我去, 被困在里面, 你既不通符箓,又不会阵法,如何救我?”
江见疏:“我不会自己跑?”
霍晅笑眯眯的,眼睛弯了弯,像个俏皮的孩子:“我夫君进来救我之前,会先把你解决掉的。”
江见疏:“…… ……”
他接过柳枝,略微一探,其中灵气充盈,仿佛一樽盛满了水的杯盏,马上就要满溢出来。他自然不敢大意,顺着符箓踏上金碑——刚一站上去,他就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娘。
呵,霍晅这厮,就是仗着他不通符箓,才敢这么坑他!
刚一站上金碑,周身灵气立时阻滞,浑身都重了几分,身上仿佛扛着数百斤的沙袋。若不是手中还持着她递过来的柳枝,只怕立时就要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江见疏直觉浑身都陷在淤泥之中,仿佛是将头埋在金沙之中,横渡江河。只有柳枝上一点点清明的光亮,指引他浑浑噩噩的往前前行。这短短的半余丈,似乎走了半世,猛然之间,听见一声似曾相识的清音响彻耳畔:
“放下!”
江见疏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将柳枝松了手,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背上一阵抽疼,意识已经回笼。
他蹲在地上,缓了好几口气,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哆哆嗦嗦的摸了摸背,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疯了!把符箓打进老子琵琶骨里!废了老子灵骨,你赔吗?你是不是找了夫君,天天甜甜蜜蜜的,把脑子都弄坏了?”
霍晅担心将他拽不回来,其它法器都会受到这个八合锁灵阵的影响,灵力大减,为求保险,只能将符箓暗中封在他琵琶骨里。江见疏将柳枝放在阵眼,启动阵法之后,即刻将人拽了回来。
这法子当然稳妥,就是……疼了点。
能疼到江见疏这样的铁人,都开口骂娘的那种。
也就是他,对符箓一窍不通,连霍晅什么时候把符箓拍进他体内的都不知道。
“江宗主,你可知,为何独你能找到魔门藏在魔隙之中的传送点?”
江见疏还疼呢,蜷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霍晅径直道:“因为你炼过傀儡尸。哦,也就是容情的姐姐,被你……”
江见疏满头大汗的咆哮:“能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霍晅:“……我最多涂了点辣椒水儿。傀儡尸这一派的旁门左道,我不甚了解,但隐约记得,当年这一派并不如何壮大,也因是左道,素来被天道六大宗门打压。但烛龙现世之后,这一派竟然突破了诸多瓶颈,很是发扬壮大了百余年。”
江见疏忍不住打断她:“你是说,傀儡尸的功法,也和魔门的修炼法诀一样,跟烛龙有关?”
他顿了顿,脸色几变:“这也并非不可能,那后来呢?这一派如今式微,可几乎是少人提及,门人还不足百人。”
霍晅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后来,这一派大概是突然鼎盛,有点忘乎所以,竟然突发奇想,用活人来炼傀儡尸,据说比死尸更为灵活。后来,被佛门查到了真凭实证,其门派的炼尸洞中,白骨累累,尸堆如山。既然罪证确凿,自然也不容抵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能如何呢?这样丧尽天良,自然是以杀止杀,以能漫过尸山的血,来洗清罪孽。
霍晅再一次看傻子:“你竟然半点也不知道?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你整日都瞎忙些什么?当年可是连佛门都亲自动手了,后来,佛门数位无上长老,在炼尸洞中超度了数月之久,才化去了其中数不尽的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