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滚成一团,衣裳破了,头发乱了,一脸的灰尘,秦芾哈哈大笑,指着她鼻子笑的接不上气儿:“你看,我们两像不像两条落败的丧家之犬?”
霍晅鄙夷道:“那是你。我可不是。”
秦芾不服气瞪她:“你还不是被无方琉璃兽给撵到了洞里?你要是不怕,你正面和它干呀!刚才它甩尾的那一下,要不是我用昭天尺替你挡了一下,你能躲得过去吗?”
秦芾嫌弃的摸出昭天尺,莹绿透亮的骨尺上,都沾上了霍晅的血迹。
她正要拭去,霍晅忽而凝神,眉峰一挑,昭天尺猛地绽出了三尺幽光。
秦芾“哗啦”一声,把命根子一样的骨尺给摔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的开口问:“方才,是你催动了证灵?”
她结丹之后,姑姥姥才肯将昭天尺给她摸了一摸,才肯告诉她如何催动证灵。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秦芾这才细看了一眼,但见她手持青绿柳枝,随手一握,如捏着一根拐杖,并不似寻常握剑的姿势。剑势起时,才改换手势,寻常时看来,甚是平平无奇。
此时乱发之下,双眸微微垂落,更是没有半点犀利神采,锋芒内敛,丝毫不肯显露。
秦芾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光是这一点,她就不如这丫头远矣。
她以前不懂,为何姑姥姥总是说她急功近利、锋芒毕露,还总是沾沾自喜,自己是不落天小辈之中,修行最为进益的一个。这次终于得了姑姥姥认可,得了昭天尺,她也是洋洋自得。
可见了这丫头,她才明白,什么是姑姥姥所说的,灵光内敛,声色不露,神采岿然。
霍晅收了神识,轻飘飘的拍了拍手:“对不住,一时好奇。秦仙子莫怪。”
她如此称呼,自然是认出了她出自不落天。
秦芾却还一头雾水,哪儿能看出她是谁啊?可丢了什么,不能丢了场面,于是绞尽脑汁想了想,若是猜错了,难免丢人。可若是说一个同辈之中身份最厉害的,虽然错了丢人,但她身份不如那人,势必也会有些黯然。
于是,秦芾这傻丫头,咬咬牙,开口了:“看这位仙子剑法卓绝,神莹内敛,想必,一定是晏极山蘅仙老祖尊驾座下爱徒羲渊仙子?”
她都做好了表情,这丫头说不是,她便一脸遗憾的认错,务必要让她看清,她脸上的遗憾和同情之色——你瞧瞧你,剑法再厉害,身份还不是不如我?
哪知道,霍晅淡淡的一瞥,转过脸去,还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芾一口气憋在心口,好大一会儿才秃噜出两字儿:“呵,呵。”
霍晅轻呵一声,似笑非笑:“干什么皮笑肉不笑的?若说,你一个不落天的无名子弟被无方琉璃撵进来,是丢人,再加上我堂堂晏极的天剑传人,还能被这么一直五阶灵兽给奈何了。那就不叫丢人,丢人的也不是你我,而是整个天道正宗!呵,所以,败家之犬也只有你。”
不落天的无名子弟秦芾:…… ……
她梗了半天,差点没被霍晅给噎死,可自己又实在无法,只好压下脾性舔着脸问:“那羲渊道友有何良计?”
“良计没有。良机还是有的。何况,这无方琉璃兽,我若硬扛,也不是打不过。”霍晅道。
秦芾隐秘的翻了个白眼:“那你方才为何不动手?”
霍晅将柳枝立于石上,念念有词,很快,就见这柳枝在石头上,发出了嫩芽,底下生出了白白胖胖的根须。
秦芾瞪大了眼睛:“你是木灵根?”
可她也从未见过,木灵根能让已经枯死的草木复苏。
霍晅此时才不过结丹,勉力让柳枝扎根,已经耗费不少灵气,便松开手,让它自行生长。这柳枝过了片刻,竟然真的将根须扎进了石头里。
秦芾看的目瞪口呆,方觉姑姥姥说的极对。她虽有几分天赋,可向来把眼光放在与同门争一时长短上,不利修行。
这一回出来,果然是长了见识。
霍晅这才回答她的话:“你问我方才为何不动手,我问你,你为何找这无方琉璃的麻烦?”
秦芾道:“我想要它的皮子,做结丹法宝的……反正就是有用,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还是抓紧时间逃命吧!”
霍晅蹭了蹭下巴:“你要皮子,也好,我要内丹。你现在知道,为何我方才不动手了?你我若是硬杀它,也成,可势必耗尽灵气。这时候,内丹并不在无方琉璃体内,而无方琉璃兽本体一旦死去,内丹就会不受控制的散出五彩莹华,到时候,就算路边的阿猫阿狗,也能捡了这个大便宜了。”
“这倒不错。”秦芾赶忙问,“那现在怎么办?”
霍晅道:“方才,琉璃兽也不是不追我们,而是,每晚它都要回到藏内丹之处,和内丹一起吸收月华。时辰到了,它才不得不放弃我们,去找内丹。我们现在,当然是去找内丹。”
秦芾急了:“可我们怎么知道,内丹在哪里呢?”
霍晅无奈的道:“不落天的金丹弟子……难道都不知道用神识打个记号吗?”
秦芾羞红了脸,喏喏一笑:“方才被无方兽追的跟狗一样,你还惦记人家的金丹啊?我就光想着逃命了。”
霍晅一本正经:“你知道,我们修真,要有做贼的觉悟。”
秦芾:…… ……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到底,碰见了一个什么人?这晏极山名师手底下出的高徒,连见识都,都这么独特的吗?
第112章 斩琉璃
秦芾心说, 你才是贼,你晏极山一大家子贼。
偏偏, 霍晅这厮非凡生的貌美, 天赋绝佳, 就连口舌, 也非常人能比, 但凡愿意和人辩一辩, 那都是牙尖嘴利, 非说的人心服口服。
她道:“大惊小怪。我等修真,以凡人之躯,与天争命, 夺的是天地灵气,争的是天地之寿,本就是个蟊贼。只不过,我们偷的是天地造化,求的是长生。而此时, 咱们要偷这无方兽的内丹, 偷它的皮毛, 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岂不是个小贼?”
觊觎无方兽皮毛的小贼秦芾,被说的心服口服,无言以对。
她每每碰见霍晅, 似乎总有被她说的目瞪口呆。只不过, 那桩事过后, 霍晅便不爱搭理她了。
二人贼在山洞里,听的一声脆响,那柳树终于扎根下去,把坚硬的岩石都扎穿一个大洞。其下,正是原先无方兽藏身的通道。
秦芾惊讶不已:“这下面居然是一个山洞。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晅无奈的看她:“你方才逃命的时候,就不觉得跑进这条山道以后,声音格外不同了吗?就是因为地下中空,才有这样的响声。”末了,她同情的问,“小姑娘,你这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吧?”
秦芾老脸一红。她还是知道的,晏极这位声名大躁的羲渊道友,比她小上许多呢。即便她想不知道也不成,她结丹时,天现龙象,沾沾自喜时,姑姥姥就曾经敲打她,晏极霍晅比她还要早结丹数十年,并且,结丹时万剑齐鸣。
这分明就是天剑欲动。
比较起来,她那龙象又算得了什么?
秦芾红了红脸:“的确是第一次出门……”
霍晅于是换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大概是钦佩,又像是讽笑:“怪不得世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呵,果不其然。第一次出门,就敢单挑五阶灵兽无方琉璃?”
秦芾连耳朵脖子都红了:“我心里想着本命法宝,实在没能经得住诱惑。毕竟……无方琉璃兽可遇不可求。”
“富贵险中求嘛。这个理儿连凡俗之人都明白,更何况你我修真之人?”霍晅收了那点讥嘲,漫不经心的换了正色,恰到好处的鼓励和忽略。
她本就是这样,只要愿意,不论什么事,绝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秦芾忆起往事,悠悠的吐出一口气。
她毕生之幸,就是结识了她。可最后,也是她先放弃了。
二人进了地道,秦芾跟在霍晅身后,意外的发现身后又跟进来一个人。这人手中拿着一柄木剑,虎视眈眈的跟在她身后,只是看起来略有些呆板,眼珠偶尔轮转一下,显得滑稽又可笑。
秦芾冷不丁察觉,被吓了一跳。
霍晅笑了笑:“这只是个木傀儡。跟在你身后。不过,我修为低,这木傀儡没什么作用。你可要机警些。能不能拿到无方兽那晶莹剔透的皮囊炼制法宝,可全看你自己。”
秦芾已经全将她视为主心骨,重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在狭窄的山洞里穿行,大概爬过了半座山,突然眼前幽幽一亮,山洞外的明光将洞口的茅草照的分毫毕现。
这样好的月色。
叫人难忍心中的贪得。
秦芾一瞬间就落出了泪,几乎要放弃斩杀无方兽的念头,浑身懒洋洋的,没有一丝斗志。
霍晅伸出手,在她柔嫩嫩的胳膊上,狠劲拧了两个圈。
这种“泼妇”手段,反正是管用的要命。秦芾从惑神中惊醒,疼的龇牙咧嘴,恨不得在石头上猛撞几下,以疼止疼。
霍晅毫无歉意:“对不住。你定力也太差了。”
秦芾被人拧红了一块肉,还得忍气吞声的道谢。
霍晅道:“无方兽在吞吐月华时,便会迷幻住靠近自己的活物,就像你刚才这样,懒洋洋的,恨不得睡在这里。真要睡过去,可就醒不过来了。会在梦境里,困到死。这家伙你别看它长的好看无害,实则心狠手辣,自己存活的地方,方圆十余里,都没什么活物。”
她抬头看看月色:“哎,这样好的月色,真叫人可惜。杀兽越货嘛,我还是喜欢月黑风高。不过,做人嘛,也不能挑剔这么多。偶尔也要将就一下的。你说对吗?”
秦芾:“…… ……”
她憋了半天:“你们晏极,是不是天赋越高,废话越多。”
霍晅竟然还很严肃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自然不是。不过我自幼跟着我师尊,我师尊是个话篓子。我小时候也不爱说话,可有一段时日,我跟着云师兄,云师兄老不爱说话,我说一天,他也不会说一句。从云师兄那里出来以后,可把我憋坏了!那段时间,就连山里的鸟儿都烦我了,嫌我话多。”
秦芾想,她真好,她真羡慕。
月华越来越盛,霍晅口中念念有词,神色格外专注。她这样的神气,叫人看一眼一生都忘不了。
她念的非常之快,秦芾只能隐约听出是春生和化雨,还有许多口诀糅杂在一处,四周的气息,却稳稳的,尚且没有一丝变化。
秦芾不敢打断她,总觉得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师尊的影子,怪厉害,怪怕人的。只是小小声嘀咕:“要是化雨,这月亮就没了,无方兽还不和我们拼命?”
霍晅淡淡的瞥她一眼,口中法诀不断,神色镇定自若,岿然不动。这一眼过后,突然收了声,而四周气息疯狂的流涌起来。
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那内丹还带着五彩莹华,在大雨中,“咻”的一声就飞到了这边。
内丹直冲秦芾飞来,她一激灵,伸手抓住,转身就往山洞里跑!身后的无方兽怒吼一声,毒液直冲而来。木傀儡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挡了这么一下,刺啦一声,瞬间就化成了脓水。
秦芾连滚带爬,也顾不得什么兽皮了,突然身后一暗,她浑身冒汗,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
霍晅在外面,堵住了洞口。
秦芾手脚都是冷冰冰的,在腰间一摸,果然,昭天尺也不见了。
她恍恍惚惚的,似乎傻了,在原地停了好大一会儿,外面什么情形,全都不知。最后,疯了一样,爬到被封死的洞口,可仍旧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昭天尺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弱,终于彻底断开。
秦芾脑中一片空白,却又很清楚的知道,这是霍晅撑不住了,终于动用了她的昭天尺。
她被闷在洞中,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手中的内丹光芒淡了许多,她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冒出一点绿意,霍晅故技重施,用柳枝扎穿了被埋住的洞穴。
秦芾不知心里想的什么,踉踉跄跄的爬出了石洞。
霍晅坐在被齐齐斩断的草阴上,茅草折断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笑盈盈的,朝她望来,手中是一张完整无缺的琉璃画皮。
这小家伙一旦死去,就会自动剥下这张琉璃皮。
秦芾满腹酸胀,没有一点喜气。
霍晅一挑眉:“小姑娘,一手交皮,一手交丹。”
秦芾走过来,木然的和她换了。霍晅将内丹在衣袖上擦了擦,又看了好几眼,这才宝贝的放进玉盒妥善保存。
秦芾这才发觉,她衣裳换了。袖口的紫竹纹,变成了流云纹。
她穿的,根本不是方才那件紫衣。
昭天尺的联系终于又回来了。
霍晅没事儿一样,把昭天尺递给她,轻描淡写的好像提溜着什么无用之物。
“方才情急,借用了。莫怪。”
她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秦芾顿了顿,轻声问:“不是说好,你我一起动手,并肩作战,杀了这无方兽?”
霍晅看她不肯接过骨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秦芾好像生气了。
她绞尽脑汁的思虑了良久,怎么才能让她消气,最后竟然学着油嘴滑舌的男子,哄道:
“姑娘仙姿玉容,风华绝代,我怎么舍得你面对这么丑陋的怪物?真真叫人想想就要心疼……”
秦芾满肚子气都被戳破了,一时哭笑不得,恨不得指着无方琉璃晶莹剔透的皮子问她——这么莹彩透亮的琉璃兽,哪里丑陋了?
她素来愚勇,一意孤行,秦芾拿她哪有半点办法?
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之后,二人便时常相邀一同出外游历。
软糯的秦芾也终于被霍晅带的,皮糙肉厚,脸皮尤其厚。
最后,不落天血池翻涌,秦芾骗了她来,擅自借用她的百年运道镇压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