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不像是省油的灯,只怕会生出什么事来。”紫凝这样说着,心里越发不安,“公主,再过一个月,西凉国主真的会放我们离开吗?”
初晴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突然摇了摇头,茫然一笑,“或许,祁衡会履行承诺,可御哥哥并不想我离开。”
紫凝闻言,微微怔住,随即心中一酸,“公主,其实陛下不管做什么,都没忽略过您的安全,陛下最在意的还是您。”
“我知道。”初晴站起来,向窗边走去,“他不会不顾我的性命,只是为了他的霸业,难免会让我受些委屈。”
她走到窗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御哥哥,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因为驿馆上下都是初晴的人,端木蓉来过的事,初晴没对祁衡提起,祁衡便不会知道。又过了十几天,容御遣使到邺城,祁衡和初晴一起召见来使。
使臣的来意,是想祁衡和初晴传到容御的旨意。圣旨下,因裴参与谋反,裴家满门获罪,镇国长公主与裴晔的婚约自然不算数。容御将初晴指婚给祁衡,初晴可一直留在西凉,等过了孝期,便可与祁衡完婚。
祁衡微微躬身,初晴则跪着,两人保持着符合各自身份的恭敬姿态。使臣宣读完毕,祁衡直起身子,使臣走到祁衡面前,躬着身子双手将圣旨呈上。
祁衡接过圣旨,去见初晴仍跪在地上,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她的面色如雪一样的苍白,双眼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只剩下没有知觉的躯壳……
第100章 试探
众目睽睽下, 祁衡将她拦腰抱起, 大步朝内殿走去。
初晴闭着眼睛, 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 心里只有空落落的痛,却没有丝毫的震惊。她太了解他, 心里除了绝望, 就只剩下了茫然——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她站在命运的路口上, 不知道那个主宰她命运的人,要将她推向什么样的风口浪尖上……
她任由祁衡抱着,心中虽然难过,理智却还在, 也不至于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在祁衡抱起她的时候,她只是不想挣扎。为什么要挣扎,他可是她未来的夫婿啊!那个使臣一定会将看到的全部告诉容御,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不要她了。
祁衡将她方在软榻上,她擦去脸上的泪,可泪水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簇簇不堪负荷地夺眶而出。
祁衡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哭就哭吧, 也许哭出来能好受点。”他的心也随着她微微颤抖的肩抽成一团, 费尽心力向容御求来的赐婚诏书,就是为了要将她留在他身边,要她看到他的好。
其实, 他内心是理解容御的,他也是有父母的人,他的母亲虽然在他不满十岁就去世了,可他对母亲的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他的母亲美丽而善良,音容笑貌至今还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他的母亲不是病逝,而是被人杀死,他也会不择手段为母报仇。所以在他看来,容御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而因为他的身份,选择的复仇之路,注定是一条走到黑的不归路。
不过正因为他没有容御的经历,容御面临的部分考验和选择,他都不用面对。他比容御更适合初晴。初晴留在这里,如果不出意外,等她过了孝期,他就可以正式迎娶她我妻,他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祁衡从背后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她双手捂住脸,无声地落泪,仿佛要将一生一世的泪水流尽。
他合了合眼,在心中苦笑,他无力阻止她为容御流干一生的眼泪,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不让她为自己流一滴眼泪。
许久,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死水一般的沉寂。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听说你和端木杨之女端木柔早有婚约。”
祁衡眼中闪出一丝尴尬,“你听谁说的?”
“端木柔来找过我,她说你们早有婚约,她来邺城就是奉命与你完婚的。”
祁衡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初晴沉默,祁衡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在她看来,端木柔找她并不是大事,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他与谁成婚她都是无所谓的。
不过没关系,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待她,她迟早会被打动。
“这都是我父王的意思。”祁衡的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现在我不用娶她了,你才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是宗主国皇帝亲自赐婚,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看来他对容御的赐婚相当满意,或许这倒旨意就是他以立场作为威胁向容御“求”来的、
这样想着,初晴站起来,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下,感觉嗓子不是那么难受了,转头静静看了他片刻,淡淡问;“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不想与门阀联姻,你和你父王都认为与门阀联姻的用处不大。你当初想娶我,不就是因为我在西凉没有背景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端木氏的女儿成婚?”
祁衡微微摇头,苦笑道;“当年我认为门阀和部落是一样的,而父王只是想将你骗到上京,所以并没纠正我的想法,知道那件事过去后,父王才告诉我和门阀联姻的重要性。帝王不能是孤家寡人,何况现在时局不稳,坐稳江山必必须与门阀结盟,拉拢想攀附皇室的门阀,联姻是唯一的手段。”
初晴眼底无波,平静的说;“而你现在找到了新的盟友,可以不将端木家族放在眼里了。”
“盟友?”祁衡讽刺的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字字道;“你以为容御会真心与我为盟?”
初晴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说;“我不知道,朝上的事我没兴趣。”
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祁衡心里一痛,“初晴,你是不是怪我?”他试图向她解释,仕途告诉她他的真心;“其实我只想……”
初晴淡淡一笑;“只想得到我,是吗?”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不甘心的问;“初晴,是不是除了容御,你什么都不在乎?”
初晴微微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自嘲,冷漠的双眼又覆上悲伤,“他都不要我了,我还能在乎什么呢?”她慢慢拿开他的手,低声说;“还有两年,或许是一辈子……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想,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吧。”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回到驿馆后,她问紫凝; “因为御哥哥将我赐婚给祁衡,我可能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奴婢当然要一直跟着公主。”紫凝一边回答,一边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除了双眼红肿暗示她曾经哭过,脸色如雪一样的苍白,未施粉黛的面容依然焕发着动人心魄的美,眼角的倦意又格外令人心痛。
她在心中为初晴感到不平,却更担心,皇帝真的是诚心与西凉结盟吗?但这样的担心不过是徒劳,到了现在的境地,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初晴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记忆总是像雪崩一样在脑海中轰然坍塌,她麻木地想着,然后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此时,她又想起了儿时在坤宁宫玩耍的场景,皇后将她抱在怀里,亲手剥橘子给她吃……她不禁扬起嘴角,随即,回忆又陷入那场茫茫火海中,皇后将她抱起啦,她亲眼看到,一根从屋顶坠下的木梁砸中了她的背……
一声“母后” 几乎脱口而出,不是因为她足够理智能够分清回忆和现实,而是当她微微开口,嗓子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口中是满满的苦涩。
她合了合眼,打算回房休息,点上安神香,她可以安然入梦,梦里有她的回忆,和她昔日的梦想。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转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穿过风雪,转瞬间来到她的面前。
初晴确定没看错,脱口唤了声;“九哥,你怎么来了?”不等容珏开口,她又道;“到我的房里说吧。”
容珏跟着她刀了她的房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他哑声说,眼中浮出一丝无奈,“舅父要与西凉暗中结盟,祁衡提出条件,要我们出兵和他的军队联合消灭白玉关的薄家军。舅父已经答应了。”
初晴心中一震,定定看着他;“那你呢?”
容珏微微摇头;“幕氏在北疆经营十几年,我不能阻止他,何况,站在他的角度,向祁衡妥协可能是幕氏最后的出路。但如果没有我,他和三哥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我死在西凉,死在祁衡的手上,舅父不但不会再与西凉结盟,还会为了给我报仇,与三哥联合攻打西凉。”
一时间,初晴惊得说不出话来,用片刻的沉默消化着容珏的话,她渐渐缓过神,劝道;“你千万别这么想,御哥哥怎么可能与你舅舅合作?他们可是死敌啊。”
容御苦笑一下,“他们成为死敌,都是因为母后和我。一旦我死了,三哥就会放下对幕氏的仇恨吧,他不合慕家军结盟,难道还盼着慕家军投靠西凉对付他吗?舅父的势力会在与三哥联合攻打西凉的过程中继续壮大,到时天下安定,三哥仍然是皇帝,却奈何不了幕氏,舅舅也糊涂到担上谋逆的名声,和整个大周国对抗。”说到这里,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中覆上层层绝望,“初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初晴承认容珏对现在的时局看的透彻,他要用他的牺牲为幕氏换取最后的生机和体面。可如果她说出一个“对”字,就是将他推向死路。“幕氏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不能说服舅父,就只能屈从他的安排。”他的眼中慢慢燃起一簇簇簇火焰,绝望而坚定,“我是大周皇子,我和三哥虽然分庭抗争,却是大周内部的事,却给了外敌入侵的机会,我不能背叛大周,成为大周的罪人,也不能让母后的名声因我而受损。”
初晴摇摇头,抓住他的手,“九哥,你别胡思乱想,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你别这么悲观。”
容珏定定看着她,“初晴,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保住自己,以北疆之力与三哥抗争,如果我从开始就选择妥协,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初晴鼻子一酸,强烈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不自私,至少你比那个人强多了。为什么妥协的人必须是你,为什么他不能对你网开一面?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牺牲?”
容珏仿佛没听到她的质问,只是看着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还是不放心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随即便有人扣门;“公主。”
初晴对容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门口扬声道;“何事?”
门外的侍卫恭声禀道;“公主,驿馆外来了一群西凉官兵,说有刺客入行宫行刺西凉国主未遂,亲眼见到刺客进入驿馆内,一定要进来搜查。”
不等初晴开口,容珏手中的剑毫无征兆地抵住她的脖颈。初晴惊讶的看着他;容珏低声说;“初晴,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如果他不爱你,我就带你一起离开。”
而门外的侍卫一时没听到回答,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直接推门而入,便撞见了里面的一幕。
门口的侍卫都呆住了,在容珏的威胁下,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容珏前进一步,他们后退一步。容珏以初晴为人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驿馆的大门口。
面对来势汹汹的西凉官兵,容珏继续威胁道;“想保住她的命,就让你们的国主亲自来。”
西凉的官兵也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这位大周的公主和国主已经有了婚约,一旦有闪失,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有人匆匆去行宫禀报,不知过了多久,祁衡终于出现。
他冷冷看着容珏,声音威严;“放了他,朕可以给你个全尸。”
容珏冷笑,“让我离开,否则你的未婚妻连全尸都保不住。”
祁衡看着初晴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随即令众人退下。
“我还需要坐骑。”
祁衡冷冷一笑,“可以。”又让人前来一匹坐骑。
容珏带着初晴跃上马背,骏马一路飞驰,祁衡率护卫紧随其后。到了城门前,守门的官兵在祁衡的命令下打开城门,容珏带着初晴畅通无阻的出了邺城。
初晴突然感到似乎有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她不敢伸手去触摸,她知道,那不是雪,也不是雨。
他要知道的,难道就是祁衡对她是否是真心吗?
又行了一阵,容珏突然调转马头,手臂收起长剑,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松开,对初晴说;“你走吧。”
初晴从马背上滑下来,转过身,与容珏在飞雪中静静对望,一粒粒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他深黑的眸子里,弥漫着痴迷的雾霭。
祁衡策马上前,向初晴伸出手,对容珏道;“你走吧,朕知道你是谁,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要你的性命。”
“你快走!”初晴望着容珏,哀求的声音穿过风雪,带着无尽的悲凉;“我要你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看不清容珏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炽热而无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调转马头,远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祁衡什么都没吩咐,亲自将她送回驿馆,路上无话,等回到驿馆,屏退了所有人,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我见过他,知道他就是容珏,他就算想行刺我,也不至于亲自动手,他只是为了看见你一面,想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我不知道你和他过去经历过什么,但当时在驿馆外,我看你的眼神里并没有恐惧,就知道你是关心他的。他在行宫里带着面罩,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驿馆外才认出他的,所以什么都来不及部署。你亲眼见他离开邺城,也该放心了吧。”
第101章 喜脉
初晴微微怔住, 随即问;“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 为什么不将他扣下做人质?”
祁衡微微一笑, “我怕他想不开自我了断, 他不会答应我的条件,而一旦他死在西凉, 幕淮远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感慨;“他倒是会算计, 想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还想逼我杀了他, 破坏我的计划,我要是将他扣下,岂不是成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