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拿了药材回去的百姓们,就更看不出问题。药一煮出来,本来就是黑漆漆跟墨汁似的一碗,那点染上去的颜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宁霏因为是习武之人,感官敏锐,才能觉察得到木苍子独有的那种极淡的辛辣味。
木苍子性极燥热,有大毒,药用基本上不作内服,都是用来外敷的。得病的人本来身体就虚弱,这么一剂完全不对症的虎狼之药下去,可不就是轻者病情加重,重者直接死亡。
太子便是平日里性情再温和,这时候也忍不住大怒。
这显然是有人偷换了这批药材,想要陷害于他。他全权主理救灾之事,结果却闹得灾民们反而大批死亡,还引起了奉平郡灾民暴动,涌向京都,威胁到京都的安全。建兴帝追究下来,第一个脱不了这天大责任的就是他。
这也还罢了。最让他愤怒的是,对方药材这一换,一口气死的就是上千个病人。而且那些暴动的灾民浩浩荡荡前往京都,在他们面前的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当中有大批已经染病的人,一旦任由他们继续北上的话,肯定会把瘟疫扩散到京都。朝廷的做法,十有八九是会下令让军队将这些灾民直接截杀在半路上,免得京都也染上瘟疫。
028 岁月是颗原子弹
现在对于太子来说,最麻烦的还不是奉平郡的这些病人,真正成问题的是正在涌向京都的那一群成千上万的灾民。
“太子殿下,您可以北上去拦截那群灾民。”宁霏对太子说,“奉平郡这边就交给小女,现在知道了导致死亡的原因,只要把正确的药材换回来就没事了。已经病情转重的那些人,小女会想办法医治。”
太子有些犹豫:“本宫还要去查偷换药材的幕后之人……”
这并不是件容易查的事情。药材一开始是从各地的药铺里搜集来,然后经过官府登记,打包装车,几经转运,最终到达奉平郡柳州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经手过这些药材。
乌附根的用量并不大,一车上面也就一小口袋而已,这些人当中谁都有可能偷偷把它替换掉。要顺藤摸瓜地一个一个去查,绝不是一两天就能查得出来的。
但是这又不得不查。并不仅是为了给他洗清罪责,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把背后之人揪出来的话,谁知道对方下一次又会用什么手段来陷害他,死的也许就不仅仅是一千多个灾民,而是一万个,十万个。
谢渊渟在旁边突然插口道:“我去查。”
太子诧异地看向谢渊渟。
他本来以为谢渊渟只是发神经非要跟着来疫区凑热闹,来了之后也确实没见谢渊渟做过什么正事,整天就是黏在宁霏身边晃来晃去。
他没空去管也管不了谢渊渟,只要谢渊渟不出事情不捅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时听见谢渊渟说这话,他也只以为谢渊渟是闹着玩的,根本没有当真,温和地道:“渟儿要去查就尽管去查,只要注意别染病就行了。”
暴动的灾民那边更加紧急,换药的事情他还是稍微延后再查好了。
宁霏听太子这语气,就像是对谢渊渟说想玩过家家就尽管去玩,忍不住心里暗笑。
太子和其他人一样,显然是不知道谢渊渟深藏不露的真正本事,他说他去查,就一定能查得出结果来。
太子立刻出发,北上去追赶那些暴动的灾民,宁霏留在柳州救治那些重症病人。谢渊渟虽然说了换药的事情由他来查,但照样天天黏在宁霏身边晃来晃去,没看出他有在做什么事情。
然而仅仅五天后,执箫就带着三个人,出现在了谢渊渟和宁霏的面前。
“这三人是白河县县城里王记药铺的掌柜和伙计。”执箫说,“运送到柳州来的这一批乌附根,就是从他们的铺子里来的,他们在装袋的时候,装进去的就是准备好的染过色的木苍子。”
白河县就在奉平郡隔壁,当地盛产药材,满县城都是药铺。这一次救灾,奉平郡用的很多药材都是从白河县那边采买过来的。
宁霏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一个掌柜两个伙计,都是很普通的市井小民,被执箫拎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直打哆嗦。
偷换药材这么大的事情,绝不是一家铺子自己能做得出来,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谢渊渟走到那几人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是谁让你们换了药材的?”
那几人嗫嚅着不敢说。谢渊渟连个眼神都不用给,执箫已经很有默契地唰唰唰三剑,各自切开了他们的一根手指。
这不是干脆利落地斩断,而是竖着从中间切开,就像是拿斧头劈柴一样,连指甲和里面的指骨都从中间劈开成了两半。
宁霏在旁边看得十分感叹。
切断人的一根手指,就算是三岁小孩抄起一把菜刀都能做得到,但竖着劈开指甲和指骨,那就需要炉火纯青的手法和锋利无比的刀剑。执箫刚才的这三剑,造诣已经算是很高了。
当然,起到的效果也跟切断手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带出什么样的下属。这是谢渊渟平时已经鬼畜到了什么程度,执箫才会如此心有灵犀,都不用他吩咐,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动手。
那几人都只是普通小老百姓,没怎么见过大风大浪,本来就已经吓得够呛,看着自己这根像是木柴一样被从中劈开的手指,一下子就被吓得崩溃了。一边鬼哭狼嚎,一边争先恐后地抢着招认。
吩咐他们偷换药材的人,是白河县县令。他们一来惧于县令的威势,二来县令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威逼利诱之下,他们自然是没有选择。
他们也知道万一东窗事发的话,这是滔天大罪,所以换了药材拿了这笔钱之后,就带着药铺里的贵重东西逃跑,准备在什么偏僻地方隐姓埋名地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之后,再改头换面重新出来。
没想到自以为躲得十分严密,还是被抓了出来。
宁霏和谢渊渟对视一眼。
白河县县令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要做这种事情,仍然远不够分量。跟药铺掌柜一样,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上面肯定还有人。
白河县隶属于右安郡,而右安郡的郡守,是贾家人,益王妃的哥哥。
……
奉平郡和京都之间的霖州。
北上的那些灾民们,虽然在太子前面已经走了多日,但都是步行,而且脚程很慢。太子带着人披星戴月地赶了两天的路,路上换了三次马,终于在灾民们走到霖州之前,追了上来。
灾民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病人,身体虚弱,也就是刚开始暴动的时候拼着那一口气,稍微凶悍些。现在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哪怕是健康人都早就疲惫不堪,已经生病的那些更是病得愈发严重。
太子追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长长一条官道上,灾民们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互相搀扶,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往前行走。一个个满身尘土,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脸上满是萎靡的病容。
有些人走着走着,倒了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有同伴在身边的,还能有一个乱石草草堆成的坟头,而更多的尸体则是根本无人掩埋,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曝尸荒野。
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暴动,而只是在绝望中挣扎着苦苦前行的一群难民而已。
太子绕过这群灾民,直接进了霖州城。
霖州知州已经得到北上的灾民快要到达霖州的消息,被吓得不轻。
霖州城就坐落在奉平郡通往京都的官道上,他把城门一关,这些老弱病残虽然未必能攻得进霖州城,但把瘟疫传染进来,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霖州也得变成遭灾的疫区。
而且霖州虽然挡着官道,但也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灾民们进不了霖州,大可以绕过霖州之后继续北上。
霖州距离京都只有五十多里,这等于就是让瘟疫扩散到了京都。到时候追究起来,他这个霖州知州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拦灾民却没有拦住,肯定脱不了责任。
但阻拦灾民说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其实哪有那么容易。这些灾民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他们本来就已经沉浸在死亡的绝望中,死亡根本就威胁不了他们。要么放过去,要么全杀光,根本不存在拦住这种情况。
灾民们是百姓,就算是在特殊情况下,他这个品级的地方官员也没有屠杀百姓的权力,更何况这是成千上万的百姓。他哪里敢擅自做主下这个手?
太子一到,霖州知州如遇大赦,差点没哭出来。
太子来了就万事大吉了。皇帝钦点太子全权负责这次疫灾事宜,别人没有这个权力决定屠杀不屠杀灾民,太子却是有的。
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立刻就让霖州的守城军队出动,清理了这群灾民。
却不料,太子给了他一个完全相反的命令。
“不准屠杀灾民。关上霖州城门,本宫自会去向灾民们解释,劝他们回去。”
霖州知州睁圆眼睛张大嘴巴。
“太子殿下,您……这是认真的?”
这些灾民要是能听解释,能愿意乖乖掉头回去的话,还叫什么暴动?
而且这朝着霖州城而来的,可是上万的灾民,还走得这么分散,队伍稀稀拉拉地绵延出去足有好几里。
直接设置关卡拦截屠杀的话,可以保证至少十分之九的灾民被灭,尤其是那些已经得病,行动不便的病人。只要有传染威胁性的病人全死在这儿了,那就没问题了。
但解释劝说……这个怎么劝?难道派人等在路边,见一个就上去说一个?那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说服不了上万个人啊。
要是设关卡先把人聚集起来,一起公开通知的话,肯定又会激起灾民们的愤慨和逆反情绪,因为灾民们早就不信任朝廷了。谁知道你把这么多人拦下来干什么?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就算冲不过去,难道还不能绕过去吗?
这想来想去都是麻烦得要死,而且还要冒巨大的风险,怎么看都是直接下令一口气杀光了来得明智,又干净利落,又不费事情。
“自然是认真的。”
太子知道不可能劝回所有的灾民,难免会有带着瘟疫的人漏过去,但他无法下令屠杀这些已经十分凄惨悲苦的百姓。
他没有跟霖州知州多说,吩咐人出城等候灾民,只留下头大如斗,一脸苦相的霖州知州。
……
白河县。
谢渊渟一大早就带着人到了白河县县衙,这时候县衙还没开门,他直接让人一脚踹开了门进去。
白河县县令还在被窝里搂着小妾做美梦,外面从前门到后院一路踹门踹进来,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人光溜溜地从床上拎了下来。
县令捂着鸟儿缩在那里,望着满县衙闯进来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们这群狂徒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闯县衙!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啊!还不快把这些人抓起来!”
本该出现的衙役官兵一个都没出现,谢渊渟连看都懒得看他:“大早晨的,外面阳光正好,带县令大人出去遛遛鸟。”
两个人把县令拎出去,在灿烂的阳光下,让他的鸟儿遛遍了白河县县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大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