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个出色的儿子,他会带着儿子出外应酬,把儿子引见给名家大儒,而她每隔些日子便会举办茶会花会,在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中挑选儿媳妇。
皇后低下头,又看向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比大多女子都要大一些,因此她总是把指甲修剪得很短,刚成亲时,他还曾嫌弃她有一双大手,少了女子应有的纤柔。
这些年来,是这双手在替他批阅奏折,如今,也是这双手杀死了他。
皇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她这是怎么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杀人,这些年她杀过的人还少吗?如果她曾有过片刻心软,她这样一个三流世家出身的女子,也不可能稳坐后位十几年。
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个位子,终于到了要换人的时候了,而她,要亲手把她的儿子扶上去,哪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也在所不惜!
寿王爷失魂般跪在乾清宫里,他还是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死了。
可是不由得他不信,满脸泪痕的太子、阴云密布的太后,强忍悲戚的皇后,这一切无不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是宗人令,他是宗室之首,此时此刻,太后点了他出来主持大局,他也只能应允。
几位阁老也到了,德高望重的济宁侯、平阳侯、长平侯也全都到了,久未露面的福王也由福王世子搀扶着进宫了,就连庆王也被内侍背着进了乾清宫。
寿王爷打起精神,和众人一起去商议丧仪事宜。
太后回到慈宁宫,对方奇道:“你去办吧,让赫刚来见哀家,若是他推脱,你不妨把宫里的事情告诉他,现在不是他听令于谁的事,而是他要听令的那个人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哀家要让他去查,查得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太后的手微微颤抖,她转过头去,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是坤宁宫的方向。
是她,一定是她!
此时,皇帝驾崩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的好处最大,那就是太子,因为只有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继位。
而皇后是他的母亲,皇后只有这一个儿子。
庆王府里,霍思谨独自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院子里架着天棚,没有蚊虫,可是也没有鸟雀,这让她想起当年在庵堂的时候。
庵堂建在万华寺的后山上,四周都是竹林。小时候,她常常在阎嬷嬷午睡的时候,悄悄溜出庵堂,一个人走在竹林里,耳畔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鼻端是竹子的清香,还有不知鸣的鸟儿在竹林中盘旋,叽叽喳喳,吵闹却不鸹噪。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她还如白纸般纯洁。
“王妃,王爷进宫了。”
霍思谨嗯了一声,她有直觉,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平时庆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他一直认为思诚会杀他,所以他要让她来做挡箭牌。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带她一起进宫。
不只是今天,那日府里唱堂会,一折四郎探母还没有唱完,宫里便传来消息,说皇帝病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庆王恩准她回到她原本住的院子,但却也同时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走出这院子半步。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冷笑。
如果现在出事的人是皇帝,那么她敢肯定,庆王一定脱不了干系。
否则,庆王日防夜防,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不要她这块挡箭牌了呢?
她想起那个一袭黑衣的女子,那女子太神秘了,她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可是也能猜到,庆王对那女子的信任和倚重,已经胜过了苏浅。
那么皇帝出了什么事呢?
是死了吗?庆王有这么大的胆子?
霍思谨想到这里,便坐不住了。
庆王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就连最低限度的尊重也没有,而她也只有十几岁,她还有一辈子的光阴要在这座王府里度过。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宫里的女人,还是王府的女人,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她们是一样的,她们没有资格懈怠。
她不但要自保,她还要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在这座王府里扬眉吐气的天地。
“王妃病了,快,去请太医!”翠缕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守门的婆子皱眉问了几句,便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府里供养的大夫才慢吞吞地过来。看到来的是他,翠缕的气一下子便涌上来了。
“不是让你们去请太医吗?王妃这是老毛病了,还没出阁前就是请太医给看的,怎么的,王妃在娘家时还能请太医看病,嫁进王府反而不行了?是谁让你们胡作非为,不把王妃的病当回事的,王妃的病若是治不好,你们谁来负责任,是你们这些看门的奴才,还是大夫您呢?”
那位大夫平时只给王府里身份不高的侍妾和有点体面的管事们看病,别说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就连侧妃病了也不会找他的。
现在听到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么说,那大夫提了药箱扭头便走,守门的婆子叫他两声,大夫反而走得更快了。
婆子无奈,只好恨恨地瞪了翠缕一眼,便让人到前院找长史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长史派去太医院的人回来了,太医没有请过来。
倒并非是庆王妃身份不够,而是太医院大门紧闭,庆王府的人拿着牌子也不能进去。
第六零一章 储君
霍思谨沉吟片刻,对翠缕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也要去一趟撷文堂……”
一个时辰后,苏浅站在庆王常去的小楼上,用千里眼向远处看去。
从这里,能够将撷文堂尽收眼底。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走进了撷文堂,片刻后,小厮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浅皱眉,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少年虽然扮成小厮,可是他还是能一眼便认出来。
这是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翠缕。
翠缕去撷文堂,是去给谢思成送信了吗?
眼下谢思成并不在京城,但是苏浅能肯定,只要是重要的消息,撷文堂的人都能立刻送去给谢思成。
那么,宫里和庆王府的事,算不算重要消息呢?当然算了。
苏浅忽然对这位庆王妃有了兴趣,女人被逼急了,总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然,这是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有的女人不在其中。
比如那个忽男忽女的霍九。
想到霍九,苏浅不由自主地笑了。
几年不见,霍九已经长大了吧,不知道长大后的霍九是什么样的。
他忽然很想见见霍九。
他见过的女子之中,霍九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可惜当霍九在的时候,他却并不知道霍九是女子。
若非那年在这座小楼上,庆王让他去看那位来京城走亲戚的霍九娘子,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霍九居然是女的。
是不是所有人都猜不到霍九是女的,而只有展怀知道呢?
所以霍九和展怀才会特别要好,所以霍九才会不遗余力协助展怀,所以展怀宁可草草定下一门亲事也不要霍思谨,所以……展怀在西北迎娶的那位没有家世的女子就一定是霍九。
苏浅施施然走出小楼,站在明亮的街道上,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他竟然无处可去。
庆王去了宫里,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庆王妃正在打定主意要在王府里搅风搅水,因此他也没有必要回去。
苏浅想了想,便去了四方茶楼。
四方茶楼还是一如往常的人头攒动,而且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热闹。
苏浅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他不是这里的常客,周围也都是生面孔。
他要了一壶龙井,四碟干果,便听到旁边的一桌正说得热火朝天。
“听说了吗?万岁爷病了。”
“哪个万岁爷?”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紫禁城里的那个了。”
“病就病呗,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关咱们啥事儿。”
苏浅微微扬眉,无论皇帝是生病还是死了,在没有大告天下之前,这都是极其隐密之事,可是却已成了酒肆茶寮里的杂谈,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苏浅打死也不相信。
是庆王吗?
让皇帝顺利死掉的人,庆王可能是有份参与的,但是把这件事传扬出去的,却绝对不会是庆王。
果然,那些人说的话,越来越让人心惊了。
“对了,你们知道吗,皇帝得的是怪病,前一天还好端端的,第二天醒来就发现手不能动了,接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咦,这病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我想起来了,就是麻子胡同死了的那个王二,不就是得的这种怪病吗?”
“哈哈,你小子是猪油吃多了吧,竟然把王二的病安到了万岁爷的头上,当心治你个满门抄斩。”
“胡说,我怎么可能乱安呢,这事千真万确,我二舅母的干娘的小儿子的大舅子的小姨子嫁的是太医,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苏浅微微一怔,正想努力掰清这些亲戚关系,就见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名锦衣卫,对那个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家伙道:“你是听说的?走吧,换个地方把你听说的事情好好说个清楚。”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四方茶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那两名锦衣卫,那人方才还说得带劲的男人吓得差点滑到桌子底下,他连连作揖,道:“官爷莫怪,小的是良民,这真是小的听来的,不是胡编的,小的天大胆子,也不敢胡编啊。”
正在这时,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茶楼里的小戏台上,一个女子手持折扇,开口说道:“昨日讲到那赵京娘终于回到家中……”
众人松了口气,京城里不认识这女子的并不多,这位便是京城里唯一的女说书白水仙。
方才那声响,应该就是白水仙拍堂木的声音了。
虽然两个锦衣卫还在这里,可是随着白水仙的这一声,茶楼里的气氛松弛了下来,茶客们又开始嘻嘻哈哈,或小声议论。
那位有幸被锦衣卫盯上的老哥瑟瑟发抖地站起身来,正准备跟着这两个走,他可真够倒霉的,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唯一做过的坏事就是上元灯会上趁着人多,他摸过一个小媳妇的屁(防)股。
正在这时,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半大孩子,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大声喊道:“出事了出事了,皇帝死了!”
说完,那孩子扭头就跑,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如同一只老鼠似的,钻进门前熙攘的人群里了。
那两个要拿人的锦衣卫勃然变色,二个不约而同地向门口奔去,反倒是把那位多嘴的老哥扔下不理了。
他们刚刚走到街上,就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声:“什么?皇帝死了?”
街上的人有的停下来,有的在四下张望,隔壁的几家铺子里,有人出来也有人进去,他们能清楚听到他们口中念叨的“皇帝”二字。
坏了,皇帝已死的消息传出来了!
而此时的紫禁城里,锦衣卫指挥使赫刚正站在太子面前,他阴沉着脸,从下向上打量着太子,这让太子感觉很不舒服,他是太子,是储君,过上几天,他便要坐到龙椅上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睛来看他。
“赫指挥使,你来见孤有何事?”
赫刚阴阴一笑,问道:“听说太子已观政一年有余,那请问太子,可听说过王三告其嫂伙同奸夫杀害其兄王二一案呢?”
这是什么?
太子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赫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六零二章 锦衣卫
太子疑惑,迟疑地问道:“赫指挥使所言之事与孤有何关系吗?”
赫刚是三年前坐上这个位置的,他是孤儿,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是他的养父。
本朝太祖皇帝建立锦衣卫之后,历代锦衣卫只听令皇帝一人,即使太后把持朝政长达十年之久,也不能调遣锦衣卫。
而且,与其他上十二卫皆是由宗室或勋贵子弟选拔不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皆是孤儿,与赫刚一样,都是上一任指挥使的养子,而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便曾做过太祖皇帝沈慧冲的马僮,也是孤儿出身。
在锦衣卫眼中,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即使太子贵为储君,但是赫刚打量太子时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着一个犯人。
这令太子很不舒服,尤其是赫刚居然在说什么王二。
一个草民的死与本太子何干,赫刚提及太子的死因,难道还想用一个小人物的死,来扳倒他吗?
笑话!
赫刚却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他虽然没能为皇帝验过,但是他强忍恶心去看过王二那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再听了蒯小宝和二二媳妇的口供,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与王二是同一个死因。
“赫指挥使,孤看你是想多了。”太子冷冷地道。
赫刚道:“请殿下见谅,请让下官到东宫里看一看。”
“放肆!”太子大怒,赫刚这匹夫居然要搜查东宫,真是反了他了。
赫刚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一面牌子,对太子道:“下官不敢放肆。”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牌子,但是他却知道有这么一面牌子,这是太祖皇帝亲自赐给锦衣卫的,就是因为有这面牌子的存在,太后专政时也只能把锦衣卫调去地方上剿匪,却不能动他们分毫。
太子很想拿过这牌子好好看一看,一百多年了,传到现在,谁知道这牌子是真是假。
他迟疑着没有动弹,让他向一面不知真假的牌子行礼,他不想!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内侍尖利的声音:“赫大人,赫大人,您的属下有要事求见。”
赫刚在此处盘问太子,这是很严密的,如果不是真的有要事,赫刚的手下以及内侍们,是不敢过来打扰的。
赫刚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一名属下就在外面,见到他出来,快步走过来,将一样物件用衣袖托着递给他看。
“这是在乾清宫的一棵桂花树下挖出来的,镯子是空心的,里面还有些许粉末,不知是不是毒(防)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