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哭诉的时候,想来忘记了区区王家之所以被封了彭城伯,也只是因为这是皇后的娘家。
而那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更是被朝野上下为之垢病。
她现在只恨这个女儿害她不能享受荣华富贵,却忘了王家一族所有的荣华全部来自这个女儿。
徐老夫人越哭越大声,王三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质问道:“那个镯子你从何得来,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卖给你镯子的人找出来,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
徐老夫人的哭声嘎然而止,她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嚅嗫道:“那镯子……那镯子是从张仙姑手中买来的。”
“什么张仙姑?”王三爷的话刚一出口,脑海里便隐约想一个人来。
有一次,他回后宅时,偶尔见到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听自己的续弦太太说,那是张仙姑,有求必应,非常灵验,徐老夫人梦到自己吃草,醒来腹痛难忍,张仙姑便让她发卖了屋里两个属兔的丫头,说来也怪,次日,徐老夫人的腹痛便好了,也再没有做过那种怪梦。
“京城里都在传是太子弄断了庆王的腿,我不放心,便进宫去找皇后娘娘,不,那个贱人!那贱人什么也不肯说,刚好我出来时,遇到了太子,一问才知道太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了太子。我猜太后是不喜皇帝,连带着也不喜太子,想着让自己的小儿子做皇帝,可是我一个后宅妇人又能如何,太后是执掌过朝政的,又岂是三两下便能扳倒的?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等着太后死了,这事才能消停。怕就怕太后还没有死,皇帝和皇后连带着太子都被她给害死了。”
“我便找了张仙姑……她说这药连用一个月,然后人才会……我也只是在进宫时把这镯子给了皇后,我可没有说让她拿这个来害人,我的天呐,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养了个蛇蝎心肠的女儿啊!”
王三爷只觉自己的头嗡嗡作响,什么张仙姑,这摆明是个局。
“张仙姑住在哪里,您是如何认识她的?”王三爷质问,口气里都是怒意。
徐老夫人没有想到儿子会有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她已经够可怜的了,怎么连宝贝儿子也要气她?她的命可真苦啊!
“我的天呐,我苦命……”
“够了,娘,您快说那个张仙姑住在哪里?”王三爷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徐老夫人的哭诉。
徐老夫人被人打断了哭声,她呆了一呆,怔怔地说道:“她是世外高人,平时在城外的白云观修行。”
“白云观?她是白云观的?”王三爷瞪大了眼睛,白云观的人居然这么大胆?
“哎呀,她是有神通的仙姑,游方到京城的,也只是暂居在白云观。”
徐老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王三爷已经冲了出去。
可是王家的人几乎找遍了白云观的每一个地方,也没有见到这位张仙姑,据白云观的道士所说,的确曾经有过一位姓张的道姑在此处借住,但是上个月便搬走了,说是在京城里寻到了同门,她要搬到京城,与同门一起修行。”
王三爷的心都凉了,什么搬到京城去修行,这分明就是逃之夭夭了。
他很想问问徐老夫人,究竟是谁把张仙姑引荐给她的,那个引荐的人,一定是没安好心。
到了如今的田地,也只有想方设法找到张仙姑了。
他回到府里,便叫来自己的新太太,仔细询问了张仙姑的长相,让人照着画出来,在京城里四处寻找。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张仙姑如果要逃跑,十有八、九是不会还留在京城的。
他又去问徐老夫人,这下知道了,原来京城里认识张仙姑的并不少,张仙姑在宗室营大名鼎鼎,据说是有一次张仙姑忽然要求见镇国将军家的三太太,那三太太刚刚怀孕,这阵子都不见客,听说来的是位野道姑,三太太自是不肯见。
张仙姑便对门子说,三日后,三太太会有一劫,且,这个月也不顺当,张仙姑让三太太整个月都要小心谨慎。
三太太听说后心里添堵,哪里会信张仙姑的话,她觉得既然有劫,那么不出门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可是谁知道三天后,三太太便在自己院子里,滑倒在台阶上,险些小产。
从那以后,张仙姑的名字便在宗室营传来了,很多女眷请她过府解梦消灾,彭城伯府不是宗室营的,因此,徐老太太为了能请到张仙姑,委实用了不少心思。
亦就是说,根本没有引荐之人。
王三爷傻了,这件事越想越觉奇怪,做得太干净了,到头来,一切都变成是徐老夫人做的了。
总不能向锦衣卫去检举这个张仙姑吧。
徐老夫人继续哭了起来,王三爷气得掀翻了桌子。
他们永远也猜不到,就在离宗室营不远的一户人家里,一个瘦削个子的女子正在向另一个女子道别。
“此一去路途遥远,你要当心啊。”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对她说道。
“嗯,五爷都已安排好了,让我直接去找五夫人。”
“以后你就能跟在五夫人身边了,真好。”那名女子想往地说道。
瘦削女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相貌,但是我猜你一定长得很美。我娘以前是汉中有名的梳头师傅,我也梳得一手好头,以后你来陕西,我一定给你梳个最好看的发式。”
对面的女子点点头,隔着黑巾看不到她的笑容,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第六零八章 杭州
就在一个月前,远在杭州的霍家,霍家族里的两位老祖宗终于被一堆亲戚说动了心思。
霍九已经死了,霍大娘子至今也没有招赘,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把霍家二房的基业带去婆家吗?
老祖宗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从几房人的脸上一一看过,最后落到霍三脸上。
看到老祖宗在看他,霍三缩缩脖子,当年他去过京城,可却是被霍大娘子派人像扔野狗一样扔回来的。
这时,长房的大老爷冷笑道:“子兴,我记得你不是还和彭城伯府的王三爷一起做过生意吗?现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说……”
那些传闻最初是从读书人口中传出来的,说是宫中有变故,玉净寺大火,皇帝险些烧死,身子一直不好。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众多,这事传着传着,便传遍了街头巷尾,就连贩夫走卒也知道了。
太子已经长大成(防)人,虽然太后强势,可也不能直接抢了孙子的皇位,顶多和当年一样垂帘听政,那个位子终归还是太子的。
江南远离京城,太子害庆王摔断腿的事,并没有传到江南,因此,众人便顺理成章地认为皇帝一旦驾崩,太子便会顺利登基。
太子登基,那么做为太子外家的彭城伯府王家,便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长房大老爷心里又妒又气,可又忍不住想要趁机嘲讽霍子兴一番。
当年霍子兴带着霍三去京城,据说是去和王三爷做生意,可最终却如同乞丐一样,被霍大娘子的人押回杭州,如果他真的与王三爷有私交,霍大娘子再是泼辣也不会那样对待他。
霍柔云可不傻,非但不傻,她比男人还要精明,还要厉害。
如今霍子兴一穷二白,连祖宅都是霍家二房的,起先霍大娘子看在亲戚的份上,还让他们一家住在祖宅里,自从那次从京城回来,霍子兴一家人连夜便从祖宅里搬出来了,当然不是自愿搬的,霍二太太骂了一路,被霍子兴当众打了一个嘴巴,这才闭了嘴。
因为先前赊欠了太多货物,霍子兴早就成了杭州商人圈子里的过街老鼠。原本他还有个得力的亲家能够帮衬他,可是霍三却和尤氏义绝了,两家人一拍两散,尤家家大业大,可是却不会再对霍子兴施以援手。
这几年来,长房小二房就靠着族里周济,好在霍家是商户,其他几房虽然生意做得一般,但是偶尔也能从手指缝里漏些自己不屑做的小生意,可是小生意终归是小生意,也只够霍子兴一家温饱,想要再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不太可能了。
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霍子兴不死心,因此,这一次不遗余力说服老祖宗们的,也有他。
但是往二房过继的人,却再也不会是小十一了。
长房大老爷心中早有人选,他有四个儿子,长子和次子一个是嫡长,另一个已有秀才功名,他自是舍不得过继,但是老四和老七却是庶出,早年有小二房的几位嫡子在那里摆着,自是轮不到他的两个庶子,可是现在小二房的儿子们全都泡汤了,也就该轮到他的两个庶子登场了。
庶子,总比霍九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防)种要强些吧。
霍子兴用眼睛的余光瞟了长房大老爷一眼,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能看不透自家大哥肚子里的那点弯弯绕吗?
有本事就把你儿子送到霍柔云面前,看看霍柔云会不会让你没有儿子送终。
霍子兴巴不得呢,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年我在杭州欠了一屁(防)股债,到京城以后,虽然王三爷盛情难却,可我也不好意思与人相交,不过大哥如果想要走王三爷这条路子,兄弟倒是能为你引荐,毕竟那次的生意上,我宁可自己吃亏,也没让王三爷损失一两银子。”
那次的事,鲁老爷和王三爷狠赚一笔,坑人的是他们,赚钱的也是他们,霍子兴当然就是被坑的那个,鲁老爷回到杭州,自是不会四处宣扬这件事,因此就连霍家本家,也并不知道实情。
长房大老房哈哈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族里其他几个房头都在盯着他呢,他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霍三却早已气得半死,凭什么,二房那么大的家业,难道就要落到小四和小七那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头上?
不行,虽然来的时候父亲叮嘱过,让他只管在旁边添油加醋就可,以后只等看笑话,可是他等不了,他也忍不了。
“大伯,我去过京城,不如我和您一起去吧,再带上小四和小七去给云丫头瞧瞧,以前有小九,如今小九死了,情况自是不同,云丫头想不答应都不行,就是闹到衙门,她也没有理。”
是啊,霍家只是分家,却没有分宗,霍家二房还在霍家族里,族里要过继男丁,霍大娘子一介女流,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以前有霍九,只要霍大娘子不答应,族里也不能硬来,毕竟霍九是写在族谱上的。
现在霍九已经死了,如果霍大娘子依然拒绝,除非她现在就招赘,否则闹到衙门,也是以族里的决定为准的。
长房大老爷还没有开口,其他几房人已经急了。
“说起来吧,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云丫头了,还真是想她了,不如咱们一起进京吧,唉,听说小九死在广东,连尸骨都没能埋进祖坟,若是咱们这些亲戚进京接小九回杭州,云丫头想来不会阻拦吧。”
这话说得很高明,如果要进京,只是打着过继的旗号,说不定连霍大娘子的面都见不到,可是要给霍九迁坟就不一样了,即使不迁坟,也能带套衣冠回来,立个衣冠冢,也算是进了祖坟。
霍大娘子最疼霍九,一定会欣然答应,到时再提过继的事,她还能说什么?
大家一起进京,大不了就让霍大娘子在几家孩子里挑一个她最喜欢的,那样一来,即使自家孩子没有份,心里也舒服,终归不是眼睁睁看着那笔大财进了长房的腰包。
第六零九章 进宫
此话一出,除了长房大老爷,其他人都觉得好。
要去就一起去,要过继那就把各家儿子都放到霍大娘子面前,选上谁就是谁,既然早就分家了,谁也不比谁更亲近,大家都一样。
两位老祖宗松了口气,霍柔云有多狠,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若不是几房人天天过来嚼舌根子,他们才懒得管这些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唉,小九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好的孩子啊,勤奋好学、孝顺仁义、行善积德、文武双全,可惜天妒英才啊,唉,那么好的孩子,总不能让他流落异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魂归故土。”
没有资格说话的霍十一张大了嘴,老祖宗说的这个人是谁啊,总之是谁都对,就是不可能是霍九。
想起霍九,霍十一就想躲到桌子底下。转念想起那个小恶魔已经死了,霍十一拍拍胸口,真是吓死他了。
于是这件事便就定下来了,各房各家都出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进京,说服霍大娘子,接霍九进祖坟。
虽然霍子兴想拦着,可是拦不住,霍三还是跟着一起进京了。
霍三进京,一来是想看看这些人是如何被霍大娘子挨个扔出来的,二来他还心存奢望,想要搭上王三爷。
当年吃亏的可是他们家,王三爷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吧,真若是连面子都不给,那他就把王三爷伙同鲁家,一起设局坑霍家的事说出来,太子快要登基了,王三爷不要脸,彭城伯府还要脸吧,太子还要脸吧。
打定主意,霍三便和众人一起,雇了船,浩浩荡荡来了京城。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皇帝重病,口不能言,手不能抬的消息便从嘉兴的南湖诗会中传开了,而此时的京城已是水深火热,皇帝驾崩!
至于彭城伯府,已是自顾不暇。
王三爷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和太子说一声,毕竟,皇后和王家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太子。
王三爷不是徐老夫人,他深深明白,皇后不能倒,一旦皇后倒了,那么彭城伯府也就完了。
无论是生气还是怨怼,那都可以放到一旁,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保住皇后。
要保皇后,就只能靠太子了。
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无论是后党还是帝党,都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因此,现在拥护者最高的,不是太后,也不是庆王,而是太子。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很重要,那就是寿王。
王三爷早就去打听了,寿王已经进宫几天,至今没有出宫。
因此,寿王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还是要靠太子。
且,老寿王是被皇帝给活活气死的,寿王爷应该巴不得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所以只要太子能在寿王面前力保皇后清白,那么寿王为了保全太子颜面,十有八、九,他会为皇后说话。
只要有那么一两个有份量的人,肯为皇后说话,那么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三爷想通个中道理,便递了牌子求见太子。
他是太子的亲娘舅,他要见太子并不难,特殊时期,大不了进宫以后不出来,目前在宫里的皇亲有好几个,他跟在寿王福王身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