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在外书房门口转了一圈,便施施然回来,和安老爹说了一声,安老爹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门外的人还在坐着,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骂霍大娘子蛇蝎心肠。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过来,马蹄声声,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待到近前,马上的人跳下来,甩了缰绳,任由马儿在树下走动,他急匆匆走到大门前,对门子道:“我是二爷的人,宫中有变,这会儿羽林军和锦衣卫已经出动了,请转告霍大娘子,接下来几天各家铺子关门休市。”
门子吓了一跳,忙向那人道谢,便一溜烟地往里面去了。
那人打个呼哨,马儿小跑着过来,那人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门口诸人都呆住了,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低,他们全都听到了。
出动羽林军和锦衣卫,这是出了大事!
宫变!
至于送信之人口中的二爷是谁,众人来不及去想,当然更加不会想到,对于霍大娘子而言,被称为二爷的便是亲家二爷,驸马展愉。
第六一二章 当浮一大白
新任王三太太进宫,按王三爷的叮嘱,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只字不提皇帝的事:“你婆婆身子可还硬朗?说起来哀家也有阵子没有见过她了。”
“托您的福,婆婆身子硬朗着呢,就是晨起时会咳上几声。”王三太太未语见笑,是个喜兴的人。
“那也是你们做晚辈的侍候得好,你走的时候,带匣子参桔丸给她试试,若是有效,哀家就让人给她多送一些。”
王三太太连忙谢过,见太后眼中现出倦意,她便告辞出来。
出了慈宁宫,王三太太并没有急着走,给送她出去的宫女悄悄塞了一个封红,笑着说道:“你爹的腿已经好利索了,前阵子就出去做买卖了。”
宫女飞快地收了封红,感激地道:“多亏三太太一直给照应着,奴婢在宫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王三太太柔声道:“无妨无妨。”
宫女问道:“三太太这会儿进宫,不去看看皇后娘娘吗?若是您去,奴婢便找位姑姑陪您过去。”
王三太太的目光飞快地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一只玉手放在宫女的衣袖上,道:“哎哟,瞧瞧,针工局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花边绣的,比云绣坊的还要精致。”
一封信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衣袖里滑出,落到宫女手中。
宫女飞快地把书信收好,压低声音问道:“坤宁宫?”
王三太太微笑道:“东宫。”
从宫里出来,王三太太坐上自家马车,王三爷就在车里等着她。
“如何?可送出了?”王三爷急急地问道。
王三太太拍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送出去了,哎哟,可吓死我了,这心口还在怦怦跳着呢。”
王三爷镇定自若,淡淡地道:“这几年咱们在张小花身上可也花了不少银子,她也该派上用场了。”
王三太太妩媚一笑:“还是三爷想得长远,得知车马市老张头的闺秀自幼就进宫,便上了心,早早地做了安排,否则我这次就要两眼一抹黑。”
“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少了一份镇定。”王三爷伸手把王三太太揽进怀里,老夫少妻,王三爷对这位新任太太自是比死了的发妻更多了几分宠爱。
可是刚刚两个时辰,羽林军和锦衣卫的人便将彭城伯府层层围住。
彭城伯府是王家封爵后置办的,京城里寸土寸金的位置,街前街后住的都是勋贵和权臣,今天这么大的动静,把其他几家也全都吓了一跳,待到知道围住的是彭城伯府,便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可是他们还是只猜到皮毛而已。
好在锦衣卫并不想瞒着此事,赫刚使个眼色,便有人向过来打听的人悄悄说了几句。
这几句话立刻便像长了翅膀,传遍整条街上的府第。
皇后伙同娘家毒害了皇帝,而太子一直被蒙在鼓里,今天王三太太进宫,悄悄让人给太子送信,让太子为皇后洗脱罪名,太子恍然大悟,由宗人令寿王陪同,带着这封书信去见了太后。
太后看了书信便给气得昏死过去,就在不久之前,太后还刚刚赏赐了彭城伯府。
谁能想到彭城伯府竟是狼子野心,谁能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也如市井中的王二媳妇一样谋害亲夫。
太子为了朗朗乾坤,为了给父皇讨还公道,大义灭亲,将那封信公布于众!
太后病倒,寿王与福王、庆王、诸位阁老议过之后,将皇后从坤宁宫迁出,暂时关在景祺阁后面的小院子里,至于彭城伯府王家,男丁全部押往诏狱,女眷暂时关在顺天府的女牢之中。
满朝皆惊!
自从皇帝亲政以来。但凡是由皇帝钦批的折子,十之八、九都是出自皇后之手。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若非还有一位曾经执政过的太后在堂,皇后恐怕早就垂帘听政参加廷议了。
据说锦衣卫的人闯进坤宁宫时,宫中太监和宫女都曾殊死抵抗,直到此时才知道,皇后早有准备,她身边的内侍和宫女竟然都是高手。
有几个明白人则暗暗摇头,既然如此,皇后若是想要逃走,应该也是有机会的,可是她最终还是束手就擒,想来还是舍不得太子吧。
可是皇后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给她坐实罪名的,竟然就是她的儿子。
城外的庄子里,得到消息的姜伯儒也是怔怔一刻,继而苦笑摇头。
当初他和谢小九定下这个计策时,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的变数居然是在太子身上。
是啊,是他失策了,他真的失策了。
或许是姜家沉寂太久,久到居然忘记宫中无亲情了;也或许是经历过女帝,这才误以为天下间的母子之情都是相互的。
姜伯儒叹了口气,接着又哈哈大笑。
谢小九,又让你给说中了。
你说女帝终究是个异数,我说你活了两辈子还是不懂事,你说这是你上辈子的娘亲口说的,我说我不信。
你说得对,女帝和你都是异数,所以女帝和九容公主都成了牺牲品,所以这朝代,这皇家亲情,终归都是一场空。
所以啊所以,还是谢小九你想得开,你活得通透,老头子比不上你。
姜伯儒自斟一杯酒,冲着西北方向隔空说道:“谢小九,你说得对,当浮一大白。”
姜伯儒喝完杯中酒,随手就把酒杯抛了出去,从外面进来的张亭伸手接住抛过来的酒杯,不满地说道:“老爷子,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学我家大爷那副作派?”
他家大爷,当然就是轻舟公子霍炎了。
姜伯儒冷哼:“我学那小子做甚,老夫年轻时比那小子还要潇洒,那时不知有多少红颜才女对老夫念念不忘,老夫……”
“好好好,老爷子您年轻时貌比潘安行了吧,反正咱们也没见过潘安,谁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呢,对了,二爷让人送信来了,您老看不看?”
“混帐,怎么不早说,快点拿过来!”姜伯儒瞪起眼珠子,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张亭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这位老爷子年轻时还能比自家大爷更潇洒?
第六一三章 黄雀在后
皇帝薨天的消息却并没有随着这场宫变召告天下,虽然皇帝的死讯早就传出京城,传遍了北直隶,可是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召告,那么这些就都是谣言。
而京城的大街小巷,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锦衣卫在全城搜查皇后余党,因为彭城伯府的人在被抓走时都在呼喊他们是被人坑害,赫刚为此突审了王三爷,王三爷初时闭口不言,用刑之后才说出是一位时常出入宗室营的道姑,将此药当成延年益寿的补药卖给王家。
什么延年益寿,延年益寿的药会藏在镯子里?
赫刚一百个不相信,但是王三爷也不太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张仙姑来。
他立刻让人到宗室营打听,果然很快便打听出来,不但真有一位张仙姑,而且很多人家都从张仙姑手里买过丹药。
这张仙姑是有求必应,但凡是心绪不宁噩梦连连,用了她的丹药便好,她的丹药里甚至还有保胎的,据说比十三太保还要管用。
当然,张仙姑是在白云观挂单这件事,赫刚连查都懒得去查,如果张仙姑还在白云观,王家早就把人找到推出来挡箭了。
至于白云观那些牛鼻子会否是同谋,赫刚报以一声冷笑。
这事更加不可能。
赫刚找到济宁侯,从西山大营调动了五百人,与锦衣卫一起,在京城四处搜查。
所幸王家先前已经让人给张仙姑画像,赫刚又让人拿了画像到宗室营询问,都说这画像与张仙姑有七八成相像。
赫刚索性又让人给张仙姑画了几种装束,除了道姑打扮的,还有俗家女子和戴着僧帽的女尼。
霍大娘子因为一早就从展愉那里得到消息,所以霍家的所有商号和店铺全部关门闭市,几家大客栈更是给在店里住着的客人赔足了银子,也挂上了东主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
霍家关店的铺子里,其中就包括京中女眷最爱光顾的云绣坊,以及苏杭街上的七八家铺子。这些铺子出出进进的都是女眷,掌柜的也是女子,真若是被锦衣卫查到,冲撞了店内女客,势必会有些麻烦。
霍家避开了,可是京城里却是四处鸡飞狗跳,西山大营的少爷兵们如同恶狗扑食,不但在客栈酒楼铺子里横冲直撞,甚至还传出几件例如强掀闺秀帷帽之类的丑事,京城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庆王还在宫里,可是外面的消息自是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报告给他。
“哪家的闺秀被掀了帷帽?”庆王饶有兴趣地问道。
内侍用丝帕捂着嘴咯咯一笑,煞有介事地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是赵首辅的亲侄女赵五娘子。”
庆王噗的笑了出来,赵旭的亲侄女?他对这位赵五娘子有印像,芳仪长公主的花会上,这位赵五娘子是最爱挑剔的,还曾嫌弃长公主府的洗手汤里加的香露不够好,惹得芳仪长公主好一通抱怨。
更重要的是赵旭是皇帝的人。
庆王觉得就像是要睡觉,就有人给他递枕头,或许他的好运要来了。
不,自从他得了叶青,他便似脱胎换骨一般。
他更喜欢称呼叶青为叶子。
想到叶子,他脸色一寒,对那位内侍道:“让外面立刻临摩那名女子的画像,想办法送进来,要快!”
那件事是交给叶子去做的,叶子一向独来独往,虽然他给了叶子调动暗卫之权,可是叶子很少动用,且,他的暗卫里也只有叶子一个女人。
那么,那名把药卖给王家的女子,除了叶子不会有别人。
可是叶子又怎么能让王家和整个宗室营的人认可呢?
他最了解叶子的性情,而且叶子的脸……
不可能,那个女子不可能会是叶子,可若不是叶子,又会是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庆王越发急躁起来,即使得知太子扳回一局,他也没有这么急躁。
画像很快便从特殊渠道送进宫里,官房里,庆王仔仔细细端详着三幅画像。
画画的是高手,临画的也是高手,看画的人几乎都能在眼前浮现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来。
三幅画,画的是同一个人,一张是道姑打扮,一张是寻常女子的装束,另一张竟然是个淄衣小帽的女尼。
庆王把这三幅画像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他确信完全记在心里,才取出火折子,把画像烧去。
这画上的女子,绝非叶子。
叶子的眉眼很妩媚,依稀可见曾经的花容月貌,而这个女子虽然容貌清秀,但却并不精致,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与叶子的美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但是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叶子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呢?
看这人的所作所为,绝非生手,这应是个经验老道的。
庆王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那天叶子回来,对他说道:“属下幸不辱使命。”
他沉声问道:“送进去了?”
叶子道:“送进去了。”
他又问:“怎么送进去的?”
叶子道:“就是那么送进去的。”
他只好说道:“本王是问你用何种方法把镯子送进去的,交给谁了,他有没有怀疑。”
“徐老夫人要买发作缓慢的毒(防)药,属下便趁机把镯子卖给她了,卖了一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叶子还老实地掏出银票。
庆王苦笑,那个时候他居然以为,这是叶子随便抓了一个跑江湖的去做的,现在看来,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叶子还有帮手,这个帮手或许是她以前在江湖上的朋友。
庆王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年他从宝蕴阁出来,刚坐进马车,就被人用刀横在脖子上,背后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不要让人进来,否则杀了你!”
他无奈,虽然很奇怪为何自己的侍卫没有发现,但还是很配合地让内侍们不要上车。
但是忽然,横在颈间的刀落了下来,他猛的转身,便看到了满脸满身都是血的叶子。
叶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可还是挣扎着对他说:“你只要把我送到城外的义庄里,我不会伤你性命。”
他觉得可笑,车外都是他的人,这女子一身是伤,根本插翅难飞,却还要硬撑。
第六一四章 秘密
叶子就是这样来到他的身边。
那一次庆王没有把她送去城外的义庄,叶子浑身是血,那句话说完便不醒人事,他把她带到他在宗室营附近新置的一座小宅子里,派人看管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他直觉女子对他并无恶意,只是想要借助他逃离京城而已。
庆王连夜派人去查那座义庄。
这件事并不难查,出城后方圆五百里也只有一座义庄而已,收殓客死异乡的可怜人。
庆王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义庄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管理义庄的老苍头哆哆嗦嗦地从一副棺材后面爬出来,原来是先有两个江湖人过来,说是要在这里等人,老苍头看到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吓得没敢多问。可是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一伙江湖人,他们和先前的两个人打了起来,最终那两个全都死了,他们也损失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