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夫人难掩兴奋,让人买了具薄皮棺材,在城外乱葬岗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把霍思谨草草安葬。
对于这件事,远在嘉兴的霍江没有说什么,对门住着的西府众人也没有表态。
霍思谨是嫁出之女,不能埋进霍家祖坟,皇室又已经把她除名,除了冯老夫人给她找的那个地方,也没有更好的了。
所有人都认为霍思谨已经死了,化成乱葬岗旁的一座孤坟。
就连霍轻舟也没有怀疑过,事实上,无论霍思谨是生是死,在他心里都没有波澜。
甚至,当他听说霍思谨死了的消息时,他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霍思谨是谢婵之女,母亲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妹妹虽然没有那么狠,可是他很清楚,只要让妹妹再见到霍思谨,恐怕就是霍思谨的忌日。
谢家的人爱憎分明,眼里不容沙子。
可是他却没有想要霍思谨性命的想法,不是他不忍心,而是因为那是霍江的唯一骨血。
现在霍思谨死了,他松了口气,感觉堵在心里的那团东西没有了。
重又听到霍思谨的消息,霍轻舟心里的那根弦又一次绷紧,他再次问道:“展兄,这画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展忱道:“她来了江南,去了扬州。她是被太平会的人送出京城的,我们家在京城的查子一路跟随他们的船只,直到到了扬州,才得以看到她的相貌,那查子在京城隐藏多年,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觉得她有些眼熟,像当年霍家的大小姐,只是那个时候,霍大小姐刚来京城,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和这个人的相貌有些分别,查子画了这幅画,送来了我这里,我想起你就在杭州,这天底下若是还有庆王府以外的人能够认出她来,那一定非你莫属。”
展家在京城的查子,原是由展愉管理。展愉离开京城去了陕西,这些留在京城的查子,便归到了展忱麾下。
霍轻舟皱眉道:“展兄,她还有个身份,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她不但是我养父的女儿,她还是谢思成同母异父的妹妹。”
第六四四章 一路跟随
闻言,展忱一怔,他久在福建,直到展愉去了陕西,他才接手查子。而这个时候,谢思成早已远在鞑剌,对于谢思成此人,展忱在福建时听说过,也只是知道他是太平会的大当家。至于谢思成与霍思谨的关系,他并不知晓。
霍轻舟难得地叹了口气,他把霍柔风在信里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一字不落全都对展忱讲了,他道:“这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一直以来,也只有我们兄妹和展怀知道,但是十之八、九是不会错的。霍思谨是谢婵与我养父的女儿,谢思成则应是太平会幕后主人的儿子,而这个幕后主人便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顺王,谢思成与庆王是兄弟。”
庆王并非老皇帝血脉,而是顺王之子,这件事展忱已经知道,但是却没有想到谢思成居然是庆王的弟弟。
当然,这都是猜测,谁也不能断定真假,但是展忱和霍轻舟一样,都觉得十有八、九便是这样。
展忱笑道:“庆王是在安徽断了踪迹的,那时我便猜测他是被太平会藏起来了。现在太平会又把霍思谨悄悄送到扬州,莫非是想让他们夫妻团圆吗?庆王会在扬州吗?”
对于庆王的下落,虽然展忱口口声声要一追到底,但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庆王只是展家军进驻江苏的借口而已,现在他虽然退到浙江,但是依然在江苏留了一万人马。
但是如果能抓到庆王,展忱还是会很高兴。
霍轻舟不安好心地反问:“若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又和别人生了一个女儿,你会对这个女儿如何?”
虽然早就知道霍轻舟嘴巴臭,可是展忱还是低估了霍轻舟嘴臭的程度。
听说霍轻舟还是泰山书院的弟子,看来泰山书院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否则怎么把好端端的谢家后代教导成这样?
对,这是泰山书院教的,不是谢家遗传。
“谢兄的言外之意,是说谢思成和顺王或许会因为霍思谨而生出罅隙?”展忱问道。
霍轻舟点点头,道:“先不管庆王在不在扬州,你赶快派人去把霍思谨抓住,据小风所说,谢思成非常疼爱这个妹妹。”
这个消息让展忱非常兴奋,一向沉稳的他也坐不住了,对,他也不想再面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霍轻舟了。
回到卫所,展忱立刻便派人去了扬州。
从京城跟到扬州的是个女查子,展忱没有见过,且女查子们擅长的是刺探情报,武功反而平凡普通,只凭一个女查子,要想从太平会手里带走霍思谨,必然困难重重。
虽然手握重兵,但是展忱是不会轻敌的。太平会是帮会,在民间根深蒂固,太平会若是想要藏起一个人来,即使他有千军万马也查不出来。
跟着霍思谨一路南下的女查子便是四方茶楼的白水仙。
展愉撤离京城之后,京城里只留下了三名查子,白水仙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女说书,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
但是此番,她却不是自己发现霍思谨踪迹的。
庆王离京后,她接到的任务接近寿王府后宅中人,因为小皇帝初登基,现在最能仰仗的便是寿王府。
那天宗室营里有人点了她去说书,她从那家出来,忽然想在宗室营里走一走。
也就是这么一走,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好坐进轿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白水仙能肯定,她见过这个人。
不但见过,而且还是曾经刻意记住的。
轿子就是路边拉脚的,京城里随处可见的那种。
这里是宗室营,寿王府和庆王府都在这附近,而且这里还有一家撷文堂,那家撷文堂是太平会在京城的堂口。
白水仙便让自己的轿子悄悄跟在那顶轿子后面,她的轿夫跟随她多年,轻验丰富,一路之上,前面的轿子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那顶轿子出了城,在一个偏僻的小道观前停下,从轿子里走下一个人,那人穿着粗布直裰,高高瘦瘦,他付了钱,独自走进了道观。
这一次白水仙看清楚了。
查子们自幼接受训练,她们都有一套认人记人的法子。
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她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在京城里消失许久的人。
苏浅。
当年庆王的伴读,京城里的名公子之一。
庆王府查抄的时候,除去死了的庆王妃,只有一个人下落不明,那便是苏浅。
苏浅无官无职,甚至连幕僚也不是,因此,锦衣卫并没有追查他,但是从此以后,苏浅也没有在京城出现,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白水仙没有停留,坐轿离开那座小道观,从那以后,她便对宗室营一带严防死守。
苏浅会出现在宗室营,那么十有八、九会和庆王有关系。
于是有一天夜里,她的人便发现撷文堂里有人出来,那些人在京城的一座宅子里停留了一日,次日便有棺材铺登门,送来一具棺材。
白水仙心里一动,便猜到这可能是要送什么人出城,她悄悄把自己的事情安排了,谎称要回老家探亲,和四方茶楼告假,而那家在两天后果然传出哭声,然后几个人披麻带孝,捧着灵位,护送棺木出城安葬。
白水仙便跟他们,从京城一路跟到扬州,这些人非常小心,直到到了扬州,白水仙才得以见到他们护送出京的那个人。
几年前白水仙曾经在霍家见过霍思谨,可是那时霍思谨只有十二岁,隔了多年,又只是匆匆一面,白水仙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的庆王妃,便画了小像,送到了展忱这里。
小像送出之后,白水仙依然留在扬州。
说来也怪,太平会千辛万苦才一路护送来的人,到了扬州却没有住进太平会在扬堂的分舵,反而把人安置在闹市里的一户小宅子里。
那户小宅子,前面是鱼市街,后面是米市街,左邻右舍都是市井小民,每日里吵吵闹闹。
第六四五章 水饺
从京城到扬州,白水仙只带了两个人。查子行事紧密,除非是上面有命令,否则即使是同在一个地方,查子之间也相互没有联系。
与其他查子不同,白水仙不但会说书,还擅丝弦,加之她长相清秀却不出众,举止端庄大气,她来京城便是要一炮而红,继而出入大户人家后宅,从女眷口中获取情报。
这些年,经她之手送出的情报很多,包括彭城伯府的情况也是由她先行摸查清楚,展愉再把她的情报交给张静,由张静假扮张仙姑,凭着白水仙的情报,张静轻而易举便赢得徐老夫人的信任,在合适的机会,把那只金手镯卖给了徐老夫人。
白水仙在京城多年,她手下有两个人,他们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便是她的轿夫,这两个人是展愉给她的,并非查子,但是人很可靠,身手也好;还有一个女的,只有十四五岁,对外则是她的徒弟,平时跟着她出出进进,而实际上,这是去年才从陕西调来的一个孩子,名叫小鹿。
当年展家派来的两个查子,在霍柔风征兵时带回的那批孤儿中挑了几个人,便带着她们进了大山,从那以后,这些人便再也没有回来。
小鹿便是当中的一个,她的名字还是霍柔风给取的。
白水仙告假回老家探亲,带了一名轿夫,还有一个就是名义上的徒弟小鹿。
四方茶楼的人全都知道,小鹿在白水仙身边,不但是徒弟,还是丫鬟,她带着小鹿一起回去很正常,单独把小鹿留下才会让人奇怪。
其实白水仙之所以带着小鹿,是因为小鹿经验尚浅,年纪又小,眼下京城局势复杂,白水仙不放心把小鹿留下独挡一面。
这些日子,她和小鹿乔装改扮,一直在霍思谨住的小院子附近,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刚从北方过来的一对母女,卖的是北方的水饺。
每天早上,母女二人便挑着担子来到街口,水饺现包现煮,母女两人操着北方口音,遇到听不懂北方话的老人,她们还能说上几句扬州话。
这两人长得耐看,人也喜兴,来了不到半个月,生意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小摊子前都有吃水饺的人。
今天,她们照常在街上摆摊子,有两个闲汉在一旁不三不四地说上几句,当娘的立刻不愠不火地顶回去,她很会讲话,既不得罪人,也不吃亏。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走过来,问道:“水饺什么馅的?”
小鹿连忙送上一个笑脸,清脆地说道:“大娘,我家水饺有莲藕猪肉的,还有青菜香菇的,莲藕是今年秋天的新藕,青菜是今天早上才从地里摘的,全都新鲜着呢。”
那婆子嗯了一声,问道:“有没有萝卜牛肉的?”
小鹿摇头,笑着说道:“没有啊,大娘尝尝这莲藕的吧。”
婆子没理她,自顾自地说道:“那就要一碗青菜香菇的,快点,我要带走。”
说着,她把手里的一只大碗递过来。
买了水饺,婆子也不耽搁,转身就走,就连小鹿让她吃得好再来买的话都没有搭理。
见她走远了,小鹿便自言自语道:“这位大娘好生奇怪,我和我娘在这里摆摊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要吃什么萝卜牛肉馅的呢。”
这时,正在一旁搭讪的闲汉笑道:“这婆子是刚搬来的,应该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北方来的,对了,她家里一准是做暗门子的?”
小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大叔,啥叫暗门子?”
正在包饺子的白水仙闻言,抬头斥道:“死丫头,啥都问,这是你能问的吗?快去洗碗!”
小鹿被娘骂了,嘟起了嘴,可还是冲着那闲汉做了个“快说”的口型。
那闲汉巴不得在这母女面前说点荤话了,立刻说道:“暗门子就是偷偷摸摸卖的,和花船上的姑娘不一样,人家是明卖,她们是暗地里卖。”
小鹿忍不住,又问:“暗地里的事,大叔咋知道的?”
闲汉得意地摸着下巴:“昨天晚上,我半夜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就见有几个人站在她家门口,接着那门就开了一道缝,这几人便鱼贯而入,我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几个人出来,这不是暗门子是什么?”
白水仙心里一惊,她和小鹿白天守在这里,轿夫则是晚上当值,可是却没有发现这件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轿夫被他们发现了。
回到住处,白水仙问过轿夫,果然,昨天夜里轿夫说他不知为何睡着了,打了个小盹儿,醒来以后他倒是看到那闲汉躲在树下扒头探脑,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以前就见过这个闲汉在那附近,知道他是想要沾妇道人家的便宜,也就没有在意。
这件事非同小可,太平会藏于民间,他们有的是办法与那女子联系,没有必要深更半夜才过来。
之所以要这般隐蔽,只能是来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白水仙正要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展忱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展忱派来了两旗二十个人,他们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展忱的亲卫。
带兵的是展忱的副将许致,他得知昨晚的事情之后,便立刻采取行动。
这件事不能耽搁了,来的时候展忱说过,这女子身份微妙,保不准会有人抢在他们前面把人带走。
好在白天时,那个婆子来买过水饺,婆子想吃萝卜牛肉的,可是没有,她便只买了一碗青菜香菇。
霍思谨在江苏的庵堂长大,她的口味可能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吃水饺要吃素馅,这也说的过去。
那么就是说霍思谨应该还在院子里面。
当天晚上,二十个黑衣人在小院子四周埋伏,许致做个手势,几条黑影便从墙头上跳了进去。
也不过刹那之间,墙头里面便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许致皱眉,太平会的人果然早有准备,听这声音,里面交手的人不下十个。
第六四六章 逃
屋内烛光摇曳,啪的一声烛花爆起,霍思谨吓得一个哆嗦,她坐在架子床上,用锦被裹住自己的头,可是屋外的喊杀声、刀剑撞击声还是透过锦被传进她的耳中,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就带她悄悄去安徽吗?为何又来了第二拨人?
她对庆王早就死心了。
她刚刚逃出王府的时候,思诚曾经让人带来口信,要带她去鞑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