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你们展家都杀不掉的人,太皇太后有那个本事?”
  “是啊,没有,所以后来我们又怀疑是谢家的人,为此还曾派人去过关外,之后便不了了之,直到五弟说他要娶令妹,我们这才有了谢家人的下落。”
  霍轻舟道:“荆陆追杀我们家很多年,其中肯定发生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顺王。”
  展忱是个聪明人,霍轻舟一说他便立刻明白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荆陆和太平会是有关系的?”
  “不是太平会,只是顺王,也就是太平会的老主人蓝先生。”霍轻舟解释说道。
  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才明朗起来。
  为什么锦衣卫在洛阳满城搜查谢红琳的时候,翠娘子会出现;为什么赫刚领旨到河南剿张宝辰时,会与当地卫所发生冲突,致使官军连连败退。
  因为荆陆和顺王早有过往,而赫刚是荆陆的养子。
  赫刚在金陵做的一切,抓捕君子议的读书人,公然抗旨,并非是他独断专行,而是他在与太平会合作,不,他是在与蓝先生合作。
  庆王的事是赫刚揭发出来的,那么也就证明了,从一开始,蓝先生就是想通过赫刚之手,把庆王踢出局!
  蓝先生想要的,是庆王的儿子,而不是庆王。
 
 
第六八四章 六月飞雪
 
  展家有自己的兵马驿,来往书信安全快捷,但是即便如此,京城里的事情也不会立刻传到杭州,何况,有的消息是直接送往西北的。
  早在十天前,谢红琳便收到了霍轻舟的信。在信中,霍轻舟问起谢家族谱,并告知谢红琳,他已经查到了谢家族谱的下落。
  当年在鞑剌,谢思成亲口说过,族谱在他手中,这件事谢红琳知道,霍柔风也知道。
  谢红琳把信递给霍柔风,道:“小枫,你给你哥回信吧,告诉他如果找到族谱,一把火烧了。”
  霍柔风大吃一惊:“烧了?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当年遗失族谱,母亲是很遗憾的,正因如此,无论是她,还是哥哥,都是很想把族谱找回来的。
  “不为什么,你让他烧了就是了,他若是不想烧,就让人带回来,算了,还是烧了吧,免得中途落入有心人之手,再惹麻烦。”
  谢红琳说得没头没脑,霍柔风更迷糊了。
  她不是个喜欢独自一个人胡乱猜测的人,想不明白那就去问,别人不想告诉,那是别人的事,反正她是要问出来的。
  “娘,我哥辛辛苦苦才查到下落,您直接就让烧掉,总要有个理由吧,我们是您的儿女,不是您呼来喝去的下人,您不给理由,或者给出的理由说不通,我们都不会烧的,您不说,那这信我就不写,而且我现在就给我哥写封信,让他不要听您的。”
  说完,霍柔风抱着胳膊,瞪着谢红琳。
  谢红琳气得不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死丫头,当娘了还要气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给你找个厉害婆婆管着你了。”
  霍柔风撇嘴,她婆婆钟夫人已经够厉害的了,也没见把她这儿媳妇怎么样,再说,真要是把她怎么样了,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找人家拼命啊。
  谢红琳气归气,骂归骂,可还是没把理由给出来。
  霍柔风倒也没有立刻给霍轻舟写信,她那个哥,她最清楚了。真若是她写了这封信,她哥会有十封信等着她,每封信都是一连串为什么,还不把她给烦死。
  与其她被她哥给烦死,还不如她来烦着她娘。
  于是娘俩儿就这样僵着,至于霍轻舟的那封信,反倒被扔到一边了。
  晚上,霍柔风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弄得展怀心里火烧火燎的。前些天,小九的小日子终于来了,他高兴得不成,可是却也没敢做什么,总不能老婆的身子刚刚养好一点,他就猴急着要了,那他和禽兽有何区别啊。
  “小九,怎么了?”展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又把被她弄得进风的被窝掖了掖。
  “我哥来信,说找到族谱的下落了,我娘却让把族谱烧了,小展,我在想,族谱里藏着的东西会是什么呢,还有,我娘既然要烧掉,那么当年她为何没有烧?”
  展怀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族谱对于一个家族有多么重要,这是不容置疑的,何况之前他听说谢思成要用族谱来谈条件,也和霍轻舟想的一样,谢家的族谱或许并非只是族谱那么简单,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万万没想到,岳母居然让把族谱给烧了,宁可和女儿呕气,也不说出理由。
  他想了想,对霍柔风道:“岳母处事冷静,你看她当年把你们兄妹送走时,思虑何其周密,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随便做出决定,更何况那是族谱,谢家历代传承的族谱啊,依我看,岳母若是不想说出现由,你也不要逼着她了,若是现在族谱已经落入舅兄之手,他也定会仔细查找族谱中藏的秘密,不如就把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或许有朝一日,舅兄自己就查出来了呢,到时候,这烧不烧的,就是你们两人决定的了。”
  霍柔风觉得展怀说了一大堆,就是在劝她不要和母亲对着干了。
  好像她特别不懂事似的。
  霍柔风又翻身,用后背对着展怀,以示自己对他的不满意,还不忘再在他心上插一刀。
  “我本来还想帮你败败火解解乏的,现在没心情了,免了。”
  说完,她便呼呼大睡,还故意打起鼾来。
  展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真冤,他比窦娥都要冤。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走屋门,便看到四下皆白,原来夜里下起了雪。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展怀心里凉凉的,长叹一声:“六月飞雪啊!”
  送伞出来的镶翠听到,吓了一跳,错愕地看了自家姑爷一眼,腊月天里下雪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您来句六月飞雪是怎么回事,有冤情吗?真有冤情也冤不到您头上吧,谁敢啊?
  京城里也在下雪,城外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里,苏浅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拈起一颗棋子放了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人三十出头,但是保养得宜,皮肤光泽眉目清秀,他的相貌本来就生得极好,如今上了年纪,非但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儒雅,他和苏浅坐在一起,没有被苏浅比下去,反有珠玉在侧之感。
  他也侧头看了看窗外的雪花,对苏浅道:“小苏,可是又有佳句了?”
  苏浅摇头:“符兄就不要拿我取笑了,即使我有了佳句,也要偷偷写下来,找人修改上十次八次,然后再装做刚刚偶得,在符兄面前吟颂出来的。”
  “哈哈哈!”符清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符清是福润长公主的驸马,在没做驸马之前,他在京城便有才貌双绝之称,还曾受到太皇太后的夸奖,即使如今人到中年,符清也是京城风月场中的常客,即使是最红的女伎,都以能第一个弹唱他的新诗为荣。
  称赞和奉承,他听得多了,可是像苏浅这样会说话的,他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几个。
  这就是苏浅的难得之处了,出身名门才高八斗,可是却如怀蚌之珠,含而不露,只是可惜受了庆王连累,只能蜗居在这小小道观之中。
  符清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小苏,我记得当初你与轻舟公子私交甚笃,如今霍大学士人在嘉兴,你不如回嘉兴去吧,那里人杰地灵,又是你的故乡,有霍大学士和轻舟公子的引荐,想来你很快便能扬名江南的。”
  苏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苏家是大家族,而我的身世,符兄想来也听说过,我十多岁时才认祖归宗,与族中人并不亲厚,以前我在庆王府里,虽然无官无职,可是族中人也会高看于我,而如今……我无颜回去!”
 
 
第六八五章 丧家之犬
 
  雪越来越大了,陈旧萧索的道观在银妆素裹下,宛若琼楼玉宇。
  大雪无痕,一切美好都可以被大雪遮掩,让世人看不到那抹真实,只能在脑海中想像着那被遮掩的真相,一定会是丑陋的;
  而一切丑陋却也能被大雪粉饰,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
  这世界真真假假,看着纯洁无瑕的雪花,谁又会不合时宜地去想像被碎琼断玉遮住的地方,是否本是一片垃圾场。
  苏浅笑容浅浅,但是符清却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苦涩。
  如果庆王没有出事,或者苏浅从未与庆王相识,那么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可若是苏浅没有遇到庆王,他也只是伯府的一名小厮,阿福阿禄地叫着,长大后娶个府里的丫头为妻,即使是被主子收拢过的,也要千恩万谢,他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如蝼蚁般被人踩在脚下。即使千里之外的百年大族苏家,上天入地寻找丢失的嫡子,也与他没有关系了。
  正是因为他遇到了庆王,他才成了伯爷的螟蛉,才会有人为他寻找生身父母,才会知道这个被人牙子贩卖来的孩子,其实是位出身清贵的世家公子。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有因便有果的,向前一步便是得,向后一步便是失,得与失之间其实也只有那一步而已。
  这道理本是早就应懂的,可是此时此刻,在苏浅身上,符清更觉唏嘘。
  “符兄,若你当年没有尚主,你此时在做什么?”少顷,耳畔传来苏浅幽幽的声音。
  在做什么呢?应该能做很多事吧,至少不会像此刻一样无所事事。
  符清苦笑:“我们符家本是商户,几代人营营役役,到了祖父那一代时,终于供出了家父这位进士。那年我四岁,报喜的来到家里,祖父当场就喜晕过去,醒来以后四处磕头,给佛菩萨磕头,给列祖列宗磕头,后来县太爷也来了我们家,称呼我祖父为世伯,我祖父高兴得直搓手,不知该如何回应……后来家父的官越做越大,从地方官做到京官,我们全家都进了京城,你想像不到吧,当时我祖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硬撑着,他说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父亲便要丁忧三年,所以他就是用人参续命也要活着……”
  “我考上举人的时候,家父很高兴,他说我们符家又要再出一位进士了,可我却也止步于举人。”
  符清考上举人后,他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彼时符少极已贵为国子监祭酒,而符清才貌皆佳,人也洒脱,爱玩也会玩,他很快便成了京城贵公子们喜欢结交的人物,闺中贵女们也悄悄地议论起他来,但凡有他出现的场合,便会引来女儿家含情脉脉的目光。
  那时他很骄傲,以为他的面前便是金光大道,他会像父亲那样金殿传名,出仕,位列朝堂,他的起点比父亲要高,他的人脉也比父亲当年要广,所以他的前途会比父亲更加顺坦。
  可是他太自信也太出挑了,他终于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于是他做了驸马,尚的还是无依无靠的福润。
  福润是顺王长女,她的母亲出身仕林大族郭家,福润是名符其实的金枝玉叶。
  顺王早亡,太皇太后心疼福润福泽姐妹,将她们由郡主晋为公主,享亲王俸,可惜福泽年纪轻轻就死了,只留下福润。
  一位没有父兄撑腰的公主,她的境遇还比不上郡主。
  比起公主,郡主们的婚姻要相对轻松,她们可以相夫教子,与丈夫举案齐眉,她们的丈夫娶了她们,仕途更加顺畅,她们的婆家因为她们,子孙的血统更加高贵,因此她们在夫家往往能过得很幸福,很任性;
  而公主们却要依例与驸马分府而居,本朝驸马只有一个从三品的虚衔,他们整日无所事事,遛马养鸟,若是得罪了公主身边的嬷嬷,也许两三个月也见不到公主一面。
  符清笑着摇摇头,对苏浅道:“小苏,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三、二十四?好年纪,我若是像你这么大,一定不会躲在小小的道观里,天地很大,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展翅高飞。”
  一片雪花落到窗棂上,苏浅伸出手指想要捏住,雪花沾到他的手指上,瞬间便化了。
  符清叹了口气:“小苏,京城繁花似锦,可是也正如这雪花,摸不到,也不属于你,走吧,回江南去吧,若是你不想去嘉兴,可以去金陵,去扬州,也可以……”
  说到这里,符清顿了顿,清朗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去安徽。”
  苏浅一怔,显然不知道符清为何会在将安徽与金陵扬州放到一起,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我从未去过黄山,据说奇士飞瀑,别有洞天,听符兄一提,我倒也想去走一走了。”
  是啊,黄山便在安徽,那是古今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符清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豪迈洒脱,与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符兄,你笑什么?”苏浅不解。
  符清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着苏浅:“小苏,你是在装糊涂吗?”
  “何解?”苏浅一头雾水。
  “小苏,你难道不知道庆王殿下如今何地吗?”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苏浅端起茶盏,不知为何,他的手微微抖动,几滴茶水溢出来,湿了他的衣袖。
  他有些尴尬,连说失礼,重又把茶盏放下,掏出帕子想要擦拭,可是茶水已经渗进布料,无处可擦了。
  符清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苏浅啊,还是嫩了,失去了庆王这座靠山,苏浅就连以往的潇洒也没有了。
  想当初,苏浅与霍轻舟并肩而行,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
  世事真是讽刺,同样是与庆王有瓜葛的人,苏浅只是伴读而已,却凄惶如丧家之犬,而身为庆王舅兄的霍轻舟,却依然皎皎如天上明月,他的名声,比起当年在京城时更大了,据说就连展忱也几次三番派人去拜访。
  毕竟苏浅虽是出身苏家,可是他离家多年,与家族少了一份亲厚,真到出了事,家族也不能维护他,而霍江在官场浸淫多年,早早地便带着儿子去了江南,不但为自己和儿子博来好名声,也避开了一场祸事。
 
 
第六八六章 落地凤凰
 
  早在几年前,符清与苏浅便认识了。
  刚做驸马的那两年,符清倒还光鲜,像以前一样出入大大小小的诗会画会,受人艳羡与恭维。
  可是一转眼,曾经跟在他身后为他的新诗喝彩的读书人,一个个成了新科进士,而他却依然无所事事。
  再后来,他再去诗会时,赫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诗会的主角,读书人们谈论的是一个似乎听过的名字——霍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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