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说完,她瞟一眼坐在一旁的桂伯:“不像那个老东西,当伙夫都嫌添乱。”
  采芹忍着笑,对司空大娘道:“五夫人捎信过来,让您先在这儿住着,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娘子和这满府上下,有您在这儿她就放心了。”
  司空大娘怔了怔,五夫人不用她去上阵杀敌,而是让她留在京城保护霍大娘子啊。
  她有些失落,可是一转眼又精神抖擞起来,霍大娘子是没有出阁的大姑娘,当然只能让她来保护了,至于桂伯那个老不死的,可没有这个机会。
  她拉着采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明天一定要把小毛头带过来,唉,她还想抱抱阿裳小姐呢,现在阿裳小姐抱不到,抱抱别人家的孩子也行啊。
  送走采芹,司空大娘看看一旁的沙漏,问桂伯:“也不知三丫头在哪里落脚,史家都给抄家了,她该不会没地方住了吧。”
  以前花三娘曾经在双井胡同住过,司空大娘还以为史家抄家后,花三娘会回到这里来,可是却没有见到,依着花三娘的脾气,若是住在这儿,一定会跑来看他们的。
  桂伯眼皮都没抬一下,瓮声瓮气地道:“三丫头的事儿,那是你能管的?你快闭嘴吧,整天吵吵,也不怕丢了五爷的脸。”
  司空大娘瞪他一眼,但却真的闭上嘴了。
  花三娘正在城外的一座小田庄里。
  这是霍九的庄子,庄子不大,但却有菜地有池塘,池塘里有鱼有虾,菜地种的菜只供京城里的状元楼。
  当年霍九在京城时,冬日里曾和展怀一起来这里烤肉,野猪肉,那是展怀打来的。
  花三娘拧了帕子,给炕上的女子擦了脸,女子叹了口气,道:“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一看你就不是服侍人的。”
  花三娘噗的笑了,对那女子道:“二太太这是笑话我呐,别说,我这杀鱼卖鱼的一双手,做惯了粗活,可还真没有服侍过人呢。”
  炕上的二太太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问道:“有没有京城里的消息?”
  花三娘道:“京城里的消息多着呢,李侍郎的小妾跟人跑了,张大人的儿子又打架了,二太太要听哪个?”
  二太太的嘴角挑了挑,却没有笑出来,她问道:“玉龄有消息吗?”
  花三娘拂拂鬓角,眼珠子转了转,正想把她编好的一套话说出来,炕上的二太太幽幽地道:“你别给我编故事了,她是死了吧?”
  花三娘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挨着炕沿坐下,对二太太道:“宫里那位派了寿王爷和羽林军统领李智去抄家,大长公主和玉龄师傅都不在了,是寿王妃给装殓的,如今两口棺材停在原先的公主府里,等着宫里下旨才能下葬。”
  芳仪还是大长公主的身份,可她和展家沾边儿,展家已是反臣,芳仪是否还能按大长公主的葬仪下葬,都要看宫里那位如何下旨了。
  宫里一日不下旨,没人敢给她下葬,更谈不上入土为安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二太太还是痛不欲生。
  “为什么要把我换出来,玉龄能凛然而去,我也能。”
  展怀起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她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她不再进食,连水也不喝了。
  那天她独自在佛堂里颂经,郭玉龄走进来,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跪下,她以为郭玉龄也是来做功课,并没有在意,可是郭玉龄却忽然用帕子掩住了她的口鼻,这两天她都没有进食,早就没了力气,根本没有挣扎便倒了下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这里。
  她看到花三娘的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展怀身边有个花四娘,她是曾经见过的,这个花三娘有一张和花四娘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并不一样,花四娘冷艳刚健,花三娘却妩媚动人,开口便带三分笑。
  “你是展怀的人?是他让你来的?”她问道。
  花三娘收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我是五夫人的人,是五夫人让我想办法留你一条性命。”
  “五夫人?谢氏?”西安城楼上谢氏的一番话早已传遍天下,就连在深宅大院里的她,也看过从外面抄来的文本。
 
 
第七一七章 不欠
 
  外面春光明媚,屋里却有几分寒意。北方的春天便是这样,屋里常常比屋外要冷些。花三娘已经换上了春衫,二太太身上却还是一件夹棉小袄,自从展愉走后,她就茹素了,心情不好时,便会接连两三天滴米不进,这次她绝食几日,如果不是偷梁换柱把她弄出来,即使皇帝没有下旨赐死,她也时日无多了。
  花三娘不是个会照顾病人的,但熬的一手好鱼汤,除此之外,她煮的鱼片粥、鱼肉丸也妙不可言,总之,但凡是和鱼有关的,花三娘都能煮出好味道。
  二太太醒来以后,便被花三娘强灌了半碗鱼片粥,然后便哇的一声全都呕吐出来。
  花三娘也不管她,把吐出的污物收拾了,自顾自地打磨她的杀鱼刀和剪子。
  二太太缓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道:“没想到谢氏却要救我,如果我活不到那天,请你代我谢谢她吧。”
  花三娘头也不抬:“五夫人说一报还一报,当年二太太您在通州帮过五爷,五夫人说不用您道谢,她也不是真心想救您,只是不想欠沈家人的恩情罢了。”
  二太太怔怔一刻,随即自嘲地笑了。
  “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那些事?哪些事啊?
  花三娘听懂了,二太太说的是街上流传的那些事,女帝才是本朝太祖,沈家祖先弑君杀女,窃得这片江山。成王败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他可以把女帝写成暴君昏君,可是他却连那段历史也给抹去了。
  或许,沈家祖先抹去的并非只有女帝曾主载山河的事实,他们更想要抹去的,是沈氏曾为女帝御夫的过往。
  “二太太真的不知道吗?”花三娘反问。
  “不知道啊,非但我不知道,就连太皇太后亦是不知的,否则这么多年不会一点风声也没有漏出来。不过皇帝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或许是知道的,宫廷之中总有些秘密,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二太太想起了一些事,她记得庆王曾经说过,父皇殡天后,母后虽然执掌朝政,可是却不能将荆陆为己所用,荆陆在外面做了很多事,那些事并非是为母后做的,而是为父皇为今上。
  “也是,又不是光彩的事情,当然不想让后代子孙全都知晓了,之所以皇帝和锦衣卫知道,想来是怕有朝一日谢家东山再起,唯恐他们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晓。”
  花三娘语带嘲讽,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二太太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玉龄告诉我,说外面传闻九容公主是吞金而亡,唉,她还是个小孩子呢,那要多难受啊。”
  公主墓就在嘉陵里,她早就知道九容公主死时还是孩子,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死法。
  吞金,她在宫中长大,自是听老宫人们说起过吞金,那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谁能想像,做父亲的不但要害死自己的小女儿,而且还要选择这么残忍的死法,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的。
  这要多么狠毒的心,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展愉就是“死”在公主墓,公主墓被夷为平地,那位可怜的小公主,连尸骨也未能保全。
  二太太又想到了郭玉龄,在京城里,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她地位尊崇,高高在上,要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与她熟悉,而大多数贵女也只是远远看到她,想要找个模样身材与她相近的女子并不难。
  但是见过郭玉龄的却很多,这也是郭玉龄主动要求留下的原因吧。
  花三娘说郭玉龄不肯离开,在人们的观念里,与郭玉龄在一起的,就一定是大长公主。
  人们总是会先入为主,郭玉龄对扮成卖鱼妇混进国公府的花三娘说:“自从驸马离开,公主的身体一直不好,人也消瘦,和以前的容貌有了差异,反倒是我,除了剃去了万千烦恼丝,与以前并无二样,只有让我陪在公主身边,那些人才不会起疑。”
  花三娘点头答应,就在她转身欲走时,身后传来郭玉龄的声音:“他朝江山易主,还请五爷五夫人放郭家一马。”
  花三娘没有回头,淡淡地回道:“我会将话带到。”
  她并没有看到,就在她身后,郭玉龄曲膝行礼。
  ……
  御书房里,明和帝听着李智的回禀:“启禀圣上,臣奉命前去查抄展毅在京城的府第,恰逢芳仪大长公主在此静修,得知展家谋逆,大长公主自觉有愧圣祖有愧先帝有愧圣上,她老人家自尽了。”
  说到这里,李智用衣袖拭拭眼角,尽管那里干干爽爽,连颗眼屎也没有。
  明和帝哦了一声,问道:“其他人呢?”
  “大长公主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位玉龄师太,至于展家的下人们,据说听到展家谋反的消息后,就把府里的东西轰抢一空,个个逃命去了。大长公主身边的玉龄师太是出家人,想来心善,不忍大长公主独自上路,也陪着一起去了。”
  武将之中很少有人有好口才,李智便是为数不多的人。
  明和帝叹了口气,遗憾地道:“朕年幼时曾得大长公主疼爱,原想令你等将她接到慈恩寺去修行的,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刚烈,唉,传旨好生安葬吧。”
  圣旨已下,寿王便让世子全权办理此事,寿王世子沈驰接了差事,便回到自己院子里。
  他叫来两名清客,道:“眼下这个时候,皇上虽然没有给大长公主削爵,可是咱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让宗室们寒心,咱们办事的时候,可也要警醒着,切不可真的按照大长公主的丧仪下葬,那样想不闹出大动静都不行了,只要把丧事办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这番话是寿王对他讲的,父亲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芳仪大长公主身份太过敏感,皇帝心里估计巴不得把她鞭尸呢,可是却也只能强忍着,还要装出一副痛失姑母的伤心样子,正是有气没处撒,可千万不能为了这件事,再惹到皇帝。
 
 
第七一八章 寿王妃
 
  把事情安排完了,沈驰回到后宅,余氏绞着帕子,正在屋里踱了一圈又一圈,看到沈驰回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拽着沈驰便进了内屋。
  “老夫老妻的,你这是干嘛?”沈驰打趣道。
  余氏顾不上啐他,拉他进了屋,看看四下无人,又把屋门掩上,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父王把给大长公主治丧的差使交给你了?”
  沈驰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买福地了,等到正式开始治丧时,女眷那边还要辛苦你了。”
  余氏哪里还顾得上辛不辛苦,她对沈驰道:“大长公主去后,是母妃和我,连同柴嬷嬷和刘嬷嬷一起去给装殓的。”
  “我知道啊,你胆子一向都小,这次真是难为你了。”沈驰爱怜地抚抚余氏的鬓发,余氏素来胆小,看到死老鼠都吓得晕倒,这次被带去给大长公主装殓,显然是给吓得不轻。
  “不是啊,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大长公主,还能怕到哪去?我是要和你说,死的那个,我怎么看都不像大长公主呢。”
  “什么?你说什么?”沈驰的声音一下子就抬高上去,余氏吓得忙用帕子掩住他的嘴。
  “你可别喊了,让人听到了不得。当时我就是啊了一声,就被母妃斥责了。”余氏便把在国公府给大长公主装殓时的细节对沈驰讲了一遍。
  沈驰听完,只觉脊背冰凉,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或许是你看错了呢,死人和活着总会不太一样,再说,你嫁进来也没有几年,见大长公主的次数不多,认错也有可能,对了,郭氏呢,你和她熟不熟?”
  “郭玉龄啊,当然熟了,以往宗室营里有应酬时,都是她替大长公主招待我们这些年轻媳妇的,郭玉龄已经剃度了,尼姑打扮,可是尽管剃光了头发,她还是她,那眉眼口鼻,还是以往的模样,不会错的。”
  余氏上面有婆婆,无论是进宫还是宗室里的大小应酬,她们这些年轻媳妇都是站在门外的,每当这个时候,郭玉龄做为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宫,往往也会和她们在一起聊上几句。
  “那就对了,除了大长公主,还有谁值得郭氏一起赴死的,一定是你当时太害怕了,没有看清楚,好了好了,快去吃点珍珠沫压压惊。”沈驰揽着余氏的腰,嘴里在温存,眉头却锁成了疙瘩。
  如果死在国公府里的真是大长公主,母亲就不会斥责余氏了。
  那个死了的,十有八、九是个假的。
  可是去查抄国公府的是父亲,给大长公主装殓的是母亲和妻子,这件事情上,寿王府是撇不清干系了。
  沈驰在心里叹息,母亲一向精明,她之所以没有当场说破,想来是要给寿王府留一条退路了。
  余氏毕竟还是个年轻媳妇,被夫君哄了哄,便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是啊,当时婆婆很快就用帕子把大长公主的脸给遮上了,这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不想惊吓了她吧,她也只是在那个时候看了一眼而已,只是一眼,难免会看错。
  世子说得对,是自己胆子太小,大惊小怪了。
  好在回来以后,她没把这事对别人讲,否则传到婆婆耳中,少不得又会斥责她。
  余氏靠在沈驰肩上,还是心有余悸,她没有看到丈夫眼底的忧色,更不知道此时此刻,婆婆寿王妃也在怔怔出神。
  寿王府从像余氏这样不知深浅的年轻媳妇,变成如今的冷静妇人,寿王府几番沉浮,她全部经历了。
  当年她的婆婆老寿王妃把小渊接进王府时,曾经说过:“做事留一线,何必要斩尽杀绝呢。”
  是啊,这一次她也这样做了。
  做的时候,她没有和寿王爷商量;做完之后,她也没有告诉寿王爷。
  王爷功利心重,总是意难平,因此才会被小皇帝几滴眼泪就说动了,她劝着都不听,执意要淌那滩浑水。
  一个连自己亲娘都不管不顾的人,还能指望他有良心吗?寿王府既掌不了兵权,又在朝堂说不上话,无非占着辈份的优势,小皇帝用完了也就弃如敝履,留给寿王府的,只有夹着尾巴做人这一条出路了。
  所以关于大长公主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寿王妃不会告诉寿王爷,免得寿王爷还想在小皇帝面前扳回一局,反倒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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