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他紧盯着酒壶,轻笑了一声:“怎么,宫主连庆功酒都备好了?好大一壶,要请几人共饮啊?”
“……”素问听了这一句,脑中灵光乍现:莫非老贼是要使人前来“捉奸”?
那人抬手摸了摸酒壶:“还是温的呢。请问宫主,是现在就喝,还是再等上一刻?”
这来“捉奸”的会是谁呢?素问心思急转:绝不可能只是府中仆从,必是四国头面人物。如此,方见成效。紫云瞳与元寿宫主偷期密约,于她固然声名有损,于我更是清白尽丧,而于老贼却是一举两得,既打击了紫胤,又污黑了雪氏。特别是我雪氏,若在世人眼中:皇女已庸劣无能,皇子又寡廉鲜耻,还如何表率大璃臣民,受天下礼敬?还不该禅让王座于有德长者么?老贼设此奸计,辱我贞洁,邀买舆论,实在可恶!
亏得她已经死了……千谋万算,皆无用处。素问方露怒色,转而却想到一处破绽来:她既死了,我又想将祸水引到紫云瞳身上,那为何自己还要留在这里与之相会,等着被人“捉”到?若是紫云瞳“谋害”了雪璃国相,她又为何不赶紧遁走,还要冒险见我?此地又非正院内寝,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无声无息,我就是说被她胁迫也不能使人信服。
一念至此,素问陡然一惊,背后冷汗迭出,待要起身离去,又听屋外呼哨频仍,知是必有埋伏,自己轻易走脱不得。
来人见他猛地站起,立刻移身拦住:“宫主,要往哪里去?”
外面由远而近响起了纷杂缭乱的脚步声,只怕是“捉奸”的人已经到了……素问啥时玉面惨白,两手紧紧攥起,脑中急骤思索,却抓不到一星半点的合理之由。
“什么人?”屋外有暗哨厉声问道。
“大麒凌霄宫主受邀而来,请你家郎君现身相见。”长风的声音清晰传来。
三哥……素问一愣,转而大喜:来的真是时候!他与紫云瞳是未婚妻夫,私下见面,不算违礼。而我和凌霄宫主算闺中密友,看不过去他为紫云瞳迎娶聂赢伤心,便起意相助,他托我今夜将人约来,寻个偏僻处说些私密的情话……这理由虽幼稚蹩脚,倒符合我这不谙世事、他那情窦初开的小儿郎心性,总比令人怀疑我与紫云瞳通谋杀妻要强上许多。至于紫云瞳借机“又行它事”……那可与我们都无关了……
他喜上心头,迈步就向门口走去,忽被旁边戴面具的黑影一把扣住腕上命门:“别动……也别乱说话……”
素问一惊:怪不得此人不急不慌,原来是打算劫持于我……可若来的是小谢,葛千华岂会顾惜他的性命?
屋外统领暗哨的正是那个曾假扮“青龙”的死士,他不停打量着凌霄宫主并一众随从,心中狐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到的是他,却非赤凤皇女殿下、青麒圣后、玄龙大司马并金乌特使诸人。前已派人去迎,难道没有遇见?
凌霄宫主知其心思,背手静立,也不着急:“阿素,不要与哥哥捉迷藏了。这般顽皮,真是的……”
“……”几个暗哨面面相觑:捉迷藏?我家冷心冷面的宫主和他一个目不视物的瞎子在黑不见光的午夜捉迷藏?
青龙暗暗皱眉:方才他将小谢提进院中,正遇朱雀扶着凌霄宫主出来,几人各自说明原委,凌霄宫主立命寻着那岗卫头领,迫其带路,速至东厢,抢在圣后等人前面先与宫主会合。只是,怎么房中没有动静,难道宫主又出了什么意外?
朱雀却已迫不及待地给素问送信:“主子,奴才们陪凌霄宫主到了。”
死士看见了青龙,朱雀,越发迷惑不解:他们怎么能随意步出正寝院门?又怎么能找到这里?还直认里面的小谢公子为自家宫主?
凌霄宫主见无人应答,眉头暗皱:若外书房那条密道能通到素问床下就好了,途中也不致会出这样的变故。可若如此,这秘密见光之时,难免他不受人怀疑。
“参见宫主殿下。”死士迟疑着上前行礼,不知是否该将他拦住。
凌霄宫主并不理他,只扬眉笑道:“阿素,你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屋里,素问听到这一句,转头向面具人看去,却见他三指在自己腕上紧了紧,喃喃低语:“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此话何意?素问方一愣神,就听得屋外喧哗大作,人声鼎沸,凌乱不堪,原来这一次,实实在在是李后等人到了。
葛绒跑得满头是汗,老远就高声叫道:“郎主可在里面?”
死士见了这一群人,立时松下一口气,躬身回禀:“在。”
李后一眼瞧见儿子,忙忙上前拉住:“孩子,原来他们把你禁锢在此,可急死爹爹了!”
凌霄宫主笑着安慰道:“父后,儿子惹您担忧了。”
“你没有什么损伤吧?”李后见他面色不如在宫中时红润,不放心地问道。
“儿子无事。”凌霄宫主微一怔楞,下意识让开伤臂,侧身扶住李后:“您放心就是。”
死士越过众人,向院门望去,暗道:怎么相国大人还未来到?
葛绒一拍他脑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禀,请郎主出迎?”
“国姑大人,这里面……”死士见她压根没觉得元寿宫主深夜在此有何不妥,故意停顿了一下,提高声音说道:“不止郎主一人……”
葛绒瞪了瞪眼睛,没听明白。
死士又向紧闭的屋门瞟去,更觉诧异:众人已到,谢公子此时该高声呼救,待我等冲进门去,将英王团团围住,于众目睽睽之下坐实她调戏郎主的罪名。可怎么里面始终静静悄悄,一点声响也无?
楚添一拽凌笑的袖子:“怎么还没看见小讶?”
“不知会不会在屋子里?先瞧瞧再说。”凌笑分开众人上前,不顾葛绒阻拦,提气就向屋门凌空一抓,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门板四落,断成几截。
众人都是一惊,举目向屋中望去,却见两人并肩携手而立,一位正是长身玉立,锦衣飘飘的元寿宫主,另一个却是黑袍假面,姿容俱隐,不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春节前我还这么忙?真是痛苦死了,话说人家都放假了。
下章起《惊变》,周四更。
第234章 第231章 惊夜-1
“主子……”青龙、朱雀见素问无恙,心中一块巨石落下地来。
“啊,英王!”那死士不见“小谢公子”嚷叫,又见他手腕为人扣住,只道是被点中穴道,作声不得,便依着葛千华之前的吩咐,替他高声喊道。
“英王?”众人都是一愣。
葛绒揉了揉眼睛,四处一看:“英王在哪里呢?”
死士抬手向屋里指去:“我曾模模糊糊听见,郎主喊她英王……”
“你听错了。”素问冷冷言道。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然想得通透:此人气定神闲,陷身重围竟毫无慌乱,似乎就是在等着李后这些人上门,如何会是紫云瞳?
面具人瞧见了凌笑楚添,暗中连笑带嗔: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嘿嘿,可这来得也太慢了,让我穿了这半天难看的黑袍,戴了这半天丑陋的面具。
“阁下是谁?”李后一边沉声问道,一边盯着元寿宫主被紧紧握住的左手:“你与葛相郎君深夜避人,在此作甚?”
这话听来好不暧昧!楚添暗自撇了撇嘴:怪不得葛千华一定要把圣后请来,他还真是一开口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那人“呵呵”一笑,眼见数名兵卫持刀仗剑地逼来,也不躲闪,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抬手掀去了面具,露出一张洁如中秋满月,色如春晓之花的美丽面孔来。
“啊,凌城主……”葛绒下意识就叫出了声,完全忘了凌笑就站在自己身边。
“叔父。”凌讶扫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李后的脸上。继而懒洋洋露出了本声:“您还没猜出我是谁啊?”
“小讶?”李后想到凌笑对自己所说的话,脱口就叫了出来。
“男子?一个男子……”葛绒如坠云雾之中。
“我也没骗人,拿着这玩意的,就是凌城主。”凌讶从颈上翻出那块“安城令”,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手扔给了凌笑:“不过现在物归原主,多谢阿姐。”
“这……这……”几名暗哨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里面的人怎么竟是安城凌家的少爷……不是英王,也不是英王的下属,甚至不是个女人……那相国大人安排的这一场“捉奸”大戏,可不都成了笑话?大人知道不知道?她怎么还没到场啊?
李后倒退两步,看看凌讶,又瞅瞅凌笑:“你们姐弟折腾什么?先是冒名顶替在我国宴上骗吃骗喝!这又深更半夜的,跑到人家后院来装神弄鬼?”
凌笑自顾自把黄金小牌收好,又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没出息的东西,被紫云瞳迷得失了魂窍,偏要来搅这趟浑水!我只为瞧瞧你平安与否,这些破烂麻烦可管不着。
楚添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怎么说也是骨肉至亲,他执意要助英王,你也没有办法。有道是男孩儿大了,心生外向。咱们帮他这一次,以后小讶就是满世界惹祸,也都归紫云瞳收拾了……
凌讶笑嘻嘻瞟了素问一眼:“叔父怪罪我呢。你还不快替我辩白几句。深更半夜的,你把我约到这个荒僻地方,是要做什么呢?”
素问一窒,暗道:凌讶……母皇当年花费重金为我延请的那位安城“天仙美人”神医,原来就是你!怪不得刚才一按腕脉,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紫云瞳让你替她搅这个局,还真是高明……
“那就请元寿宫主说吧。”李后眯眼问道:“本后也确实好奇。”
素问暗自腹诽:我和三哥大费周章地把你请来,可不为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儿……可闹到这个地步,瞎话也不能不编,只得赔笑道:“本宫昨日认出了凌少爷……”
“哦?”玄诚荫疑道:“你们以前见过?”
素问点头:“大司马有所不知,母皇曾请凌少爷为我治病,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前在鸣凤宫,他着女装,携佳人,佩令牌,我虽生疑惑,却未敢轻举妄动,只怕认错了人,惹来笑话。后在英王喜堂,我请‘凌城主’代为致谢其弟,他才与我挑明了身份。”
凌讶不住地拿眼瞅他:小嘴儿吧嗒吧嗒的,真会说啊……去年给你诊脉之时,你人事不省,根本就没见过我。在鸣凤宫和英王喜堂上,你是男人,我扮女人,咱俩不该避避嫌疑么?我还主动向你挑明身份?难道是贪图你那些个谢礼么?
素问回瞪他几眼:紫云瞳一定教你了不少吧?怎么把责任都推到葛千华身上,怎么把她跟你一并撇清,怎么把青麒、玄龙、金乌往紫胤那边拉……哼,可站在你面前的是本宫,那些慷慨激昂,迷惑人心的话你没机会说了。
“本宫素来体弱,既遇名医,不想放过……”素问掩唇一笑:“可凌少爷心许英王,拒绝了我家太后和相国大人的提亲,与大璃生出龃龉……本宫一时不好延请。”
葛绒瞧着凌讶天仙般的容貌,想到他不肯嫁给自己,登时就想咧嘴痛嚎。
凌讶撇撇嘴:我心许英王,关你什么事?用得着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再重复么?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小心思,生拉硬拽要借机攀污紫云瞳。哼,有本少爷在,你休想!
素问接着说道:“回府后本宫心有不甘,思来想去,还是禀明妻主,暗中给凌少爷送了一封密信,请他秉持医者仁爱之心,今夜来后院为我诊治一番。只怕凌少爷量狭,本宫也是姑且一试,并没想到他真能光降。更没想到,他竟在午夜时分,身着黑袍,脸戴面具,如窃贼一般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穿门入户。”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凌讶,暗道:这般打扮、又是方才那样暧昧的举止,若是个女子,可真要被当作采花大盗了。
“小讶。”李后皱眉问道:“人家请你,你好好的来就是了,怎么非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好个素问!天底下就只你伶牙俐齿么?凌讶暗生恼怒,面上却朝李后笑道:“叔父您不知道:元寿宫主给我写的那封密信,可是有趣得紧!什么‘当日一别,思念殊深’,又什么‘今夜切盼,望穿秋水’,还有什么‘缠绵病榻,惟君能救’,尤其是最后一句:子夜静室,人悄烛灭,无星月偷窥,无闲客相扰,奴家煮酒相待,请万勿推却……”话到此处,转向素问嗤道:“宫主,在下才疏学浅,不太明白您这些话的意思……”
素问身子猛然一抖,俊面气得煞白。
楚添忍俊不禁,在凌笑耳边悄声说道:“小讶比在家时厉害多了,这多在英王身边历练,大有妙处啊。至少日后争风惹醋,不会吃亏。”
凌讶对着众人招了招手:“诸位请看:子时、静室、佳人、醇酒,只除了你们这些前来搅扰的闲客,一切可都如元寿宫主的意。”
“你……”素问一甩袍袖:“不让你给我诊脉了,讨厌!”
“哼”,凌讶抱臂扭脸:“当我愿意么?手腕子像块冰疙瘩一样,冻死人了。”
李后、玄诚荫、谢曼骄表面都是哑然失笑,背后却各在思索:此事怕不简单。赤司炀神神道道地把我们约来,难道就为了看他两个孩子似的斗嘴?若如其所言只约诊病,为何素问要孤身一人在此僻静地方等候,凌讶又为何乔装改扮夤夜翻窗而来?这其中定有玄机。
玄心平细思一回,上前笑问:“郎君既约了凌少爷,为何又请凌霄宫主?今夜风不清,月不明,凌霄宫主的眼睛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