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用不着忐忑不安,英王对我一个外来人都那么温和友善,对自己喜欢的郎侍们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们都比我命好,福气还在后面呢。冯晚心中涌起阵阵羡慕。行到天圣阁附近,百姓们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赶在子夜时分奉香夜祷的,冯晚也随着人流进了大殿,磕头时暗暗想着:若我这辈子诚心向善,虔诚祝祷,来生能不能也遇到一个像英王这样的妻主?
一想到妻主,面前忽然浮现出姬大香衰败冷漠的模样来,冯晚霎时一凛:天啊!怎么最近几日我都没再想到过她?跪拜神前,也没想起来要祝她早些痊愈?我……我是已经出嫁的男人了,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英王虽好,可她是离凤哥哥的妻主,只怕日后也是凌讶哥哥的妻主,上次我醉了酒绊住人家乱说话,已经惹他们不高兴了,怎么没脸没皮地还不知收敛……我早说要走,却磨磨蹭蹭到了今日,出门时隐隐还盼着有人诘问,能将我拦下,现在又不归家,仍磨叽在天圣阁里,其实是在祈盼凌讶哥哥明天能来这个地方还把我接走吧?我……怎么这样没有廉耻,贪图荣华富贵,贪恋别人家的幸福……
冯晚越想越觉不堪,见大殿左右立着四个横眉怒目金刚,似乎都在斥骂嘲笑自己,当下羞愧万分,垂着头快步离开大殿,在门口换了一身善男信女们朝圣的麻衣,往姬家租住的大院走去:无论怎样,我总得回家,虽然那个家让人害怕……
街上不时有一队队的兵卫呼喝奔过,又有巡逻的举着火把四处查看,遇着露宿街头的乞丐一律打起,又命进晚香的路人速速回家,不许停留,说是马上就要戒严。冯晚有些奇怪,连忙戴好面纱,连穿几条胡同跑回了姬家的大杂院,正攀着院门微微喘气,就听见姬四公一声雷鸣般的呼噜,登时吓得一激灵,闪身躲到了大水缸后面,不妨又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这里怎么多了东西?”冯晚疑惑地上手摸了摸:布料、手臂、肌肤……是一个人,软软倒在地上……
“啊……天……”
冯晚吓坏了,捂着嘴直接跳出院门,缓了半天才寻回一丝清明来:是个死人不是?他闭眼又喘了一回气,自己摇了摇头:不是,应该不是,那人身上还有温度,大概只是晕过去了罢。
冯晚慢慢又蹭了回来,哆嗦着还到水缸后面,往那人口鼻间探去,果然仍有气息,人还活着呢……这是谁啊?怎么会晕倒在这里?天色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冯晚暗道:想必是个讨饭的可怜人,每每睡在街头,今晚被官兵驱驰,就躲了进来,也不知是病了,还是饿了,就此晕迷过去。我既见着了,不好不管……便伸手推了推那人,轻声叫道:“喂?醒一醒。”
云瞳觉得旁边有人正推搡自己,却无力抵挡,也难于回应,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谢晴岚这一刺可真叫凑巧,莫非扎在气门上使我“离魂”了?何先生当年说过,“离魂”一发总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复原,那可真是糟糕。不能说,不能动的,可不任人宰割。又听来人在自己耳边轻唤,不由苦笑连连:瞧瞧,我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都不用等到天亮,现在就被人发现了。
冯晚见无应答,也不敢再叫,生怕惊动了别人,给自己和这乞丐招来麻烦。暗想:这可如何是好?我若将人背去屋中,公公见了定然不喜,打骂自己事小,只怕还要将人扔掉赶走。今夜四城戒严,官兵凶悍,这人又晕睡不醒,若丢在外面,只怕会被马蹄子踩死,那不是反害了人家么?可若不闻不问,由其死生,又于心何忍?思之再三,忽然想起院子角落里有个废弃的地窖,可以暂时一用。
冯晚先走过去,打开铁柱拦成的盖子,摸黑下到里面,简单收拾出一块小空地,回来轻手轻脚地把云瞳背了进去,放在一堆稻草之上,又记起以前在这儿藏过一个小火折子,摸了半天才寻出来,悄悄打亮了,往云瞳脸上一照。
“是个男子。”冯晚揭下她的面具,瞧了一眼,心下略安,稍一细看,便又愣神:不是自己所想的讨饭乞儿,看那衣装好似贵人家的仆从。再等往下看,不由大吃一惊:哎呀,原来他受伤了……但见云瞳腹下黏糊着大团血渍,似乎伤得不轻,却又染着一股异香。
冯晚立即上去,找了个大空碗舀出清水,又从厨下拿了一把小刀,并简单的几种草药,因自己常挨公公毒打,借着给大香讨药的机会,也备了一些疗伤能用的,想了想,又寻出以前凌讶送给自己的那两个小瓶子,一并带回地窖。
云瞳模模糊糊地只觉那人去而复返,正轻轻剥去自己腹下的衣裳:什么人?要干什么?
冯晚见“他”蹙眉,以为是疼痛所致,手下更是轻柔,又在耳边极低声的安慰道:“别怕,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很快就好。”
嗯?云瞳只觉奇怪:这是谁啊?见着污血横流居然不害怕。
冯晚并非不怕,只是他天性善良,此时只想着能救人一命,未顾得上其它。等给云瞳去了衣裳,他仔细去察腹下那个伤口,似是被什么尖利之物所刺,不大却深。冯晚借着微弱的亮光,动作很快,去伤止血,涂药包扎,中途只担心云瞳疼痛喊叫,不时轻哄:“忍一忍,千万别出声……”
云瞳只觉一双温软灵巧的手在自己腹下快速摩挲着,留在耳边的话语也格外的温柔亲切,就好像……当年爹爹一般……贪恋之余,不禁越发好奇,只想睁开眼睛来看一看。
冯晚没想到“他”竟一声不吭,心中也觉疑惑:难道伤口不疼?还是这人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那倒不容易引人注意。这一深想,便觉出不妥来了: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贵府逃奴,还是江洋大盗?外面兵卫往来,不会是要抓“他”的吧?我贸然相救,会不会给这里惹来麻烦?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把人丢出去,还是遮掩一下吧。看“他”一身血了呼啦的,得赶紧料理。
云瞳不妨他又来脱自己上身的衣服,暗想:又是作甚?忽听他“啊”了一声,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吓着了。
冯晚差点把火折子扔掉:怎么……怎么变成女人了?这……这……若是叫别人知道,我在地窖里藏了个赤身露体受重伤的女人,可怎么好?
恰在此时,火折子“啪”的一声熄灭了。云瞳觉得腹下一阵气流涌动,似乎缓上了些劲力,慢慢能睁开眼睛了,却仍是看不清楚。只听得黑暗中窣窣的声响,却是那人也在脱衣服。
冯晚把贴身的里衣换下,抖着手给云瞳穿上,暗道:仓促之间不能给你寻身合适的去,将就这个总比光着强,你凑合凑合吧。要知道你是个女人,刚才就不给你涂凌讶哥哥的灵药了,你多结两层伤疤有什么要紧?真是的!话虽如此,到底狠不心肠,又怕云瞳伤后发热,就也留在黑黢黢的地窖之中,不时垫着衣衫往她额上摸去。
云瞳见他与自己素不相识,却能为之疗伤换衣,陪伴照料,不由心下感动:等本王好了出去,一定要报答此人的相救之恩。只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半夜不睡觉,竟在院子里“溜达”?
冯晚并不知道云瞳已经醒了,且对自己好奇万端,只是依着素日照顾大香的样子,也舀了清水来喂,见她能喝下去,又没有烧起来,想必性命无忧,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言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问你是谁,等你醒了能动,就请赶紧走吧。”
莫非是害怕了?云瞳暗笑一声,想安慰他两句,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
待得天边刚露曙光,冯晚就赶去升灶点火,销灭痕迹。刚从地窖出来,就见大水缸附近颇多血渍,并自己上身的麻衣,也沾染了不少。冯晚心中惊惶,急忙偷偷换了厨下的旧衣,把云瞳和自己那些散着异香的衣裳一股脑填入灶中,又舀出水来把整个院子清洗了一遍。才忙活完,就听西屋有人打着哈欠出来问道:“谁呀?大早上起来就折腾。”
“条叔,是我。”冯晚陪着笑脸:“我正要做饭呢。”
咦?这声音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云瞳皱了皱眉,正待细想,忽听得那被称作条叔的中年人惊讶的叫道:“呦,冯晚,你回来了?”
冯晚……云瞳一下子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这周会这么忙,更新受到很大影响,和大家说声抱歉。如果确实写不完,我就用文字陪大家过年好了。
第238章 第235章 缘与劫-2
“条叔,我是不是吵着您了?真对不起。”冯晚放下拖布,水桶,连声给那被称作条叔的中年男子赔礼道歉:“一会儿我帮您把门前也弄干净。”
“嗐,甭客气了。你这孩子就是太会来事,小嘴儿又甜,手脚又勤快,我就是被你搅合了好梦,也不好抱怨啊。”条叔似笑非笑:“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
“我……”冯晚垂下眼帘,有些心虚地答道:“我去天圣阁……待……待了些时候……”
“一直都在听碧落大祭司念经?”条叔“啧啧”了两声:“我们都还以为你攀高枝儿去了呢。”见冯晚瞬间涨红了脸,他又改了声气,故意作玩笑状:“就你这个小模样,每日晃在天圣阁,会没被天神们看上?哈哈,这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可都等着呢,有朝一日你麻雀变凤凰,能帮衬提携着我们。”
冯晚岂会听不出他话中嘲讽厌嫉之意,知道无论是讨好还是辩驳都无用处,便默默走回了厨下,自顾自洗手烧饭。
一时天光大亮,院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姬四公趿拉着鞋走出屋,迎面就遇上一脸揶揄的条叔:“四哥,您女婿回来了,以后就不用这么早起了。”
姬四公一愣,就见冯晚弓身垂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蹭到自己身边:“公公……”
“你还知道回来!”姬四公见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日子家里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自己是起早贪黑,洗衣做饭,照顾大的,看护小的,忙得四脚朝天,累得腰酸背疼。他可倒好,跑到天圣阁白吃白住,歇够了,玩野了,养得更狐媚了。瞧瞧,这小脸蛋红润水灵,这小腰身健秀坚韧,这一双手雪白细腻,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样,全身上下往哪儿看哪儿都不顺眼!
“公公……我……”冯晚听他说了那么一句,心中又怕又喜,怕的是公公仍怒气不休,喜的是他话中有了转圜之意,莫非仍要将自己认作女婿,不会再赶出门了。
“我?我什么我!”姬四公怒道:“当年,老子看你在冯家孤苦伶仃都要活不下去了,才好心好意破费了两锭银钱买来,指望你能知恩图报。可谁知道,你整日家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碍人害人!自打你进了门,大香病得越来越重,家里越来越不景气,被你闹得鸡飞狗跳。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拖家带口跑到这么个旮旯地儿来。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良心是不是都叫狗吃了!”
冯晚咬着唇,心中无限委屈。
“你不是在外头挺能说的吗?谁不夸你嘴巧?偏在我跟前就一脚踹不出个屁来!成心气我是不是?”姬四公见他不言不语,怒气一发不可收拾,上手就朝他肩膀锤去。
冯晚低着头没看见他挥拳,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大碗一歪,热腾腾的滚汤淋在了皮肤上,烫得他下意识脱手,就听“啪”的一声,瓷碗裂成几瓣,正落在姬四公的脚旁。
“公公!”冯晚吓了一跳,顾不得自己被烫得破皮肿肉,赶紧俯下身去察看姬四公的双脚:“您没碰着吧?”
“你个败家的臭小子!”姬四公大怒,顺脚一踢冯晚,带起旁边的碎瓷乱飞:“一回来就摔我的东西,作死啊你!”
“哎呀……”冯晚捂着被他踢中的左肋,又觉脖颈也是生疼,一摸见血,知道是被瓷片划伤了,却不敢多言。
“叫唤什么?”姬四公又补上一脚:“我和你说的从来记不住,就会学你爹那窑子货,动不动淫呼□□,不是勾搭这个,就是迷道那个,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我爹不是……”冯晚的眼泪直在眶子里打转:“我也没有……”
“还敢顶嘴!”姬四公喝道:“没有?那你每天摆出妖妖娆娆的样子给谁看?”
“哎呦,我说四哥啊,你这一大早的是干什么呢?”清晨,住在大杂院的各家各户都开了房门,条叔的妻主并几个女人看见冯晚,都围拢了过来:“瞧把小女婿吓的,小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多让人心疼啊!呦,这小手怎么了,恁多水泡,快让大姨看一看。”
冯晚闪身一避,连连低头。
姬四公暗自咬牙:娶了这么个妖精,到哪里都是招惹是非,就没有个安生的时候。他朝冯晚一瞪眼:“给我把脸挡严实了,赶紧干活去。趁着今儿天好,所有被褥衣裳都拆洗一遍,东西该收拾的收拾了,厨下屋里该弄干净的弄干净,瞧你偷懒这几日,家中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你也就是老子花钱买来的小奴几,别把自己看成能当家的正室郎君。就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德行,给我们大香提鞋都不配!滚!”
冯晚含着泪刚要转身,忽听得屋内传来大香冷冷的声音:“冯晚,你先给我进来。”
众家邻居也想跟进去听听热闹,被姬四公拦在门外:“看什么?看什么?你们都闲得慌么?”
大院中谁不知道他泼皮,众人一笑止步,却都留在外面,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就听大香命道:“到床上来。”
这是要做什么?几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暗想:难不成姬家那个病秧子有气力干那档子事了?也是,娇嫩嫩的一朵鲜花,谁不想采不想摘啊。
“贞锁呢?”屋子里又传来大香暴怒的声音:“谁给你的胆子,敢把我给你的东西随便扔掉。”
“天神面前,不……不让带……带那个……”断断续续的又传来冯晚惊慌的辩解声:“我……我自己不敢的……”
“你撒谎!”
“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