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平定大小和卓之战,兆惠劳苦功高,乾隆又将其封为武毅公,此时的兆惠已成为乾隆最看重的武将,大捷归京,享尽荣耀和封赏,当然这都是他拿命换来的,受之无愧,但他并不是骄傲自满之人,并不会因这一时的风头而飞扬跋扈,反而更加约束自己和家族众人,一再嘱咐他们万不可仗着皇恩惹是生非。
傅恒的侄子,傅文之子明瑞亦战功赫赫,本就承袭其父公爵的他无可再赏,乾隆便加赠其云骑尉世职。阿桂并未归京,留在伊犁管理实行屯田事务,订立约束章程,另有明瑞与富德等人依军功大小依次排列,皆被图形紫光阁。
大宴群臣之后,乾隆又单独召见兆惠,说起他的长子景越在宫中表现出众,特升其为御前侍卫,又问及他的年纪,“景越今年多大了?”
“犬子月底满十七,深受隆恩,愧不敢当啊!”
点了点头,乾隆沉吟道:“你这几年一直在外行军打仗,倒是耽误了他的婚事,朕琢磨着是时候安排了。”
听皇上这话音,似乎是准备赐婚,也不晓得皇上看中了哪家姑娘,兆惠忐忑又期待,顺水推舟的拱手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第四十五章
“阿桂此次表现颇佳, 朕看他颇有才能, 才让他留在伊犁打理后续事务, 朕听太后说起,他的女儿年方十六, 和景越倒是般配, 你若无异议, 朕便让太后下懿旨,为这两个孩子赐婚。”
皇上既有所安排, 必定有他的用意, 看样子是准备重用阿桂, 这才让两家联姻, 兆惠哪敢有什么异议,且他多年不在家, 并不知孩子的心思, 只想着圣意不可违,儿子又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 便就此应下,叩谢皇恩。
乾隆自以为又牵了一桩好姻缘,尚不知这一棒打散了多少鸳鸯,然而祸兮福所倚, 这父母之命的媒妁姻缘, 究竟是好是坏,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判断的。
领罢赏回府后,兆惠拜见过母亲, 又特命人将儿子叫来书房,景越正好想去见父亲,打算坦白他与公主之事,进门请了安,尚未等他言明,父亲竟捋着胡须朗笑着说有好消息告诉他,
“今日宴后皇上单独召见为父,说要将你升为御前侍卫,看来为父不在家的这些年,你表现尚可,颇得皇上欢心呐!”
“孩儿时刻谨记阿玛的教导,不敢懈怠,只是孩儿年纪尚轻,何德何能当此重任?都是托阿玛的洪福才会被皇上眷顾。”升迁虽喜,但他如今在乎的并不是这个,“阿玛,其实……”
景越正准备提及,兆惠已然迫不及待的说起另一桩事,“对了,皇上今日还给你赐了婚,实乃咱们乌雅家的荣耀啊!”
赐婚?景越闻言顿感不妙,福隆安的婚事尚未退掉,皇上已然为他赐婚,想来应该不会是容璃,紧张的他张口结舌,忐忑询问,“是吗?皇上他……打算让我娶哪位姑娘?”
一听说是阿桂的女儿章佳·琼芳,景越心顿惊,果然不是容璃,这可如何是好?
眼瞧着儿子面色煞白,兆惠不禁猜测,“怎的,你不愿意?难不成……你有心上人?”
点了点头,景越委实不愿答应这桩婚事,“阿玛,我不想娶旁的姑娘,还请阿玛帮孩儿推掉此事。”
偏偏兆惠不知儿子的心思,今儿个已应承下来,如何反悔?“可皇上已然让太后赐婚,便是板上钉钉之事,改变不了!”
想着这应该只是皇上与他阿玛商议的结果,景越仍抱有一丝希望,“也就是说太后的懿旨尚未颁布,那还有回转的余地啊!”
兆惠却觉没那个可能,摇头哀叹,“为父已应下此事,怎能再跟皇上说不愿?”
“您才立下军功,料想皇上会格外开恩!”
此事哪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兆惠深知其中利害,才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念及军功,皇上才特例为你赐婚,此乃隆恩浩荡,我断不能仗着军功就跟皇上叫板,违背皇上的意思,且皇上这婚也不是乱赐的,自有深意,不论是你还是阿桂的女儿,都没有反抗的资格!”
什么皇恩浩荡,全凭皇上的喜好,皇上自认这是对臣子的赏赐,可对景越来说却是断送幸福的晴天霹雳!
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兆惠又何尝不明白儿子的困苦,除了叹息又能怎样?“谁的婚事不是家族安排?越儿,认命吧!我们都没得选择,你若真喜欢那个姑娘,待婚后再将其纳为妾室便可,为父也不反对。”
他还以为儿子的心上人只是哪家府中的千金,还有退路可走,景越不禁苦笑,“纳公主为妾?阿玛您觉着可能吗?”
“你说什么?公主?你喜欢的姑娘是公主!”兆惠闻言大惊失色,皇上的女儿中,和敬公主已然出嫁,其他两位是令贵妃之女,年纪尚幼,与景越年纪般配的只有四公主!思及此,兆惠瞠目结舌,怒指颤问,
“你……你不会是喜欢四公主吧?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怎可动那个心思?”
“珊林有隐疾,皇上说过,年后再看不好便会退婚,到时候我就可以向皇上请旨赐婚……”
兆惠虽在军中,但对此事亦有耳闻,虽不详尽,却也晓得皇上的用意,暗叹儿子太天真,
“你平日里颇有分寸,怎的偏就在此事上犯糊涂?皇上若真想退这婚事,何须等那三个月?联姻势在必行,不可能因此而更改,你与那福隆安是好兄弟,傅恒于我亦有举荐之恩,咱们怎可做那忘恩负义之徒?让我跟傅恒争夺儿媳妇,我日后还如何在朝中任职?皆会嗤我忘恩负义!连你也会被人说背弃兄弟你懂不懂?”
外人的议论之词景越并不想顾忌,“可公主不愿嫁给他,只要我跟公主能在一起就好,何必管旁人怎么说?”
话才出口,换来的竟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气极的兆惠只想打醒儿子,不希望他继续活在梦里,
“在世为人,活的就是一个脸面和尊严,忠孝礼仪信,一样都少不得!哪能只顾自己的喜好,无视家人和道义?我不管你们三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总之你不可再打公主的主意,听从皇上的安排,与阿桂之女定亲,才是你身为人臣,为人子应该做的事!
倘若再让我听到半句忤逆之词,那咱们就断绝父子关系!免得因你一人而祸害整个乌雅家族!”
景越一直期待着父亲归来,他以为这是好梦的开端,怎料竟是场噩梦!父亲不理解,也不愿听他讲什么来龙去脉是非对错,在他父亲眼中,皇上永远是对的,错也是对,皇上的命令必须执行,不可置疑,不可违抗。
一个月前的景越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自从西郊那日归来后,他那规矩的黑白人生因为容璃的拥抱而开始有了色彩,所有曾经不敢想的,都在那一天之后开始不自觉的勾勒美好的幻象,他总会忍不住想着,倘若她真的和福隆安退了婚,若他请旨赐婚,她会不会愿意嫁给他呢?
人一旦开始有梦,便会无视外界的阻碍,认为旁人的看法都不再重要,应该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
皇帝突然赐婚,阿玛又不支持他,逼着他接受,将连累家族的帽子扣在他身上,他又该如何反抗?
最后是怎么离开阿玛房中的,景越也记不清了,只浑浑噩噩的转身顺着路走,脑海中乱麻难理,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公主,他该如何取舍呢?
一夜未眠的他,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今的一切烦恼都是他一个人在纠结,对于此事,公主作何感想?他很想争取,可公主又是否愿意嫁给他呢?
思量再三,他决定入宫去见容璃,把自己的真心话告诉她,告诉她他不止是在陪她做戏,而是真心喜欢她,倘若她愿意嫁,那么他就豁出去了,父亲不愿帮他,他大可直接到皇上面前禀明实情,请求赐婚,哪怕皇上会动怒,他也再所不惜,不尝试他真的不甘心就此认命!
但若容璃不愿意,对他并无任何感情,那他……也就不敢再强求……
总之定要把话说清楚,死也要死个痛快,这样煎熬的日子实不想再继续了!
次日天未亮,景越强压下悲戚,匆匆起身出府,准备入宫,迎着凛冽北风的神色异常凝重。
到得宫门前,竟见福隆安在宫门处候着并未进去,以往两人谁先到都会在此等着另一个,后来生了芥蒂也就不再等待,而今日他竟又等在此处,却不知是为何。
等景越赶过来时,两人并肩同行,刻意远离其他人,福隆安也不废话,直敲重点,“你被赐婚一事我昨日亦有听闻,原本我打算等到上元节,蒙古王亲离京之后再与皇上重提退婚之事,可他突然要给你赐婚,我便想着不能再拖下去,免得耽搁你和容璃之事,于是昨儿下午就提前与皇上说要退婚。”
看来福隆安并未怪他,还肯为他着想,景越感激的望向他,满怀期待,“那皇上是否同意你退婚?”
摇了摇头,福隆安也说不好,“他竟说要与纯贵妃商议之后再做最后决定,让我再等等。”
一听这话,景越便知父亲说的没错,此事怕是没戏了,“这种事皆由皇上自己做主,根本没必要询问贵妃娘娘的意思,皇上定是在找借口,不想唱黑脸,才拿贵妃做挡!”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今日去求见太后,上回永琪不是为我许了个愿嘛!不如我去求太后,让她先免了你的婚事,至少等我退婚,你才好去说。”
福隆安的好意他心领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希望他去冒险,“一旦去求太后,太后肯定会问我为何不愿娶阿桂大人的女儿,到时候一切都瞒不住了,先别说,我打算去找容璃,等我问清楚她的意思再做打算。”
问容璃又能如何?福隆安感觉她的性子不会要求景越去退婚,“容璃对待感情很隐忍,她肯定不希望你去冒险,但你真心喜欢她的话,定要坚持住,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关键时刻,福隆安并没有介怀旧事,仍旧这般为他着想,那种共同进退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动容的景越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谢都觉得太见外,只深深看他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会尽量去化解,去争取。”
心知景越不便去找公主,福隆安便以自己的名义吩咐一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去给公主传话。倒也没说具体,只带了四个字:猴子捞月。
容璃听罢仔细一想,那个故事是说猴子们以为月亮掉水井里了,便去捞月亮,月亮掉井里?难道指的是景越?景越出事了吗?否则福隆安应该不会突然找她,思及此,容璃心中微紧,并未拒绝,依照约定的时辰地点到阿哥所附近的一口井边去赴约。
那次风波过后,主仆二人把话说开,已然冰释前嫌,如今容璃去哪儿都还会带着雪茶,而她也比以往更有分寸,再不莽撞轻言。
到得约定之处,没瞧见福隆安的身影,只有景越候在那儿,容璃快步上前,景越瞧见她走得太快忙提醒她小心些,“当心脚下……”
由雪茶搀扶着的容璃并不担心,“脚伤已痊愈,无碍。”
“还是得注意些,毕竟穿着花盆鞋。”
送公主过去后,雪茶便退至拐角处帮忙把守,好让两位主子说话。
打量着他,但见他神色严肃,与往日很是不同,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容璃心间隐隐生出,“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好像情绪不对?”
难得见她,不可耽搁,景越没再犹豫,终于在她面前大胆了一回,“有一个问题,我很想问问你,假如……你与珊林真的退了婚,而我向皇上请求赐婚,你愿意……下嫁于我吗?”
她可能不会知道,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是愣怔的望着他,不明其意,“为何突然这样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景越索性说出实情,“那日永琪去找你,实则也带了我,本是想让我死心,才故意那样问你,可你居然说你愿意嫁给我,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所以我才想问个清楚,你那天的答案,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对永琪的敷衍之词?现下无外人,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句实话,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
察觉到他的眼神无比郑重,尽管尚不知因由,但如景越这般诚挚之人,容璃也不忍欺骗,抬眸望向他,容璃没有逃避,直言不讳,“那日所言皆是真心话,我承认,现下对你并无感情,但若将来你我真有婚约,那么……我也愿意嫁给你,尝试着将心交付。”实则对她而言,只要不是福隆安,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若然是景越,她也可接受,至少知根知底,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当然如果你没有那个意向,我也绝不勉强,还是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缔结姻缘,幸福美满。”
如此实话,他愿听,也愿信,能得这样的答案,于他而言,足矣!发自内心的欣慰一笑,景越终于不再有任何顾虑,直接将皇上赐婚一事说了出来,容璃这才明白他为何惆怅,内心也没什么太大波动,好言安抚道:
“皇上赐婚是好事,你也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阿桂大人的女儿我也见过,是个知礼温婉的好姑娘,与你倒是般配。”
“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吗?”她的安慰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景越有些看不通透,难道得知他要跟旁人定亲时,她一点儿都不难受吗?又或者如福隆安所言,容璃太隐忍,不会说真心话?
他之所以闷闷不乐,应该是还在念着之前的承诺吧?容璃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耽误景越的终身大事,轻笑劝慰,
“你是觉得一旦定亲就不能再帮我做戏了吗?其实你不用内疚,那件事本来就是我麻烦你在先,之前你没有婚约还好,而今已有婚约,自然是婚约更重要,就不必再帮我做戏,没关系,我自个儿再想办法便是。”
看来她真的误会了他,着急的景越赶忙澄清道:“并不只是因为不能配合你这一个原因,我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其实是因为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什么?你有心上人?”忽闻此言,容璃顿觉尴尬,更觉自个儿办了件大错特错之事,“呃……你怎么不早说,我若是晓得你有钟意的姑娘,断不会麻烦你帮我这个忙啊!那我是不是影响你和那位姑娘了?要不我亲自跟她解释一下吧?”
景越不禁暗叹,容璃看似敏锐,在感情上其实也是迟钝的,又或者说是他伪装的太好,以致于她至今没有感觉到?再这么误会下去只会更混乱,今日必须得道个清楚,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