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的那样,容璃,其实我……”
☆、第四十六章
景越本打算将心里话倾倒而出, 再不隐瞒, 然而关键时刻, 雪茶竟然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唤着公主, “不好了公主, 才刚白蔻姐过来禀报, 说是纯贵妃那边着人来传话,娘娘的病情突然加重, 请您赶紧过去!”
一听说母亲病重, 容璃心焦不已, “怎会这样?昨儿个我去请安时不还好好的吗?”
“奴婢也不清楚, 来传话的人神情慌张,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说完就赶回宫去了!”
突发意外, 容璃也顾不得再与景越说话,“额娘那边情况紧急, 我得赶紧去瞧瞧,你的事改日再说,总之你千万别有压力,相信一切都会好转!”
此时的容璃尚且相信好运会眷顾他们, 还怀揣着美好的希望, 孰不知这一趟之后,她的命运彻底定格,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景越无法去拦阻要尽孝的容璃,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那背影,从清晰到模糊,他一直深望着,舍不得挪开眼,总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错觉!
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他很后悔,若是一见面就直说重点,也不至于这会子独自懊恼,唯有继续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可他还有机会吗?据福隆安所言,昨日皇上应该是去找过纯贵妃的,今日贵妃突然病重,景越隐约觉得这当中大有文章,但又不敢妄下结论,只能静观其变。
且说容璃匆匆赶至钟粹宫,迎她入内的大宫女直落泪,小声说贵妃娘娘今晨咳血了,听得容璃心顿颤,强压下惶恐询问,“太医呢?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说娘娘怕是避不开这个劫,千万好生将养着,切莫再着凉,勿动肝火,还能多熬些时日,否则……”
接下来的晦气话,大宫女不敢再说,料想公主应该能领会。
容璃的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前世她出嫁后没多久母亲便病逝了,没能好好孝敬,一直是容璃心中的痛,今生她特地嘱咐太医注意她额娘的病情,早些防范,只盼着能够避免悲剧的发生,
好在看顾得仔细,这个冬日纯贵妃未再犯病,比前世的情况好了许多,前几日太医请平安脉时还说有所好转,容璃还在庆幸,想着重生也有好处,至少能让母亲活得更久些,她也好多尽孝道,哪知今日竟出意外,此刻已到内室,宫女行礼掀帘,不敢再细想下去的容璃偷偷抹去泪水,敛去悲情,这才入内。
但见母亲半躺在锦帐中,面无血色,眼皮微垂,目光也不似昨日那般有神采,容璃鼻头一酸,照旧近前请安。
纯贵妃一看女儿来了,勉笑着招呼她近前坐。容璃本是坐在床畔的圆凳上,贵妃却拍了拍床铺,出口的话语有气无力,“坐近些,坐娘身边来,娘没什么力气,说话声儿小,怕你听不清楚。”
容璃赶忙点头,起身来到床畔,心下惶恐难安,“额娘,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突然犯病?可是昨夜着了凉?”
摇了摇头,纯贵妃轻声道:“娘这是心病啊!你和福隆安一直未能完婚,娘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原来又是为此事,容璃竟不知该如何劝了,低眉咬唇默不作声,未料母亲竟又道:“我已跟你皇阿玛说了,尽快定下婚期,最好是下个月就成亲。”
容璃闻言魂惊胆颤,花容失色,再顾不得规矩,干脆说出心中所想,“额娘,女儿不想嫁给他!”
“为何?”对于女儿的态度,纯贵妃很是不解,“他可是皇上为你钦点的额驸,你们早已有婚约,你只能嫁给他!之前你耍脾气说不愿嫁,娘也没管你,只当你年纪小才会任性说胡话,而今婚期将至,由不得你再闹脾气!”
“可是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容璃百口莫辩,景越也已有了婚约,她自是不能再攀扯他,只能找旁的借口,“可是福隆安他有隐疾啊!一直没恢复,额娘怎能让女儿下嫁?”
女儿的言辞令纯贵妃勃然大怒,原本苍白的面颊因愤怒而涨红,血丝尽显,勉强抬身指着她失望怒斥,
“你也不想想,他是为何而受重伤?还不是因为救你才会如此?你应该心怀感恩才是,怎可嫌弃人家?再说他还小,这病早晚能看好。”
“若是治不好呢?额娘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实则容璃本不在乎此事,可为了拒绝婚事,唯有装作很介意的模样,但没想到母亲并未有所犹豫,反而直推着她往前行,
“即便是火坑咱们也认了,你必须嫁给他!你们有婚约一事人尽皆知,若是退婚必定被人耻笑,容璃,你没有退路,成亲是必然,不要再说什么不想嫁的话,娘不想再听到这忘恩负义之词!”
亲耳听到母亲说这样的狠话,容璃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心寒,“额娘,我可是您的亲女儿,难道您舍得断送女儿后半生的幸福吗?”
生作女儿家,可以求荣华,独独不能求幸福,此乃纯贵妃葬送了韶华才得来了感悟,“娘的一生还不是断送在这红墙深宫之中,不得皇上钟爱,只依靠着你们兄妹三人勉强撑下去。娘怨过一句吗?明知抱怨无用,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说到后来,纯贵妃亦忍不住红了眼眶,面容哀戚。
“可是皇阿玛也说了,过完年他的病若是还没有好转就可以退婚。”
容璃还念着皇上的话,纯贵妃暗叹女儿太傻,根本不懂她阿玛的深沉心思,但皇上昨日特地交代,是以这黑脸只能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唱,狠心逼迫,
“娘不管皇上怎么说,总之你必须嫁给福隆安,身为公主,你无权决定自己的姻缘。”
旁人这般说时,容璃还不信命,倔强的想要改变,可当母亲也这样说时,容璃只觉心痛悲哀,哽咽控诉,
“额娘您就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为何定要逼我下嫁?”
“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亲,就按我说的依约成亲,你若嫌弃福隆安,不肯下嫁,我……我愧对皇上,愧对富察家,也没脸活下去了!”怒气填胸的纯贵妃只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快要窒息一般,大宫女见状吓一跳,赶忙上前为主子顺背,
“娘娘勿动怒,消消火,有话好好说!”
容璃正要劝慰,惊见母亲猛咳一声,捂口的帕子上又有血丝!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腿软的她瞬间跪在床前,
“额娘,女儿不跟您犟嘴了,您平复情绪,千万保重身子!”
大宫女又将汤药端来,请主子用药,然而纯贵妃不肯喝,对这女儿失望至极,
“养个女儿不听话,让她嫁人她不肯,定要退婚害我被众人耻笑,如此忘恩负义,我都嫌丢脸,活着作甚?还不如死了清净,反正早晚会被她气死!”
母女俩这般置气,大宫女心焦不已,明知自个儿身为奴婢不该说公主,可又生怕贵妃有什么好歹,只得大着胆子劝公主,
“要不公主就应下吧!娘娘这身子骨儿您也晓得,受不得气,您再这般忤逆,怕是会出事的。”
想起进来之前听到的关于母亲病危的那些话,容璃岂敢不当回事?
眼看女儿有所动摇,纯贵妃再次逼迫,“你不肯嫁,自今日起我便不再喝药,直至病死为止!”
“娘娘,身子为重,不可赌气啊!您这样公主会伤心的!”
“我更寒心,她这般任性就是把我往死里迫!既然她不在乎我的死活,我还喝什么药,一死了之,再无人管她,好让她称心如意!”
未料母亲会拿自己的命作威胁,每一句狠话都似锋利的钩子,生生勾扯着她的心脏,撕裂至血肉模糊,痛得容璃无法呼吸,含泪低泣,
“额娘这是要把女儿逼至绝路吗?”
看着女儿如此痛苦,纯贵妃何尝不煎熬,可这个时候她不能心软,必须强硬,
“除非你答应嫁给福隆安,否则我绝不喝药!”
苦等了三个月,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母亲却以死相逼,容璃如何甘心就此放弃?可若坚持不肯嫁,倘若母亲因她而病逝,她又如何担得起这气死母亲的罪名?即使真的犟着不嫁,余生也问心有愧啊!
不甘与担忧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容璃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眼看着母亲又是一阵咳,容璃再不敢犹豫,终是咬牙点头,苦涩满腔,
“女儿知错,女儿答应您,什么都答应,您千万保重身子,万莫在赌气,快快喝药吧!”
做出承诺的容璃早已是泪流满面,于纯贵妃而言,这是希望的开端,可于容璃而言,这却是绝望的深渊!
一切的希望皆如梦幻泡影,就此淫灭,不复存在,重生这半年的苦苦挣扎皆成了徒劳,她终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啊!
既然如此,老天又为何要让她重生这一回?直接下地府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恩怨不好吗?
起初她以为重生是老天对她的优待,后来才晓得,不过是折磨,所有人都过得简单,惟有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单纯的面对福隆安,一心想摆脱,终是没能成功!
回想这半年的努力,竟似场笑话一般!老天爷就那般残忍的微笑着,看着她在泥沼中苦苦挣扎,还向她伸出援手,她以为是救命的木棍,努力伸手去握,才发现不过是稻草,而她,终是躲不过宿命,又沉入这泥潭中,葬送后半生!
☆、第四十七章
走出钟粹宫时, 原本阴寒的天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大朵大朵的飞旋着, 落于她发间,衣上, 甚至睫毛上, 冰冰凉凉的, 她没觉着身子冷,只觉心寒之至!
所谓的女儿, 于母亲而言究竟算什么?她的幸福不重要, 她额娘的面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宫,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亲情也显得格外凉薄, 只有利害, 没有温度。
白蔻在旁撑着伞给主子遮雪,雪茶扶着她, 提醒她当心脚下,容璃就这般双眼无神的任由人搀扶着向前走,仿佛人生已经失去了希望和前进的方向,怎么走, 走到哪儿似乎都无所谓了, 反正这接下来的人生也不是她能选择的,既然如此,过得如何也都不重要了!
闹腾了这么久, 她也累了,最终选择认命,再也不敢自不量力的与天斗,斗到最后,输得那么惨烈,何必白费心机?
她就这般不发一言,回去的路上如此,回宫后亦是如此,没哭也没闹,雪茶瞧着越发揪心,“公主,您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或者跟奴婢抱怨,甚至跟奴婢发脾气都好,千万不要不说话啊!”
“抱怨有何用?额娘会改变主意吗?并不会,哭也不可能改变这局面,所以为何要哭呢?”已然看透的容璃绝望到连伤心都懒得,连这样的情绪她都觉得太傻,就这般倚在窗前,看着雪花飘飞的苍茫天地,一看就是许久,
雪茶也不晓得主子在想些什么,自上回的教训之后,她再不敢自作主张,不敢将此事告知景五爷,也不敢告诉福二爷,除非公主吩咐,否则她再不敢乱说话,担心她着凉,雪茶请她关窗入内她也不肯,直至看得眼睛酸涩,她才会转身进屋,
膳食她也会用,不想让下人为难,只是用得很少,一直没什么胃口,大多时候都躺在帐中发呆,连那手抄本她也不怎么看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若非必要,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发一言,唯有敏毓过来时才会勉强陪着说几句。
敏毓瞧出她面色不好,问她是为哪般,这纠葛太纷杂,容璃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借口说是得了风寒,鼻塞头痛才精神不振。
今年的上元节宫宴,乾隆陪同皇太后到圆明园西苑的山高水长楼观看烟火盛况,容璃没兴致过去,惧怕热闹,只想一个人待在自己的角落里,哪怕这日子过得沉寂如雪,黯然失色,也至少不必费神去应付谁。
上元节过罢,敏毓便要动身回蒙古了,据她所言,回去后应该就要和她的心上人成亲,她能如愿嫁给自己钟意之人,此乃难得的幸福,容璃由衷替她感到欣慰,看她如此欢喜的模样,不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在出嫁之前也是这般雀跃期待,只可惜那时的福隆安与她不同心,才酿成悲剧,
这一世重蹈覆辙,究竟是她的冤孽,还是福隆安的劫?
此时的景越并不知情,还在等着和容璃见面的机会,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四五日,又等了两日雪才化了些,景越想办法托人去传话,想再见容璃一面,继续上次没说完的话,然而容璃听闻这事儿后,觉得不该再见,毕竟景越已有婚约,她若是再去见他,怕是会害他,于是嘱咐雪茶去回绝,
本该听从主子吩咐的雪茶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劝了句,“公主莫怪奴婢话多,可奴婢觉得,既然当初公主请景五爷帮您做戏,而今这戏落幕了,也该由您亲自说清楚才对,否则依景五爷的性子,怕是不会相信奴婢的话,且由奴婢传话总觉得不够郑重,您觉着呢?”
雪茶所言似乎有理,思量再三,容璃最终答应去见他最后一面,亲自把话说清楚,也不枉他仗义相助。
约定的地点仍在那口枯井附近,听说是里面死过几个人,后来这井就没水了,已被弃用,是以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将出未出的日头下,身着藏青短褂,颈间围着黑狐领的景越负手而立,一向清毅的面容被忧郁浸染,怀揣心事忐忑的等待着,不知容璃是否得空赴约,短短的一刻钟,他已想过无数种可能,心也一直悬着没个着落,直至看到前方拐角处闪现熟悉的身影时,他才轻舒一口气,面上尽是欣慰的笑容,快走几步上前去迎她,“容璃,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有事来不了呢!”
面对如此期待的眼神,容璃倒有些内疚了,“原本不打算来的。”
听她这么说,景越无比庆幸她最终还是肯前来赴他的约,若然等不到,他怕是得继续煎熬,只不过她的话令他生出好奇,“那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面对景越的容璃心态会不由自主的平和,他懂她的心思,也就不需要撒谎,可以直言不讳,无需顾忌什么,是以说出口的都是最真实的想法,“最后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这话听来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她的神色中暗藏的几分哀戚,更让他怀疑这两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犹豫片刻,颤声问道:“交代?交代什么?”
那些糟心之事,她本不想再去提起,可又不得不跟景越说清楚,否则无法解释,只能忍着伤痛,亲自去揭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