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徐恩予支撑着他右半边因为中风而失去了知觉的身子,快速的往四下看了看, 将之前被梁显扬扔在门边的木棍捡起来递给了梁老爷, “梁老爷, 您行动不便,先拿这个拄着。”
  梁老爷眯着眼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木棍不轻不重的往地上点了两下,然后将眉头一压, 缓缓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
  他好像在努力辨认着这些面孔, 年轻下人们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 但当他的视线从浑身湿的跟个落汤鸡似的二叔身上划过的时候, 他的目光便陡然停住了。
  “败、败家子!”梁老爷倏地将手里的木棍往二叔身上扔了过去,他的嘴角因为愤怒和中风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而微微抽搐,并且向下歪斜着。
  老人家刚清醒过来, 身体还是虚的, 力气有些不够, 木棍只是掉落在了离二叔一臂远的地上滚了两下,碰都没碰到他的身体,但这并不足以影响这根木棍的威慑力和梁老爷在这个家的分量。
  二叔懵懵的看着地上的棍子,头发上的凉水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落,但他却已经没有去将它擦干的心思。这些年,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活成了什么荒唐模样,这其中有梁显扬的纵容与怂恿,但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在于梁家他最怕的人倒下了。
  现在这个人毫无征兆的醒了,即便衰老了不少,但威严和气势仍不逊于当年。
  二叔自觉愧对于这个家,这让他感到虚脱和无力,就连一句为自己开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脚下便忽然一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他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匍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忏悔了起来,“爹……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梁家!我、我没脸见你……”
  梁老爷仰面朝天,痛苦的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咬着牙说:“你就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好好向梁家的列祖列宗忏悔!”说完他瞪向身边的下人们,严厉的警告道:“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给他一口饭、一滴水!”
  下人们从梁老爷身上感受到了与梁显扬截然不同的压力,那是一种正义的、叫人心悦诚服的权威。没有任何附带的威胁和警告,却叫人心甘情愿的去服从——平时二叔没少给他们气受和小鞋穿,这个时候,谁都不会、也不敢替他求情。
  “是!老爷——”下人们躬身垂首,齐声应道。
  这样的气势和阵仗让张先生暗暗感叹,在一旁瞪圆着眼睛观望着的秦队长也不得不对梁老爷放下了身段。
  “梁老爷,您醒啦!真是天大的一件喜事啊!”他殷勤的向梁老爷赔上了笑脸,唯唯诺诺的说。
  梁老爷看了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将脑袋一压,问道:“老杨近来可好?”
  “老杨?”秦队长突然惶恐起来,梁老爷口中的“老杨”正是警察局的一把手,“很好很好……局长很好……”
  梁老爷这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回去了替我向他问个好。”
  秦队长忙点头,身上已经禁不住起了一身冷汗。梁老爷能这样亲热的称呼他们的局长,那说明两人私底下的关系一定很好,他暗暗庆幸,幸亏这些年跟他打交道的是梁显扬,否则别说是捞油水,只怕他头顶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梁老爷的苏醒是绝儿一直迫切等待着的事,可现在他真的醒了,她却只是胆怯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无法对他有任何的表示。
  梁老爷的目光再次移动起来,落到失魂落魄的梁显扬身上时,只是淡淡一瞥,很快便转向绝儿身上,抬起手指着她说:“你,去给我搬一张椅子来。”
  绝儿一愣,有些不知所措,默默看着她的馒头便立刻代替她,大步走向大厅,没想到却被梁老爷喊住了。
  “梁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我刚才喊的谁,就让谁去。”
  馒头郁闷的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老头子还真是架子大,刚想反驳,却被绝儿拉住了吗,“我去搬。”
  馒头吃惊的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眶里竟然闪烁着泪光,但嘴角却挂着笑。他不知道她到底是难过,还是开心。
  张先生看着她安慰的笑了笑,梁老爷刚才那是话里有话。虽然张先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绝儿的身份的,但他刚才那样说,无疑是已经认可了她梁家人的身份。
  赵笙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将手里的老太太带到了梁显扬跟前,冷冷的讥诮道:
  “胆子给吓破了,连自己的老母亲也不管了?”
  梁显扬闻言,涣散的眼中这才有了焦点,很快便扑到了老太太的面前,半蹲着身子看着她,关切的向她打起了手语。
  他发现老太太的嘴唇不断缩动着,好像在默念着什么,不过才失踪两日,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两只眼睛无神的盯着地面,满是不知来由的惊恐。他还注意到老太太的手指和脸颊上似有血迹,衣服上也有,不过不是片状,像是溅上去的,可她的身上好像没有伤口。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准备演戏给谁看?”赵笙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娘为了你装聋作哑这么多年,你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扮孝子。”
  梁显扬的身子微微一抖,抬起头瞪着他:“你们这群人如此费尽心机的往我身上编排这些莫须有的事,到底是图的什么!”他转过头,冷厉的看向抱着椅子从大堂里走了过来的绝儿,高声咆哮道:“是为了梁家的家产吗!?”
  他似乎忘记了在梁老爷还站在这个院子里。
  绝儿与他对视了一眼,加快步子的将笨重的太师椅放到了梁老爷的身后,弱弱的说了一句:“您坐……”
  徐恩予轻轻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昨晚和刚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梁老爷在房里都听到了。”
  梁老爷抬起头看了绝儿一眼,颤颤巍巍的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了上去,但此后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平静的看向梁显扬的位置。
  “编排你?”赵笙舟冷冷一笑,突然蹲到老太太身旁,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看到老太太突然将双手抱住了脸,疯疯癫癫的甩起了头,神神经经的说了一段话。
  “显扬!你不能这样做!梁家对咱们有恩,你不能害大爷!不能啊……”
  说完这一段她整个人忽然定住了,没过几秒钟,又突然站了起来,眼珠子惊悚的瞪着,两手指着什么也没有的空气,歇斯底里的喊叫了起来:“有毒!汤里下了药!二爷你不能喝啊!喝了人就废了!”
  匍在地上的二叔忽然抬起了头,不明所以的看向老太太,不安的问道:“药?什么药?”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梁显扬的预料,他没想到连自己的亲娘也会临阵倒戈反咬自己一口,如果这些只是从绝儿他们口里说出来,他还可以誓死不认,毕竟他们没有证据,可说出这些的是他娘……
  “娘!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紧张的往梁老爷的位置看了一眼,情急之下连忙摸了摸老太太的额头,忽然大声说道:“快来人!我娘发烧了!刚才她那是在说胡话!大夫……快叫大夫!”
  梁老爷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冷冷一笑,咳嗽一声后叫过来一个下人,“婉儿不是带回来了一个大夫吗去把他们请过来。”
  说完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往老太太的位置欠了欠身,感伤的说道:
  “兰姨,那天的雪很大你还记得吗你们娘俩浑身都裹满了雪,冻得不成人形,缩在咱们梁家门口的石台阶下面,我可怜你们,将你们收留下来……记得那时你能说会听,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从不出错,怎么我才倒下十几个年头,你就变成这样了?”
  他顿了顿,向梁显扬身上投去一个锋利的目光,“是谁将你折磨成了这样?”
  老太太发神经似的行为陡然止住了,缓慢的抬起头看向梁老爷,在他温和视线的注视下,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然老泪纵横了起来。
  梁显扬惶恐不安的看了看老太太,意识到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利,但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他不愿意就这样认输,认命!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这些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他不忍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忽然往赵笙舟身上一指,“我娘她被这个人掳走了两天,肯定是被他们威胁蛊惑了……她现在一定是失心疯,大概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爹?”梁老爷轻轻笑了两声,迷惑的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显扬,你在喊谁呐?”
  梁显扬一愣,面对其他人嘲讽轻蔑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颜面扫地,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梁老爷这么一说,便将他最后的骄傲和倚仗全都剥夺了,他不认他这个女婿。
  “爹!?”梁婉儿过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太师椅上的梁老爷,觉得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令她难以想象,“你怎么醒了?身体没事了?”
  “总算是没死。”梁老爷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不知道对自己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儿该去责备还是心疼,“你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梁婉儿双唇颤动着,眼眶因激动而泛起了红,忍不住一头扑到了梁老爷的怀里,低声哽咽道:“爹,您都睡了多少了年了,您知道吗……”
  梁老爷心中恻然,轻轻抚摸着梁婉儿的头顶,眼中有泪花在打转:“好闺女,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绝儿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动容的画面,多希望自己也能像梁婉儿那样,放肆大胆的扑在这位老人的怀里,将内心的所有情感都倾诉出来……
  梁老爷并不觉得现在是展现亲情的时候,他注意到梁显扬正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眼中充满了怨恨。
  他将梁婉儿喊了起来,让她凑近到自己面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只见梁婉儿脸上的感伤转瞬无踪,只是惊讶不解的看着他。
  “去吧。”梁老爷挥了挥手,向她催促了一声。
  梁婉儿犹豫不定的往梁显扬身上看了一眼,即使到了现在,她仍不知道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仍是担心着他和突然又回到了家中的婆婆。
  “别看了!快去!”梁老爷怒斥了一句,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却也不愿看到她与梁显扬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情,说完他又看向跟着梁婉儿、提着药箱的大夫,说道:“既然你是大夫,就去给老太太瞧瞧吧。”
  梁婉儿一惊,猛地回过神,忙匆匆的赶向前院。
  梁老爷看着她的背影,痛惜的合了合眼,再次看向梁显扬。
  “你刚才质疑的那些合情合理。”他兀自点了点头,转过往绝儿身上瞥了一眼,又抬手往张先生他们身上指了指,“这个丫头确实来历不明,但她和这些人都口口声声说她是咱们梁家的长孙女,即便我不愿意承认,但咱们梁家也确实有这么一个血脉流落在外,今天为了服众,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先验验她的身份。”
  张先生大为吃惊,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忙走上前问道:“怎么验?”
  “用梁家的传家宝——护心玉验。”梁老爷掷地有声的回道。
 
 
第131章 
  梁婉儿惴惴不安的走到了前院的那座玉碑前, 玉碑的四方底座的四面密密麻麻的雕刻着梁家历代先人的名字, 她按照梁老爷吩咐的, 凑近底座,依次按下了四个面上的第一个名字的第一个字。
  只听咔嚓一声, 好像是有什么机关弹开了, 四方的底座朝着上方缓缓移动了起来, 露出了下方三指宽的缝隙。梁婉儿蹲到地上往缝隙里看了看, 借着阳光透过底座折射到缝隙里的亮光,她惊奇的看到被红绳串着的护心玉就躺在里面。
  梁显扬没想到他费尽心机在梁家苦寻多年而不得的护心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即便自己此时已是进退维谷, 却仍因为护心玉的出现而忍不住兴奋激动了起来。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梁老爷收进了眼底, 那是一个痴迷于玉器的人才会有人的反应和表现。梁家的护心玉声名远扬, 虽然它的造型只是一块普通的平安扣模样,可它制造出来的过程却是一个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所能超越的传奇。
  几百年以人的精血所养出来的玉器里所蕴藏的能量,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更何况这些精血里包含着都是琢玉之人对玉的一片赤诚之心。护心玉的神奇功用远比它的外观来得震撼。
  梁老爷看着梁显扬眼中对玉器那种近乎疯狂执迷的光, 在憎恨他的同时, 不免感到惋惜。以早年他在梁家水凳上所展现出的天赋和毅力, 即使不借助梁家的声望, 迟早也会成为这个行当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惜他走偏了路。
  梁老爷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看到梁婉儿从前院走了回来,便转过头对一旁的徐恩予说:“大夫, 送佛送到西, 劳烦借你那针灸包里的银针一用。”
  梁婉儿将护心玉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梁老爷的手中, 然后第一时间就去到了梁显扬和老太太身旁。
  “婆婆身上这是怎么回事?”她也发现了老太太身上来历不明的血迹,以及干涸在绝望颓丧的面庞上的泪痕。
  梁显扬惊悚的瞪大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梁老爷手上的那块宝玉,连头也没回的反问她:“你是从哪里将护心玉拿出来的?”
  梁婉儿一愣:“门口的玉碑下面的机关里……”
  梁显扬咬了咬牙,目光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忘乎所以的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家伙竟然就将东西藏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害我留着他的命白寻了这么多年。”
  即使他自言自语的音量极低极轻,梁婉儿却仍是听到了一二分,她不能完全猜到他刚才说的那些指的是什么,却因为他脸上阴狠的表情而害怕了起来。两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二十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可怕的一面。
  馒头看到自己牵挂已久的护心玉得现真容,不自觉的就走到了梁老爷的身边。
  梁老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从徐恩予手里接过银针,忽然问绝儿:“听这个锅盖头小子刚才的语气,是你男人?”
  绝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然后害羞的扫了馒头一眼,向梁老爷闷声点了点头。这样的对话场景,突然让她有了一种带着相好的回家拜见父母长辈的感觉。
  梁老爷看了看绝儿,又打量起了馒头。馒头也不犯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与他对视了半晌,末了,梁老爷忽然大笑了起来,用手上银针并不尖锐的一头往鬓角的白须上划拉了两下,像是在挠痒,“上哪儿找的这么个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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