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在他们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炼狱里苦苦挣扎,最后化为一片焦土,却无能为力。
她的双手死死抠在面前的石头,一种巨大的愧疚和压抑感,伴随着阵阵的哀嚎声,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而来。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她竭力呼吸,却越发喘不过气。
“七娘!七娘!你怎么了!回神!快回神!”容姝见她神色不对,赶紧飞奔前,抓起她的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不要看了!别再看了!这些跟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啊!是别人造的孽,不是你啊!七娘!”容姝高声呼唤道。
苏锦泽走到她们跟前,皱眉看向云初,却是没有开口。
云初拼命摇头,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地说道:“腊月十五……腊月十五……腊月十五!腊月十五!是我……”
苏锦泽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脑后,令她立时晕死过去。
声音戛然而止。
……
云初从黑暗中幽幽转醒,窗外夜色已深。
容姝坐在榻几,支着脑袋阖目休憩,苏锦泽倚着窗棂,怔怔地看着月色发呆。
“这是哪里?”云初艰难地开口,嗓音低沉暗哑。
容姝打了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站起身走到床边,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赶紧前扶着,关切地问道:“这是密使给咱们安排的落脚处,你还好吧?饿不饿?”
云初摇摇头,摸着脖子,僵硬地转了转,想起之前的事,神情一滞,赶忙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容姝看了苏锦泽一眼,朝她笑笑说道:“不吃点东西怎么行,我在厨房里给你留了饭,你先喝口水,我去端了来。”
说着,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拿给云初,转身朝苏锦泽使个眼色,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你……”苏锦泽转头看向她,面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云初半垂双眸说道。
苏锦泽沉默一下,迟疑地问:“你是谁?”
当初他醒来的时候,胸口有一个血图腾,因为那个图腾,他才能够获救,也是云初救了他性命的真正原因。
“我是云初,云家七娘,云颂的女儿……”云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晦涩。
“腊月十五,你在般若寺地震遇难,死里逃生。而全石镇,来了一个贵人,封锁了官道,又将乞丐驱进山里……那石谷的四周,石壁之皆有图腾,数十人被活活烧死在里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锦泽定定看着她,开口问道。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容姝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神色亦是复杂,显然已经听见了他的问话。
云初苍白一笑,“般若寺里有个锁魂阵,这石谷里头也有一个锁魂阵,腊月十五那一天,我触动了般若寺的锁魂阵,有个贵人也在这里开了一个锁魂阵……”
“那锁魂阵……究竟能有什么用?”容姝放下托盘,走到床边,拉起她的手,疑惑地问道。
“据说可以逆天改命。”云初低垂着头回答。
“要改谁的命?要逆哪个天?”苏锦泽敛息问道。
云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醒来以后,前尘往事尽忘……所以……我不知道……”
以前她以为是原主一个人的行动,无论是启动法阵也好,将她召唤而来也好,都是原主自己的执念,是原主个人的举动。
而今天,得知了石谷的真相,她不确定般若寺的法阵,和石谷里的这个巫阵究竟有没有关系,原主究竟有没有同党,那个从云颂口里听来的外祖母,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有关系?”苏锦泽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父亲曾经推演过命数,地震那日,便是我的死期。原本必死之人突然活了过来……石谷里的巫阵,是活祭……”云初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她的穿越,她的重生,她遇到的所有离奇的事情……
若与此有关,让她如何自处?
活祭啊!活祭!那不是死去的灵魂,那是活生生的人!
容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看向苏锦泽。
“扑哧”一下,苏锦泽笑出声来。
“别傻了!倘若真的是活祭,从肉身到魂灵,应该全都灰飞烟灭了吧!这里的事,要当真跟你活过来有关,还能现在让你看见?那些亡魂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扬起下巴,斜睨着云初,不屑地说道。
云初猛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眼中净是惊讶的神色。
容姝赞赏地看了苏锦泽一眼。
“次我中了巫术,你一定见过我的魂魄对吧?要不然我也不会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是熟悉。”苏锦泽笃定地说道。
他转而又嗤笑一声,“他们想把我也给活祭了去?结果因为巫术太过三脚猫,所以没祭成,被你救了回来,是也不是?”
云初抹了把眼泪,细细想一想,苏锦泽前面说的那些话,也有些道理,跟自己有关没关这件事姑且放在一边不提,活祭……一定是没成功的。
若真的成功了,那些亡魂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不生不灭不入轮回。
她双手胡乱抹了把脸,眼睛里面重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双手握拳,认真地看向苏锦泽和容姝。
“这件事,他们虽然做的隐蔽,却是有迹可循,我会查出来的。”
“一定能查出来的,无论是谁,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一定能查出来的!”
第227章 见字
“我还是不明白,寺院里的石头,和石谷里的石头有什么联系?”容姝疑惑地问道。
云初凝神细想,她只顾着看那些和尚,却没注意和尚身下的石块有没有异常……一时间有些茫然。
“方才回来之前,我仔细看过那个地方了,中间那堆乱石里头,原本密集之处突兀地有几个空隙,虽然长满了高草,却也能看出……之前在那里面放的有东西。”苏锦泽慢悠悠回答道,脸带着几分自得。
容姝不禁打了个寒噤,搓搓自己的手臂,颤声说:“你是说……寺院里的石头,是活祭以后,从石谷里搬出来,埋进去的?”
“按照时间来推测,他们应该是先用免费的包子,把临县的乞丐全都骗来,待到那一日趁贵人来巡,官兵驱人的时候把人骗进石谷里,那石谷四面环山,又极隐蔽,做这件事正适合。而后又把活祭的石头移进寺院里,做成锁魂阵。”云初推测道。
“那为何他们还要把乞丐的头发剃了,扮成和尚?你不是说有诵经声吗?若是被强迫的,又怎会有诵经声?寺院里面官兵抓了人,审出来的却是山匪?”容姝不解地问道。
“前朝巫术盛行时,莫说是诵经,便是让那些善信自己把自己焚了,他们都愿意的很呐!吃了一个月的包子,日日被忽悠,那道真和尚在他们心里,变成真佛转世也不为过!便是不愿赴死,被困在那种地方,想让人就范,法子且多着呢!”苏锦泽冷笑道。
他随意往云初身一指,“撇开她能见鬼这事不谈,咱们单说这个局。那道真和尚先把主持软禁,然后开寺施包子,包子引来乞丐,乞丐剃成和尚,活祭以后焚之,而后又shārén养阵……”
他语气一转,目光如冰:“整件事做的明目张胆,显然是有恃无恐。即便东窗事发,活祭已做,阵也养了,自己谎称是山匪……这案子顺着推,倒着推,无论哪一处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都是一件山匪嗜杀作恶的案件。官兵来围剿,还能捡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又有谁会去深究!”
他顿了顿,又说:“若我没猜错,寺院里被抓走的……也应该是真的山匪,道真和尚为了禁口,自己服毒死了,知情的人……恐怕都已经死完了!”
容姝恍然大悟,“山匪的案子,和巫蛊相比,实在太不值一提。谁会想到这寺院里埋着东西……活祭当日没出纰漏,过去这么久,便是有人去了山谷里,除了一些黑灰又能看出些什么来?”
“山谷石壁之的图腾印记,不爬去看,根本看不出来,等到时日再久一些,青苔遍布,恐怕更是看不出来了……况且这次东窗事发,还是咱们的人装神弄鬼,引得那些人先动手,这才能让官兵顺理成章的围剿……”苏锦泽补充道。
云初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些亡魂的身影,她幽幽说道:“死的那些乞丐,和其他前来接受救济的,本就是无依无靠,来去无踪之人,即便消失那么多,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阵只要在这里,人被抓了,寺被封了,若有一天,那些人还要继续做,无非是小施手段,再住进来便是……”
苏锦泽说完这句,转身看向云初,开口问道:“这事……你想要怎么着手查?”
“道真和尚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恐怕连他剃度出家都是安排好的。既然贵人出巡时,有官兵出面封锁官道,驱逐乞丐,肯定能从官府查出贵人的身份,这些事情密使应该都有记录才对。”云初目光灼灼地回答。
容姝抚掌赞道:“正是!正是!他们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你能看见鬼,也没料到你熟知巫术之事,若查出来,一定要把他们的恶行昭告天下!”
苏锦泽听了这话,没有像容姝一样附和,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云初一眼。
云初苍白一笑,重重地点点头,“三姐说的没错,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既是他们做下的杀孽,必有偿还的一天。”
苏锦泽收回停留在她脸的目光,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随意挥挥手,“不早了,我去歇着了。”
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
容姝见他离去,一拍脑门,站起身,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青布包袱,笑着说道:“我差点给忘了,欢武方才拿了一个包袱进来,说是你父亲还有梅娘那边送过来的东西,等你醒了让我转交给你呢。”
她把包袱往桌子一放,端起托盘里冒着热气的瓷碗,温声劝道:“这粥还是热的,你务必要吃了,可不能饿着自己,咱们的事情且多着呢,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三姐,谢谢你,多亏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云初说着便红了眼眶。
“说什么傻话!你先把粥吃了,我看着你吃完,才能安心去歇着。”容姝端起瓷碗塞进她的手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说道。
云初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在喉间的哽咽,捧着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别着急!你看你……罢了罢了,我自去睡,你别吃的太快,噎着自己。”容姝心知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这个样子,柔声说道。
说完,她灿然一笑,转身往屋外走去。
屋门轻轻关,屋里恢复一片寂静。
昏黄的油灯摇曳在床前,显得有几分清冷。
云初起身把碗放在桌子,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青布包袱,却迟迟没有打开。
过了许久,她叹口气,解开了包袱。
一个长长的黑色填漆木盒,并两封书信。
云初怔怔地看了木盒一眼,环顾四周,眼里是藏不住的失望。
她自失一笑,拿起书信一翻,看见信封熟悉的字迹,眼中瞬间有了神采。
忙不迭打开沉甸甸的信封,先是摸出一个寿山石雕刻而成的印鉴,面刻着两个飘逸自在的字:“梦舟”,是云颂的小字。
她摩挲两下,疑惑地打开信,不由得再次红了眼眶。
“小七,出门在外,少思少虑,多添衣多添饭,通宝汇凭随信印鉴,自支自取,万勿亏待自己。”
父亲向来如此,言简意赅,却总是默默为自己做许多事。
云初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两行字,眼泪像滚珠似的落下,呜咽不已。
心中积蓄已久的种种情绪,随着眼泪疏散开来,她渐渐止住了哭泣。
又摩挲一会儿印鉴,这才打开另一封信。
第228章 如面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
信封没有落款,开头也没有称呼,便是如此,透过笔力苍健字迹,云初仿佛能看见那人穿着一袭墨袍,目光清冷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刚出京城没多久,就下了一场雨,我扮成小厮,跟在云老的身边,虽说灵柩里只装着一些石砖,他每次看过去时,眼中都会带着自责和哀戚之意。”
云初眼眶又红了起来,心里却是暖暖的,很窝心。
她能想象的出,当父亲得知般若寺发生的一切时,心里一定会自责没有把她照顾好吧!如此迫切地让她假死出局,也是为了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她置身危墙之下,更好地保护好她。
“我夜里睡的沉,暗卫们守了一层又一层,生怕我出什么意外,我只好在你的棺材旁边打个地铺睡了,这样那些人来的时候,也接近不了棺材。”
云初眨眨眼,又看了一遍,恍然明白过来,抬眼看向床头的烛火,觉得太亮了些,她抿了抿唇。
虽说玉佩一直在他手里,自己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本尊,那玉佩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他随身戴着没有。
若是没有戴……楚沄的日子,恐怕过的不会太好。
“你的眼睛和云老长得像,特别是云老笑的时候,像极了。”
云初咬了咬唇,手不自觉地抚脸,她什么时候对他笑过?好像没有吧?……不记得了。
“尽管你瞒了我许多事,这些天雨下的太大,把星星都遮住了,我还是原谅你吧。”
云初撇了撇嘴,雨啊星啊,是什么鬼,没头没尾的写这么几句,这个人是在练字吗?还是楚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