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了甩头,把脑海里他的影子全部甩出去,胡乱把信一折,重又放回信封里。
怔怔地坐在桌前许久,这才轻轻打开了黑色填漆的木盒。
木盒里整整齐齐放着两个被白布包着的牌位,一个书“先室解氏闺名元霜生西之莲位”,一个写着“先室任氏闺名新柔生西之莲位”。
“解元霜,任新柔。”她低声说到。
“你专程让人拿了两个牌位来,是为了什么?”
一个熟悉而清朗的男声传进耳里,云初惊了一跳,猛然抬起头。
谪仙一般的面容,在灯火的映衬下,带着几分悠然宁静。
他的头发束顶成髻,用一枚玉冠固定,白色的袍服,有着细密的纹路,隐隐有流光在纹路之浮动……
云初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阿晚扬了扬眉毛,好笑地问道。
“我让他们把慧娘的牌位拿来,原以为……慧娘会跟着牌位一起来,却没想到……慧娘没来,倒把你给带来了……”云初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你那个师兄有些意思,我找不到你,便只好跟着他。你的人来跟他说牌位的事,我也在旁边,就跟着他们过来了。”阿晚简单说了大概。
“你既然跟着牌位来了,怎么现在才出现?”云初不解地问道。
“这肃州如此不同,我竟不知道。刚来就看见你被人打昏在石谷里,见你一直昏睡着,又听他们说起寺庙的事,觉得好奇便去看了一眼。”阿晚斜倚在榻几,笑着说道。
“你都……知道了?看见了?”云初问道。
“知道了,也看见了。”阿晚看着她,眉眼如远山一般清朗。
“那寺庙里面有锁魂阵,和般若寺山脚庄子的一模一样,我已经让他们把石块换了位置,想必你能进去吧……”云初问道。
阿晚点了点头,“可以。”
云初等着他说些什么,等了许久,却见他只是以手支颐地看着她,不由得问道:“郎君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虽说不知道肃州的鬼魂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活祭、锁魂阵,在这个地界,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与你的事……也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莫要过于在意。”阿晚宽慰道。
“可……”云初欲言又止,想起那些亡魂,心中仍是觉得十分难受。
“你那个师兄,真的是很有意思。”阿晚突然笑得说道。
云初眨眨眼睛,不解他为何又提起容羽,而且语气……实在有些……
阿晚不知她的想法,伸手指着那个黑漆的木盒,笑着说道:“那盒子底下,有一个夹层,夹层里面有一张字条,你拿出来看看。”
云初带着满心疑惑,费了一番功夫,翻翻木盒的底层,打开那个夹层,拿出字条来。
“塔头欧苟啦塔啦?”
她艰涩地念完第一句,抬眼看向阿晚,神情皆是困惑。
“这是你师兄让慈云大师写的,超度亡魂所用的……青炎语。”阿晚解释道。
云初眼前一亮!
她乌拉乌拉地把面的音译读完一遍,脸迷茫之色更浓:“这些语言我根本就听不懂,是咒语吗?”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阿晚吟诵道。
“这样就好记多了,我能用你说的这个吗?”云初眼中闪过期盼之意。
阿晚想了想回答:“巫者以舞降神,祝祷之词只是一种祈愿,不拘泥于语言,应是可以。”
“那慈云为何在般若寺里……吟诵青炎语就可以超度?”云初不解地又问。
“那天我跟随黑衣人的魂魄进了道场里,仔细看过,许是因为守阵人用血开启了阵法的缘故,木鱼的敲击节奏,比吟诵的咒语更有用一些。”
见云初眼神更加困惑,他换了一种说法:“如同琴音一样,把吟诵当成一种音律,木鱼的敲击节奏填充在其中……”
“所以音律比咒语重要,是这个意思吗?”云初恍然大悟道。
“若无巫舞,以音律加阵法,应该可以作超度之用。”阿晚推测道。
“那如今这里没有阵法,这些可还有用?”云初又问。
阿晚沉吟一下,“墓穴里面有许多壁画,每幅壁画之,巫者的姿势都是不同的,想来应是巫舞之姿,你曾经见过赵灵的鼓舞,是不是一舞过后,便有了效力?”
“正是!正是!可……赵灵的巫舞……不像是在超度,倒像是屠杀……”云初不确定地说道。
“她跳的应该是错的。前朝的国巫死时,并无后裔,国巫之舞只圣女之间的传承。你是圣女的血脉,也只是血脉而已,并不是国巫。而赵灵……恐怕与青炎族有些关联,那鼓舞应和这里的锁魂阵一样,是个半成品罢了!”阿晚推测道。
第229章 人魂
“据父亲所说,我的高外祖母是杀了前朝皇帝的亲王妃,既隐姓埋名做了王妃,应该是抛弃了国巫的身份……若国巫之舞是亲传,即便高外祖母会巫术,也无法传给外祖母,毕竟高外祖母身死之时,外祖母尚在襁褓之中……”云初边理着自己的身世边说。
突然她又想起来一件事,眼中闪过希翼的光芒:“那天分开以后,我回到般若寺又发生了许多事,顾婉容被射杀于寺中,郎君既然在寺里,可曾见过凶手的模样?”
阿晚摇了摇头,“我跟随那些黑衣人的魂魄,飘回寺里以后,并未久留,而是去了别处。”
“何处?”云初赶忙问道。
“我去寻了之前在你院子里死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阿晚神色一敛回答。
云初见他这般凝重,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袭击你的那些黑衣人死了以后,魂魄立时消失不见,当时我便觉得蹊跷。后来在山庄下面发现那幅丹青以后,就更加疑惑了……所以我才去找到那些黑衣人尸体。”
阿晚看向她,意有所指道:“他们的头皮上,都有和苏锦泽一样的印记。”
云初猛然站了起来!
她咬着唇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地把线索理出来。
“难怪!难怪!墓穴里的壁画,秦王看不见,我和你能看见。而那个庄子上密道里的丹青,秦王却能看的见……”
“我之前一直以为,墓穴里的壁画是因为阵法的禁锢,而密道里的丹青是施了血咒才会如此。只是一直心里有疑惑,活人既看不见魂魄,究竟是如何将魂魄封印于丹青上的……”
“那丹青上的桃树很多,花瓣也很多,怎么就那么凑巧,总能落在黑衣人的魂魄身上……”
说到此,她激动地看向阿晚。
阿晚点点头,“所以待到水陆道场结束,能进墓穴以后,我又在墓穴里好生对比了两处的不同,大概可以推测出来,那些黑衣人在生前被用图腾施咒,再以秘术将刺有图腾的黑衣人与丹青联系在一起,待到身死以后,图腾便会起作用,魂魄会被立刻禁锢在丹青之上,这便是那些黑衣人一死,魂魄立刻消失,同时又能被活人看见的原因所在!”
“顾婉容!顾婉容!她生前被人在头皮上刺下了图腾,即便后来救醒她,图腾却是抹不掉的,所以她才会被箭射死以后,魂魄像黑衣人一样消失了!”云初惊呼出声,猛然想起顾婉容来。
突然她脑中又是“嗡”的一响,终于明白当初在山庄下面看到丹青以后,脑中闪过的画面是什么了!
“那丹青……那丹青……!”云初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阿晚见她神色不对,赶忙站起身,想要上前一步扶住她,却被她摆手止住。
“郎君可记得,那日救苏锦泽时,我曾有一梦。”云初两手死死地抠住桌面,支撑自己勉强站立。
阿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回答道:“你说过,梦中有个法阵,四周皆是壁画。”
云初闭上双眼,点点头,颤声说道:“我看不清楚壁画上的内容,只记得那些壁画上……都是密密麻麻红色的点……”
阿晚面色一凛!
随即,他也似想到什么,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所以……那梦中的壁画上……”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那梦中的壁画上,全是活生生被杀死,用咒术钉上去的人魂!”云初睁开眼,悲恸地看着他说道。
阿晚跌坐在榻几上,谪仙一般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晦涩的神情。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道:“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是啊……原本我也以为只是一个梦,可是如今……我却再也不敢把它当成一场梦了。”
不知为何,她想起自己这次诡异的重生来,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说道。
两人一时无言。
又过了许久,云初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务之急,先将眼下的谜团解开,无论梦里的场景会不会成真,总归这一切都与青炎族脱不开关系,若那梦里……是以后发生的事,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云初苍白一笑,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阿晚收敛心神,淡淡一笑,“是啊……一切都来得及。”
“明天,我们再去趟石谷吧!”云初看向阿晚,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
第二天一早,待到所有人醒来,云初交代欢武找来一把筝,又交代他派人去调查“贵人”的事以后,便拉着苏锦泽和容姝又一次来到了石谷。
天空飘着蒙蒙的细雨,石谷之中更显萧瑟。
苏锦泽和容姝带着暗卫们守在谷外,防止有人闯进来。
云初朝阿晚微微颔首,轻步走到那些亡魂前面,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深吸一口气,抚起琴来。
音起,如寂寂远山,红日出云。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她低声吟唱道。
声音在石谷里响起,低沉而空灵,带着几分悲意。
阿晚白衣散发,赤脚游走在亡魂中,双臂一展,身姿如白云升出远山,随着微风细雨舒展。
亡魂之间,缓慢升腾出一丝烟云,烟云所到之处,哀嚎声渐息,亡魂面上的痛苦似有所减淡。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吟唱声悠远,悲意渐止,似蓦然回首,惆怅黯然。
阿晚双臂微曲,手中仿若握着利剑,身形回转,步法稳健,在亡魂中流连穿梭。
所行之处,烟云化作藤蔓,蜿蜒于亡魂的身周,那些被烈焰烧起的纹路,渐渐被藤蔓抚平,他们深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口中的哀嚎变成了呜咽。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吟唱声欲渐安然,似清溪一般流淌,带走一切伤痛。
阿晚手中的剑意却是大盛,身姿瞬间刚健有力,袍袖飞扬,如飞云乱卷。
藤蔓倏然分裂出无数细小的枝桠,迅速将那些亡魂如茧一般密密包裹起来,又迅速收拢,一直浸入他们的发肤之中,消失无踪。
呜咽声渐止。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吟唱声变得空灵慵懒,似在悄然低语,挥手告别。
阿晚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似在驱赶着什么,他挥动着衣袖,一步一步,轻灵而沉着地,从人群的一侧驱赶到另一侧。
亡魂的身下又起烟云,烟云随着阿晚的步伐,一点一点从亡魂身上如潮水一般褪去……
“魂兮归来,哀江南!”吟唱声戛然而止,云初睁开了双眼……
第230章 不能
阿晚仰面望天,眉目清和,袍袖随着微风翩然翻飞,他的手轻轻一挥,那些烟云瞬间在他身周旋转升腾,最终如一束流星般隐没在他的眉心。
那些亡魂,双目微阖,面容宁静无波,时间仿佛突然静止在此刻。
她敛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等了许久,阿晚和那些亡魂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究竟是成功还是没有成功?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筝轻轻放在地上,如有所感地朝着亡魂走去。
雨丝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她在亡魂中穿梭,周身仿佛有一个透明的壳,雨水顺着那个壳滴落在地上,却没有将她打湿分毫。
她所行之处,亡魂的嘴角皆噙上一抹笑意,身形逐渐氤氲成雾,渐渐随风消散而去。
阿晚低下头,看见这一幕,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
沧州境内,一辆驮着棺材的马车,在官道上向着蜀州的方向疾驰。
“今日天晴无云,到了晚上便能好好观星了。”云颂坐在马车前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对一旁扮成小厮的秦王笑着说道。
秦王执着马鞭,熟练地赶着车,听见这话嘴角抽了抽,“恕我愚钝,实在学不会云老您家传的观星**。”
“莫急莫急,万事开头难,慢慢学就会了。你看你第一次出远门,适应的多好!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外出游历,晚上可是睡都睡不着的,更别提像你这样,每天晚上守着棺材了。”云颂不以为意地笑笑,真心夸赞道。
秦王哭笑不得地扭头看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晚上入睡以后能离魂这事,说出来恐怕连眼前这神棍都不见得相信……
突然,他眉心一动,甩了几下马鞭,让马儿跑的更快一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云老,您有所不知,我不是睡的好,而是睡着以后根本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