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唬她:“到时候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沙苑打你的板子。可害怕了?还投胎吗?”
听到打板子,泰安果然缩了脖子。可她面服心不服,嘴上仍碎碎念着不停:“哼,搞不好投胎到皇后的肚子里,一生出来就跟你夺皇位呢。”
太子大怒,气得伸手想揪住她往《圣祖训》里塞,却被她呼啦一下躲开,缩成青烟一团盘在他的书案顶上。
“小太子!”她笑着冲他吐舌头,“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讲义气,除非你做了皇帝,否则万不会半途丢下你,自己去投胎。”
她笑靥如花,带了狡黠和天真。
他抬头看了她许久,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转过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朝堂上,沈氏册封贵妃一事愈演愈烈。而后宫中,沈婕妤称病多日,几乎霸占了皇帝的独宠。
整个四月,皇帝再没有踏足其他嫔妃的宫中一步,连本应留宿皇后宫中的初一和十五,都只是应付敷衍地点个卯。
五月初,隐忍多日的皇后终于出手。
乌孙进贡的十位胡姬初初入宫,初承恩宠,便立刻勾去了皇帝的魂魄。
那位圣人放在心尖上珍爱的,距离贵妃一步之遥的,天下第一美人沈婕妤,失宠了。
第42章 宫心
十位胡姬由皇后亲自安排在南熏殿中, 入宫当晚, 便受到皇帝临幸,圣宠极隆。
圣人一连两日未曾上朝,待到第三日姗姗来迟之后, 却绝口不再提及沈婕妤擢升贵妃一事, 仿若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么个人。
短短一日的工夫,沈婕妤便由名满京城的天下第一美,沦落为全天下的笑柄。
而那十位胡姬却踩着跌入泥埃的沈婕妤声名鹊起,一时之间,京城街头巷尾皆是在惊叹这十位胡姬是如何美貌, 能让炽手可热的沈婕妤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
光禄大夫沈知云也花了大价钱去打听。乌孙路远艰辛, 胡姬本就金贵, 此番之后身价飙涨数十倍有余, 到了千金难买的地步。
晋中豪绅秦家,恰在此事发生之前, 提前一月自乌孙倒买来一位胡姬,正正好于沈家求购胡姬当时抵达京城,借此机会血赚了一笔。
靠近镇远门的西市新开张了一家茶寮,名为丽水台, 楼高三层。一层为书茶馆,请了北地十分有名的说书先生讲梆子, 十分热闹。
而茶寮的后门, 有一隐蔽的楼梯, 顺着那楼梯上去, 便可看到喧嚣闹市中的一片别有洞天之地。
整个二层阁楼,栽遍碧绿的竹子,地上碎石铺路,由竹林来分隔空间。客人由楼梯上来之后,各走各路,并不会有碰面的可能,极为隐蔽。
光禄大夫沈知云与秦缪,这两个原本没有交集的人,此时一同坐在竹林之中。
秦缪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徐徐开口问:“沈大人可收用了那胡姬?可是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知云面色不虞,摇了头:“祸国妖姬而已,能有什么手段?我良家女儿,诗书满腹,又怎能与这些下贱的胡人相比?”
沈知云忍耐再三,还是咬牙切齿道:“圣人到底是乡野木匠出身!轻易被那粗鄙的美色所诱,连纲常都顾不得了!”
话语间还是将始乱终弃的罪名安在了皇帝的头上。
秦缪也不劝阻,只待沈知云怒气过去之后才出声劝诫:“沈大人不必心焦,婕妤此时日子虽苦些,可总归来日方长。”
“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万万不要像我这样,生生折了一个女儿进去。”秦缪长叹。
沈知云这才想起秦家也曾出了个秦宝林,承恩圣宠甚至远在沈氏受宠之前,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叹道:“秦兄说得是!是我想岔了。好在圣人心念昭仪,丧仪甚是隆重…”
一句话还未说完,面前的秦缪就已铁青着脸,砰地一下将茶杯砸在了案几上。
“人都死了,要这些虚礼有什么用?我只恨自己一念之差,送了她入宫。”他压低声音,“你我想法一致,圣人尚且康健,可是大司马却已耳顺,皇后此胎男女不知,若是自家女儿能有身孕诞下皇子,将来鹿死谁手尚且未知。”
秦缪的语气十分遗憾:“若是那胡姬晚来两日,婕妤此时怕是已成贵妃了罢…贵妃诞子,与婕妤诞子,又是十分不同…”
两人言谈之间,半个字也没有提到现在的太子,仿佛双双默认太子活不到成年。
可是秦缪所言,一字一句,都戳中了沈知云的心事。
清流一党中,裴家已出了太子妃,再无法送嫔妃入宫。琅琊王家惯常不参与党争,与裴郡之关系最亲近密切的,就是他沈家了。
若是沈氏册封贵妃,背靠清流一党,又怎会没有和陈皇后抗衡的资本?
可偏偏是此时,偏偏是沈氏距离贵妃之位一步之遥的时候,胡姬入宫,被皇后安排承宠。
沈知云越是想,心头越是愤恨:“竖子当剐!陈克令借胡姬之狐媚,毁婕妤美名。有生之年,我必与陈家老儿不共戴天…”
秦缪适时接口:“沈大人若想报仇,还当从长计议。”
沈知云沉声:“秦大人可有妙计?”
秦缪抚髯轻声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府中那位胡姬,还当物尽其用才是。”秦缪开口,眸中精光闪现,“陈克令对婕妤出手,沈大人便该让他尝尝这丧子之痛。”
沈知云官至二品,说话做事又比秦家方便许多。前后数日时间,本就因皇帝恩宠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胡姬,又闹出了不大不小一件趣闻,不消几日之内便传遍整个长安城。
城南最大的娼寮百花楼,近日重金购入一位乌孙胡姬,本待调/教完毕之后接客,哪知娼寮中浸润多年的龟公,却被那乌孙胡姬的美色所迷,竟欲带着她私奔。
娼寮老鸨大怒,又换了一位龟公将那胡姬牢牢看管。哪知一夜过去,新换的龟公却也眼眶含泪,口口声声要护送那胡姬回归故土,将她送回乌孙国去。
老鸨再不敢安排龟公看管胡姬,只安排了数位孔武的婆子和侍女照料胡姬。哪知隔了两天之后,胡姬哭哭啼啼找到老鸨,说是数位侍女见识到她的容貌身姿之后,苦苦哀求她共享磨镜之欢。
老鸨这才终于信了邪,知道这乌孙胡姬是等男女通吃的人间妖孽!
第43章 同乐
宫城内, 十位乌孙胡姬勾去了皇帝的心魄。
而长安城内,又有一乌孙胡姬勾起了全城人的好奇。
骁卫将军陈继尧为大司马陈克令的长子, 平日里正是娼寮的常客, 听闻乌孙胡姬的盛世美名之后,更是三番五次踏足百花楼。
老鸨是人精中的人精,次次都陪着笑脸,话里话外却全是推脱:“将军是知晓的, 乌孙胡姬难得,早是预备了陪伴那贵人,小的着实得罪不起。”
陈继尧如何听不懂老鸨的言外之意?可是他在陈家苦熬多年, 最是懂得分辨眼色,此刻强自按捺住脾气, 勉强冲那老鸨点点头。
可他回府之后, 仍心心念念许久, 直到数日之后,那位名满京城的胡姬被轰轰烈烈地送进了大司马的陈府之中。
满城轰动, 可又有些意料之外的理所当然。
十位胡姬俱被皇帝强留宫中,立刻有会看眼色的有心人将一名调/教好的胡姬送入大司马的府中。
不过是些最常见的巴结手段。
大司马治家甚严,对府中下人十分严厉。而大公子陈继尧恰恰相反,为人风趣温和有礼,出手又十分大方, 吃喝嫖赌无一不沾, 替他办事的府中下人总能雁过拔毛捞些油水。
胡姬刚入陈府, 立刻有那好事的小厮将事情报给陈继尧。
陈继尧闻言一愣, 又极快地调整过来,笑着打趣:“父亲大人威望甚重,又刚过完六十大寿,收个美人算什么?也值当你来报?”
小厮与他亲近,并不惧怕他,也笑着回:“将军是大司马最器重的儿子,不若您向大司马开口讨要,想必大司马定会将那胡姬赐给您。”
陈继尧笑着摇摇头,赏了那小厮几枚铜板。
他转过身凝望着窗外,眉间却渐渐拢上阴鹜。
世人只知大司马,从来不知道他骁卫将军陈继尧。父亲心里从来只有死了的大哥陈继业,又何尝有过他?
大司马得知胡姬入府的消息,一向严肃的面孔更是板得铁青。
他素来不重美色却重声名,何曾愿意在这风口浪尖收这一名“艳名满城”的烫手山芋?
大司马沉吟片刻,招手挥来下人:“从何处收来那胡姬,便送回何处去。若是没人收,就直接将人送至城中娼寮。若是娼寮也不收,就一刀斩杀,再将头颅悬挂在我府门口。”
家中执事半点惊讶之色也不露,稳稳躬身离开。
饶是如此,第二日早朝时分,光禄大夫沈知云接连启奏弹劾大司马受贿,收取他人所奉的胡姬一名。
“胡姬乃是乌孙国进贡给陛下的贡品。不知大司马府中那名,又是何人送来?”沈知云怒气难抑,“大司马与圣人同享胡姬,可是存了分庭抗礼的异心?”
这帽子扣得又大又狠又直白,大司马再不能忍,狠狠怼回去:“沈大人好心思,日日打探我府中家事!”
他转过身,对皇帝拱手:“不瞒圣人,胡姬入府之后,臣已觉出不妥,着人将那胡姬送往娼寮,并未收容。望圣人明鉴。”
沈知云冷冷一笑:“大司马这话说得有意思,你将那胡姬送往娼寮,莫非在你眼中,乌孙胡姬不过是娼/妓?若是乌孙胡姬是娼/妓,那圣人岂不是是嫖/客?”
大司马闻言大怒,右手已放在腰间,只怕下一秒就要拔刀。
还是皇帝及时出现打了圆场,满面笑容毫不介意地说:“大司马此举,做得好!我身为帝王,合该与民同乐!哪里有我有美人在怀,就不许其他人也享受享受的意思?”
第44章 代价
好一个与民同乐!
大司马气得脑袋冒烟, 却还得强忍着怒气听皇帝絮絮叨叨:“做皇帝也不能这般霸道嘛!难道我觉得乌孙胡姬美貌动人,就不许娼寮里其他平民男子也亲近美人, 这如何使得?”
皇帝搓着双手, 笑得十分憨厚:“与民同乐,同乐嘛。”
皇帝自己都毫不在意,旁人又还能有何话说。沈知云愤愤不平还欲再言,却被裴郡之以眼神示意, 低头退下。
不消两日,皇帝金口玉言传得满城风雨,街头小巷皆有百姓津津乐道, 说皇帝亲自盖棺,要让那胡姬“与民同乐”。
陈继尧再去百花楼, 来接待的老鸨便热情了许多, 接连招呼了数位姑娘前来, 又在陈继尧临行的时候试探性地问了句:“将军上次还曾问起胡姬,此番怎地又对胡姬失了兴致?”
陈继尧有些意外, 上次老鸨还遮遮掩掩,将那胡姬看得十分金贵,怎么这次倒像是卖不出的过季货似的,上赶着给他塞?
老鸨看出他的疑问,谄笑着弯腰:“…胡姬性烈, 仰慕将军这样的英雄男儿。旁的那些男儿只为美色而来, 胡姬不愿屈就。”
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继尧在心里冷冷嘲讽, 也慢慢反应过来。
皇帝那一番与民同乐的话之后, 这胡姬的处境怕是有些尴尬。
以前因为胡姬异域风情又十分貌美,约莫可以被王侯公府当成个拿得出手的礼物,可皇帝亲口说要拿那胡姬“与民同乐”,那些讲究的人家又哪会将人迎回家去?
可若是真要这胡姬与贩夫走卒相陪,恐怕无论是老鸨还是胡姬自己都十分不愿。
陈继尧今夜未饮太多,尚且有几分清醒,不愿蹚这浑水,正欲开口婉言谢绝那老鸨的好意。
偏偏刚巧是那一抬眸的瞬间,瞥见步阶之上,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半遮着面,肤色赛雪,露出湿漉漉的两只圆眼睛,眸光湛蓝仿若受了惊的小鹿,我见犹怜。
陈继尧一时看得呆了,那老鸨见状,立刻含笑招来胡姬推入陈继尧的怀中:“将军收用了罢!我这胡姬,且还是处子!您若当真不喜欢,玩两日再好生送回来便可。”
一阵隐隐的暗香传来,拼命地往陈继尧的鼻孔里钻。他低头一看,只见胡姬已经低垂着头颅,乖巧地靠在他胸口。
陈继尧霎时感到全身的气血都往身下冲去,心中生出万丈豪情,伸手将那胡姬牢牢揽住,翻身上马,直回府中。
皇帝初幸胡姬,足足两日未曾上朝。
而今陈继尧初尝胡姬滋味,也足有整日未出房门。
百花楼中那名动京城的胡姬,却被骁卫将军陈继尧迎回府中坐了那如夫人一事,就在陈继尧与胡姬颠鸾倒凤这一整日中,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最终又由出入朱雀门的內侍们传进了皇城之中。
皇后临盆在即,本就食欲欠佳,得知消息之后更是水米不咽。
“父亲大人在朝堂上与光禄大夫沈知云针锋相对,亲口说出会将胡姬送往娼寮。这隔了才几日的功夫,兄长竟然亲自将人迎回府中。这事说起来,如何站得住脚?”皇后忧心忡忡,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显得愈发蜡黄,“若是再闹出什么父子两人同享美人的丑闻,我陈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不敢怠慢,立刻将话传回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这才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竟然做出这档子龌龊事,而阖府上下,竟然无一人禀报给他,还需皇后自内宫中传话才能知晓。
大司马常年驻守军中不常回家,又不比陈继尧亲和大方,府中下人心底向着二公子,本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可一向花天酒地的儿子却如此擅长收买人心,这局面看在大司马眼中,却又多了一层不寒而栗的意味。
大司马赶到的时候,陈继尧怀中揽着那胡姬,正在罗汉榻上睡得香甜。
两具赤/条/条的身体缠绕在一起,汗湿的白皙胴/体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奶白色的晶莹。
大司马缓缓地闭了眼,回忆起战死沙场的大儿子黝黑健壮的身躯,再一睁眼,眸色便凌冽了许多。
他只一挥手,自有数名武卫上前,面无表情的将一盆冰水兜头向陈继尧和胡姬泼了上去。
胡姬先被惊醒,尖叫着伸手捂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她身侧的陈继尧被这穿天的啸叫惊醒,他头痛欲裂地举目四望,方才发现数十位武卫已将他层层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