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东宫的饷粮得来的的确不算干净, 既有秦家的供给, 也有争战时的雁过拔毛。
  太子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有多清白,可是污蔑他从皇陵里偷金银祭品出来补贴军饷,太子万万不会相认。
  太子冷笑着转过身,又去追问陆道长:“国师可能给句准话,这九龙杯究竟是谁人的陪葬?只你明明白白说出金杯来源,便由我来主持,堂堂正正开棺验尸,看看陪葬祭品是否有所短缺,如何?”
  皇帝大怒:“逆子!竟想剖开祖坟开棺验尸,你是活腻味了吗?”
  太子一语不发,毫无畏惧地看着皇帝。
  可是却没有注意到,东宫长信殿的长廊之下,死去三十年的亡国公主泰安,在听到太子“开棺验尸”四个字之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疯了吗?”她险些惊呼出声,再一想,又觉得太子必定不知这金杯当真是她兄长的陪葬,所以才会这样轻狂地说出这些话。
  泰安立刻焦急起来,恨不能想方设法冲到太子身边告诉他。
  她心有所思,脚步下意识地挪动,裙摆随着动作摇曳,却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和恐惧。
  又是那种感觉…又是那种心脏被抓住,透不过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直面死亡的惊恐的直觉。
  泰安紧紧攥住双手,只觉得周身汗毛倒竖起,求生的本能被深深地激起,稳稳低下头,再不敢轻易挪动半步。
  而长信殿前,太子却仍在与陆天师寸步不让地争执。
  “儿臣接手礼部不足两月,熟悉大觉寺相关事务更是最近几天的事。然则皇陵修葺经年累月,若要往前追溯,只能由近十年前的哀帝开始。”
  哀帝往前三任皇帝都短命福薄,落葬的时候一来还是幼童,二来大司马并不上心,陵寝丧仪俱不精细。
  “…哀帝早殇,陵寝规格着实太小,儿臣就算将其中搬空,又能够填饱几个人的肚子?”太子冷笑,“更何况哀帝去时还是个奶娃娃,陪葬金杯又是何故?莫非是让个奶娃娃举着九龙杯饮酒吗?”
  陆天师眉梢微抖,鼻息哼了一声:“殿下说笑了,查明真相半点不难,请殿下切莫焦虑。若真想查清楚这九龙金杯究竟陪葬于何人棺木之中,只须我做法暗探,一查便知。”
  他招了招手,有大监知机送上一壶清酒,被他稳稳伸手接过。
 
 
第91章 风云(补全)
  这只九龙金杯, 泰安再熟悉不过其中诀窍。
  中宗当年国力尚且强盛,九龙金杯乃是西域外藩贡品。清酒满斟,日光之下, 金杯轻晃, 九条金龙宛若随着酒液的摇曳而在杯中游动,十分活灵活现。
  合德太子去得突然,丧仪极尽奢华之能事,连同陪葬的祭品成为大燕皇陵多年来诡秘莫测的传说。
  泰安眼中满含担忧, 紧张得绞紧了手指,仿佛已经预见到九条金龙在金杯中游荡的情状。
  陆天师亦胸有成竹把握十足, 手臂高举酒樽微侧, 清亮的酒液沿着壶口缓缓滴入杯中, 淅淅索索的水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只九龙金杯乃是故合德太子的爱物,随他陪葬于元陵棺木中。大燕立国百年,帝陵共有十八座, 星罗棋布于渭北嵯峨山中,皆由石狮玉碑镇陵。元陵位于嵯峨山跑马梁,正是龙脉中心。元陵被盗, 合德太子棺木被挖, 大燕皇脉尽毁,陛下又如何能够诞下皇子绵延国祚?”
  陆天师一番话尽,酒液亦刚好斟满。熠熠夺目的九条金龙盘踞杯上, 映衬着波光粼粼的酒液, 仿佛能看见透明的酒液中摇曳的龙影。
  满堂哗然, 就连远远站在廊下的泰安亦心头大震,一面担忧此时太子被构陷的处境,一面苦思九龙杯究竟是如何被放入太子箱笼,而她兄长的棺木是否当真被盗。
  皇帝大喜,恨不能立刻替太子定罪,迫不及待道:“事到如今,太子还有何话说?国师已经言明,九龙杯乃是故合德太子爱物,随葬嵯峨山元陵。你主理礼部大觉寺,监守自盗,暗度陈仓,窃取皇陵祭品走/私以供军饷,毁我大燕皇脉,满口谎言不知悔改,实在是罪无可赦!”
  太子不慌不忙,早有准备似的站起身:“父皇何不将刑部、御史都察司与大理卿尽数请来,且与儿子安排个明明白白?”
  皇帝一愣,倒有些意外儿子到得此时仍如此强硬,有些骑虎难下之感。
  而一直默默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恰在此时站了出来,柔声对皇帝说道:“殿下此言甚是有理。今日一事,若无三司共同见证,怕是他日说起再无法服众。”
  皇帝猛地回头,望向皇后的眼神带了一丝怀疑。
  陈皇后微笑着抬头,完美的表情不露一丝破绽。她身后数位宫人内侍不知何时离开帝后身后,而东宫中门大开,二十余位朝臣立成一排,连同裴郡之为首的清流重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都察赫然在列,纷纷带了狐疑和忐忑的神色冲着帝后跪下行礼。
  皇帝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飞刀一般钉在皇后身上。
  太子却在此时开口,朗声道:“诸位大人来得正好!昨夜父皇宫中三位宫妃滑胎失子,陆国师设下法坛问卜,却将宫妃失子的缘由推于东宫,指摘我监守自盗,窃得合德太子陵寝祭品。”
  太子缓步行至陆国师面前,伸手指了九龙杯,讥讽地勾起嘴角:“便是此物,从我长信殿中搜出,便是陆国师口中所述合德太子的陪葬物!”
  “陆天师,你可看清楚了?这九龙杯可确实是合德太子陵寝中的葬品?可是父皇三位宫妃同日失子的缘由?你可看清楚了?”
  陆天师微微眯眼,声音清冷:“殿下不要负隅顽抗,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陆天师话音未落,太子却于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抢过了那只金杯,高高举在头顶上,使尽全身的气力将金杯狠狠砸在青石砖地上!
  只听见清脆一下“叮”的响声环彻殿中,白色的粉末四方乱溅,在满堂哗然的惊呼声中,那只金光灿灿的九龙杯碎成数块裂片散落在地上,露出了清清楚楚的,白色的断面。
  “瓷的! 这只金杯是瓷的?!” 长信殿中内侍宫人皆在窃窃私语。
  太子面露微笑,弯腰将“金杯”捡起,大大方方露出碎裂处白色的瓷面。
  “九龙金杯既是合德太子爱物,随葬棺椁之中。这等稀世珍宝,就算不是纯金锻造,怕也绝不会是瓷器罢?你说呢,陆天师?” 太子面上带笑,眼神却冰寒,一字一顿问道,“陆天师还要说,这金杯乃是皇陵中盗来的祭品吗?”
  一只用来证明太子盗取皇陵财物的“金杯”,到头来却是一只刷了金漆的“瓷杯”,而声名赫赫的国师非但连正品与赝品分不出,甚至连金同瓷器的手感都未能试出,眼界窄小至此,竟连江湖术士都不如!
  太子讽刺的眸光更深,而一直仙风淡泊的陆国师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神色,隐藏在宽大道袍下的身体抖若筛糠,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着。
  “儿臣北伐归来,数次败突厥于顺州城,亦有缴获。九龙金杯本就出自西域,近年来商路发达,有大燕工匠照着金杯模样做出瓷杯刷上金漆,几可以假乱真,压根没甚稀奇!父皇到得此时,还要说儿臣宫中这九龙金杯是合德太子的陪葬物吗?” 太子傲然仰着头,气势宏伟。
  合德太子陪葬的九龙杯,自然不可能是一摔就碎的瓷杯子!
  事已至此,皇帝也已明白,太子怕是早有准备,用一只赝品瓷杯来替换掉原本计策中所用的真金杯!
  这是一出调包计。也是一出将计就计。
  太子用瓷杯换走了金杯。在皇帝借由陆天师扳倒太子的时候,太子将计就计,反倒借此机会彻底揭开了陆天师水货的外衣,将皇帝的目的和意图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皇帝面色铁青,阴恻恻地回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的陈皇后。
  皇帝技不如人,被反将一军,他认栽。
  可是究竟是哪里失了先机,却让皇帝亲手交出的金杯变成了赝品瓷杯?
  “何时开始?”皇帝的眼神像是要将陈皇后生吞活剥一般,阴毒又压抑地问道:“九龙杯一事,我只亲口吩咐你去做。阖宫尽是你的人手,要放这么一只金杯,本不该有半点差错。”
  “你是何时与太子勾搭在了一起?”皇帝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陈皇后,问道。
  整个后宫,能一己之力设这个局,除了陈皇后之外,再无旁人!
  皇帝意欲利用九龙杯嫁祸太子,却早早被皇后泄露消息给了太子,给了皇后和太子准备和设局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呢?皇帝险些将后槽牙都咬碎,脑中龌龊想法尽显。
  皇后毫不示弱与皇帝对视,正欲回答,太子却高声替皇后解围,逼问皇帝道:“父皇明鉴!今日这妖道既要挑拨我父子关系,又以赝品假扮贡品栽赃陷害于我,狼子野心昭昭可见!”
  “儿臣今日便要清君侧,替阿爹除了这等阴毒狠厉蛊惑人心的妖道!”太子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大步流星朝陆天师走去,战场上历练出一身朔气。
  陆天师吓得张口结舌,唰地扔了手中灵幡就朝皇帝跑了过去:“陛下救我!”
  太子哪里容得他再说第二句话,长剑自背后劈了下来,正中背心。
  陆老道嚎叫着还想往皇帝身边扑去,早被太子身边的大监架住,被太子毫不留情地戳入心口,血光四散。
  未有圣旨,亦未有三堂会审,太子手握利器,一剑将皇帝宠信的国师捅穿。
  皇帝面色铁青,却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珠一转,又心生一计。
  “太可恶了!陆老道这般挑拨你我父子关系,又编戏法欺骗群臣,背后必有指使之人!”皇帝咬牙切齿,阴恻恻地说。
  “朕记得……这陆贼人入宫之前,曾短居陈家,此番亦是陈家引荐给朕的!”皇帝冷笑,目光转向一旁,嘶哑地问道,“皇后,可是如此?”
 
 
第92章 往事
  太子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
  在他未有注意的身后, 泰安一样惊恐地抬头, 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惶恐终于满泄而出。
  物伤同类,兔死狐悲,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心中绵延不绝的忐忑和不安原来并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大限将至的同类而感同身受, 本能地恐惧。
  皇后目光沉稳, 精致的面孔不见一丝表情的震颤:“臣妾乃是出嫁女,从不过问家中事务。兄长是否曾引荐天师给陛下, 个中内情臣妾一概不知。”
  皇后明明白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干干脆脆地把一口黑锅甩给还在家中养病的陈继尧, 一丝半点骨肉亲情都不念,竟比帝王还要绝情。
  皇帝怒极反笑:“皇后既然这般深明大义, 朕便下旨, 将开国县公陈继尧革职交由大理寺卿,必要彻查。陆老贼究竟是何来头,陈家引荐给我又是何等目的,给朕一一都查个清楚!”
  太子略略松一口气, 皇帝将矛头对准了陈家, 便暂时放过了皇后一马。陈家和陈继尧彻底倒台, 恐怕从一开始便在皇后的计划之中。如今他手中有兵,年龄渐长, 朝中日益有了威望, 就算皇后身后没了陈家, 凭着太子的能力,也能保她无虞。
  皇后淡定而超然地站着,仿佛皇帝口中所说的陈家和陈继尧,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梓潼好手段。真真好手段。”皇帝凑近皇后身边,脸色乌青,嘲讽道,“其实早该猜到的。我当日只当睿儿手眼通天,却没想过他真正的帮手是你。除了你,还有谁能一夕之间将大司马和太傅双双毒杀?”
  陈皇后入主后宫,在陈克令面前秉性恭顺事事顺从,是陈家最为端肃听话的宫中棋子。大司马欲送体态妖娆的女子做太子乳娘已示羞辱,由皇后安排妥帖;皇帝多年未孕,大司马欲送有孕女入宫,亦是由皇后亲自打理。
  陈家面前,陈皇后是陈家的女儿。
  而在皇帝面前,陈皇后却又有了另外一重身份——陈家不受宠爱又身不由己的废棋子。
  夫妻初见,她便像是极懂他的心意,恰到好处的示弱和投诚,虽不明言却事事贴心的照顾和默契,让皇帝恍然之间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信赖与日俱增,渐渐相依为命。
  “我可曾有半点对不住你?”皇帝牙关紧锁,“陈家在时我护你信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家去后我敬你重你,尊崇地位丝毫不减,后宫之内唯你一人只手遮天。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
  那些年来,岭南进贡手腕般粗的巨蟒淮通,福建送来的灵胎状的旱禾花,江浙进贡青龙模样的百年首乌,流水般被送入了大司马府中。皇后纯孝名声昭昭,亲手炖羹熬汤喂进大司马口中。
  “淮通苦寒,首乌瘰燥,旱禾花更不必说,既寒又毒,服食日久,伤肝伤肾,药石罔顾。草木本源,皆自水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万物有灵相生相克,揠苗助长过犹不及,强行受补只会遭药木反噬。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轮到自己老去的时候,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皇后恬淡又温婉,说出的话语却字字淬毒。
  皇帝只知皇后入宫前在家
 
 
第93章 韦陀
  那之后的记忆像是隔了层血色的雾气一般, 无论怎样回忆都看不清楚。
  他的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蟒袍, 腰上九环带, 头戴金衮冠,绶带熏裳玉饰佩剑一应俱全,身侧站着东宫内侍和近卫, 手握兵权。
  可那一瞬间, 他却和多年前那个透过窗缝,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绞杀的,无能又瘦弱的小男孩有着一般无二的心情。
  太子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四肢麻痹, 唯有目光死死盯住皇后的前胸, 自我保护般地否定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皇帝眯起眼睛看太子的神情,带了窥得隐私的猥琐和大仇得报的解恨, 压低声音耳语般道:“…哟, 还当真心疼了?我儿当真纯孝,陈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竟与继母竟如此情真意切,不知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可能瞑目?”
  太子和皇后年龄相差不过十岁, 正是女人柔媚少年初成的时候。
  皇帝满面厌恶地将趴在腿上的皇后一脚踢开。陈皇后软绵绵地仰面躺倒在青石砖地上, 露出胸口正中插着的, 若隐若现的一角木柄。
  而距离最远的泰安,却比太子更早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那一阵阵的阴风和血气扑面而来, 仿若吴侬软语低泣不停:“如是妙法, 如是我闻, 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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