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河奇怪地回望了阿年一眼:“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啊,三叔我也觉得学这些挺好玩儿的,原本看到那位宫里来的姑姑,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她很凶呢。没想到,人家只是看着凶罢了,教我的时候可好了,而且每天跟着她学的东西也没有太多。”反正芸娘是挺乐意学的,她也想跟那位姑姑一样,能随时随地都举止优雅,坦然自若。
阿年眨了眨眼睛,迟疑地看了芸娘一眼,接着又看向李氏:“大伯娘学的,也很轻松吗?”
“不就是学个规矩嘛,有什么难的?”
众人纷纷点头。
阿年呆住了。
她发现,好像只有自己那个崔姑姑格外不同,对她也是分外严格,恨不得她把所有的规矩都学会,且一点儿都不能出错。所以,是不是府里选礼官的时候选错了,要不怎么偏她遇上了最严格的一个?
不可能。
众人只当阿年不爱学规矩,所以才有那样的一问,加上阿年喜欢发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也都没有放在心上过。略过学规矩这事儿之后,陈阿奶又开始念叨起了陈家村了。
不止是陈阿奶,就是陈有财和陈大海几个,也都惦记着家里。他们到京城是才只有一天,可是算上路上的日子,得有半个多月了。都担心着家里怎么样了,会不会招贼。虽说家里值钱点儿的东西都带过来了,但总有些漏掉的,如今家里没人,可不得遭人惦记。
还有村里那些老熟人,大半个月不见,怪念想的。
陈阿奶只要一想到村里的事,便还是想着回去。这心里是这么想的,话里自然就带了出来。
夏彤站在后头,面上并无波动,心中却掀起一阵波澜。
这一家人,未免也太过,太过天真。
来都来了,竟然还想回去?
她与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知道好歹的,只一眼就够了。她们身家性命都寄在陈家人身上,若是都回去了,这荣庆候岂不是要散?
接下来的几日,阿年依旧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煎熬。起初她也含蓄地提醒过崔姑姑,其他几个院的礼官根本没有教那么多的东西,谁知道暗示了两天之后,情况并没有半点的好转。接着阿年便明示了,再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更苦了!
崔姑姑好像特别着急,又好像很有条理,每日都给阿年安排地满满的。
累是累了点儿,但好歹也是有效果的,该学的东西,阿年已经一个不落地都学会了。如今一举一动之间,也能看到些贵女的风范了。
只是若说完全像京城的那些贵女,那也是不可能的,不仅阿年心中有数,连崔姑姑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且她本来也不想将阿年培养成什么贵女,知道些规矩,能做到举止有度,便足够了。
若是学得太多太死板,反而失了自身的灵气,这在任何一个京城贵女的身上,都是找不出来的,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崔姑姑严厉归严厉,却并不是不喜欢阿年,只是性子使然,不会说什么软和的话。
如今能教的都教得差不多了,崔姑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
一瞬即逝,不过阿年还是察觉到了。阿年憨憨一笑,觉得自己总算过关了。
还没开始庆幸呢,那头崔姑姑又板起了脸:“姑娘虽学完了规矩,可到底生疏,日后还需好生练习。”
“我,我肯定练。”阿年紧张到有些结巴了。
学都学完了,阿年觉得来肯定只剩下道别了。毕竟阿奶他们那边的礼官,教完了之后,昨儿也都回了宫。
阿年眼巴巴地等着崔姑姑说话。她是个有良心的,就算崔姑姑走了,她也一定,一定会想她的。
崔姑姑见阿年这样看她,忽然心软了一些:“姑娘放心,哪怕一时不熟练,做错了一点儿也无伤大雅。以后,奴婢都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指点姑娘规矩的。”
“……一直?”
“不错。”崔姑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初被指到陈姑娘身边的时候她便知道,她此身是再没有回宫的机会了。陈姑娘出身乡野,无论如何也不能离了她,“如今学得不过是最简单的礼节,只是为了日后进宫不出什么差错。可姑娘要学的还有很多,奴婢会一直留在姑娘身边的。”
阿年虚弱地笑了。
崔姑姑收起笑意,容色淡淡:“姑娘不愿意?”
阿年抠着椅子,小声应道:“愿意的。”
崔姑姑看着椅子上被抠出来的一个个小坑儿,眉心一跳。看来是她教得不够仔细了,姑娘的礼数,还得好好学学:“姑娘,奴婢之前说过,坐,需得有个坐相。”
阿年放下手指头,挺直看身子,将屁股往外挪了一些,将手搭在膝盖上,乖巧坐好。
崔姑姑满意了一些,又道:“姑娘出身乡野,天真烂漫,这是天性,若想彻底更改是不可能的。奴婢不是说姑娘这天性不好,只是您这样,终究是跟京城的一众闺秀格格不入,少不得会被排挤。高门闺秀,都是打小儿学的规矩,一静一动,莫不受礼。京城不比外头,最是重规矩,重名声,日后姑娘出门便知道了,如今苦一些,总好过日后叫人看了笑话……”
阿年被她说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她知道崔姑姑是为她着想。可不喜欢学规矩,更不喜欢被逼着学规矩,她想阿爹,想回陈家村。阿年鼻子酸酸的,可她怕被崔姑姑责骂,憋了憋,好歹忍住了泪意。
荣庆侯府这边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紫檀殿。
萧绎听到后,又是欣慰,又是遗憾。他也想再去看看阿年,更想看着阿年一点一点学东西,可是每每有了这个念头,总是不敢付诸行动。
他怕阿年不原谅他,更怕阿年会说要离开。好不容易将他们请来京城,萧绎再也不愿意看着阿年离开了。
高行见主子对着密信看了半晌,知道主子定然又是想起那位陈姑娘了,遂问道:“皇上,可要下旨传荣庆侯府一家入宫谢恩?”
萧绎嗯了一声。
高行领旨下去了。不多时,福禄又从外头进来。他是萧绎身边的御前总管,御前两位红人,除了侍卫出身的高行,便是他福禄了,这也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一直跟着萧绎到如今。外头的事儿不讨喜,福禄也没有推到哪个倒霉太监身上,反而自己过来禀告了。
“皇上,高姑娘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我会修一下75、76章的内容,希望这次能过渡的自然一些。
第82章 夏彤心计
“怎么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您还不清楚么, 福禄干笑一声。他知道皇上肯定是不高兴了, 可又不得不往下说:“高姑娘今儿递了帖子, 特意来宫里拜见薛太妃。打薛太妃那儿过了一遭之后, 又顺带过来拜见一下皇上您, 眼下正在外头候着呢。”
萧绎皱了皱眉,隐隐不悦:“朕有事要忙,让她先下去。”
福禄一早便知道多半又是这个结果, 正要转身去回话的时候, 忽然又被叫住。萧绎有些烦躁地点了点桌案, 半晌才开口:“高家,一切可都还好?”
“好, 好着呢, 宫里每月都会送不上东西过去, 委屈不了高姑娘的。”
“嗯……那就好。”萧绎沉默了好久才挥了挥手,“下去。”
福禄恭着身子,徐徐退下。
萧绎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高听蓉的心思,但是这心思放在他身上, 注定是白费功夫了。他从来没有对高听蓉有过什么别的想法, 从前没有, 往后更不会有。大概是不合眼缘,萧绎从小便不爱同这个表妹来往,即便她经常去母后宫中, 也经常找些由头跟在自己身后。
可如今母后不在了,高家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女眷,萧绎自然要多看护些,否则也对不住母后的在天之灵。他便是再不喜,也不能让旁人欺了高家的人。
萧绎从前便明白,母后其实是很喜欢高听蓉这个侄女的。但是他不喜欢,所以对高听蓉,萧绎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给她优渥的生活,应有的地位,一如高家没有失势之前,别的,再不能给她了。
福禄从紫檀殿出来之后,没走几步便看到了等候在外头的高姑娘。
春夏之交,认真说起来日头还挺大的,高姑娘竟然就在太阳底下等着,谁说不是痴心一片呢。福禄心中啧啧了两声,有些可怜这位高姑娘了,一腔痴情错付,也不知她何时才能明白过来。
“高姑娘。”福禄忙跑过去,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高听蓉忙问:“皇上怎么说?”
福禄眯着眼睛笑了笑:“高姑娘来得不巧了,皇上这在里头忙呢,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出身。姑娘您也知道,如今天下初定,皇上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不知道有多少,忙啊,都忙不过来,奴才日日瞧着都心疼得很。”
高听蓉迟疑了:“这般辛苦吗?”
“那是当然,奴才还能骗姑娘不成。”
“原是这样啊。”高听蓉也不是个不识趣儿的人,见福禄都这样说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从后头的小丫鬟手里接过托盘,郑重其事地交到福禄手中:“这是我特意给皇上熬的参汤,本来想着亲自送过去的,如今皇上忙,便请公公转交一下。”
福禄当即道:“得嘞,姑娘您就放心,奴才肯定转交过去。”
高听蓉又往大殿那儿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可等了一会儿,依旧迟迟没人出来,她也实在不好苦留在这儿了。
人走之后,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贴心地将福禄手中的参汤给接了过去,目送福禄离开。
至于这参汤,自然就便宜了这个小太监。说起来,这也不是高姑娘头一次亲自送汤水给皇上了,上个月已经送了两次,可皇上压根就没喝,还嘱咐他们下回不要送来了。
皇上既然不喜欢,他们便再不能把这东西拿上去碍皇上的眼了。再者,高姑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出来的东西,恐怕也不合皇上的胃口。只是私底下知道是一回事,高姑娘送来的时候,他们仍旧要好好地收着,就冲高姑娘的身份,他们也得待她客客气气的,不能怠慢了人家。
往回走的高听蓉并没有出宫,而是去了薛太妃的宫里。
如今的皇上未曾有过嫔妃,后宫无人。已经被斩首的淮南王后宫倒是满满的,只是早就被皇上遣送出去了,一个都没有留下。至于先帝的几位太妃,熬过淮南王在位那段时间的,皇上也没有将她们都赶走,而是都留在了宫中一角,虽再管不着宫里的事儿,但是总不至于连个去初都没有。
薛太妃便是其中一个。
薛家与高家是殷亲,与皇家和皇上本来也是极为亲近的,可惜当初淮南王攻京的时候,薛家降了。后头虽说也将功补过,勉强算是帮了皇上一把,可是降了就是降了,名声坏了,便再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薛太妃自知家中处境尴尬,是以萧绎要她们迁到此处的时候,薛太妃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也算是给皇上卖了个好。
如今偏居在这一处,冷清是冷清了些,可是胜在无事烦扰,宫中亦不会短缺了她们什么,皇上待她们说不上敬重,但也不会苛待,每日也还过得去。
高听蓉去而复返,薛太妃估摸了一下时间,知道这多半又是没见着皇上了。只是问还是得问一句的,“如何了?”
薛太妃一面问道,一面让高听蓉坐在她边上,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
“皇上日理万机,抽不得空。”
这便是没见着了。薛太妃也是从妃子那时候过来的,知道皇帝愿意宠人疼人的时候,便是再忙也能抽出时间陪你;可若是不宠,想见个面都难。只是这些话不好同蓉儿说的,毕竟这还是个孩子,尚且不知道感情的事儿有多残酷。
“没事儿啊。”薛太妃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同皇上的情份非比寻常,中间还有高太后的面子在呢,谁也不能越过你们俩去。”皇上便是不给谁的面子,也不能不给高太后的面子啊。蓉儿可是高太后拼死护下的人呢。
高听蓉脸上的笑淡了一些。
薛太妃以为她还是想不开,继续道:“平心静气,千万沉住气,可别想歪了。”
“我知道的。”高听蓉顿了一下,这才道,“只是我有些担心。”
“担心那个什么荣庆侯府的姑娘?”
高听蓉点了点头。
薛太妃想到最近传得热热闹闹的传闻,都是从宫里传出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没见过那位荣庆侯府的姑娘,但是料想也不会出众到哪里去。皇上出身皇家,什么样的闺秀没见过,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遇到过,哪里还真会瞧中什么乡野丫头不成。多半只是因为救命之恩高看了一层罢了。
“看你这模样,似乎已经瞧见过她了,怎么,生的是什么模样?”薛太妃问道。
高听蓉咬了咬牙:“生的,极好。”
薛太妃听着不由得生了些兴味。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可是知道蓉儿性子有多傲的,能叫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而知,那荣庆侯府的姑娘确实不俗了。
倒是她想岔了。只是薛太妃仍旧安慰高听蓉:“左不过是个没甚根基的乡野丫头罢了,便是生得好些,既无名声,又无家世,即便日后入了宫,也威胁不到谁。你高家世代忠良,朝中的几位老臣,又是你祖父旧识,定也是站在你后头的。你又何必自降身份,与那粗鄙之人比较呢?这样便是赢了,你就光彩了?”
“我……”高听蓉欲言又止,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罢了。
“还较着劲儿?”
高听蓉不忿道:“确实不甘心。我高家满门忠烈,结果只剩下了我这样一个孤女,倒是他们家,反而封了侯爵,风光无限了。”
薛太妃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委屈呢,只可惜,造化弄人,便是高家满门忠烈又能如何?
荣庆候府里头,被高听蓉惦记着的阿年正陪着陈阿奶打叶子牌。
自打刚才有个小黄门进府,道他们家名儿就要进宫谢恩之后,陈阿奶便开始紧张起来了,哆哆嗦嗦的,没个消停。且紧张的还不只她一个,连李氏和小李氏都慌了起来。虽然知道去见的人是萧绎,以前她们天天都能见到,可是如今不同了,萧绎已经变成了皇上,她们还要去皇上见他。
陈阿奶她们担心自己明天会出丑,记不住规矩,到时候丢得就不仅是荣庆侯府的脸了,连皇上的脸也一道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