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君听了皱眉,虽然他对江山入战图没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但世人皆知,华太后酷爱此物,鲁王本求的是泽国江山图,但这江山入战图同样是无价之宝,大王居然真的要将这无价之宝送与那老贼,真是太憋屈了!越想越气,安成君不由嚷嚷:“君上,难道还真的给?”
“给,人若无信,何以立足于天下?寡人自当一言九鼎,寡人说的,那自然是真的!”况且他请华阳准备的刺绣也快完成了,也暂时无碍了。
甄安重视开口道:“还请大王三思,”甄羽与其余几位大臣亦是附和。
甄昊笑笑:“这样的宝贝,他难道舍不得损毁不成?况且不过暂寄于他那罢了,他今日这般折辱吾姜,也不怪寡人明日无义。”
见甄昊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争论,更兼看着身旁君主自信的模样,甄安是感慨万分,看着年轻君王的笑容,他只感觉仿佛回到了昨日,那时他与先王,南征北讨,何尝退缩过,而一旁的甄羽与李白圭等人见了君主这般模样,心中一时都泛起起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甄昊见众人再无异议,便笑道:“你们去各自准备,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才能了,”
“绿豆请你们公主上前来,”甄昊朝下面侍立的女子喊道,又朝身旁人笑道:“虽说杂事犹在,是片刻不得松懈,但今夜难得如此,你们也放轻松些……”众人点头称是,又看见华阳莲走上来,也都各自回避了离远了。
华阳莲扶着侍女走上前来,甄昊捏着信朝她笑道:“鸿雁送家书。”
眼见熟悉之物,华阳莲赶忙接过,知道甄昊素来随意,连行礼也顾不上连忙拆开,甄昊也不去看她,却抬头望月,心中不由问道,也不知妘姬她们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又是如何。
第68章
姜赢接过侍女呈上的茶, 抬起头寻觅着甄昊的身影, 却被远处纠缠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那时华阳夫人拉扯着华阳棠的衣袖,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而华阳棠的反应十分激烈,就好像是全然不愿意听, 她一下扭过身去, 奋力挣开手,往后退去,用力太猛以至于连上衣都被扯下一半。
看这样子, 显然是那华阳棠又与华阳夫人争吵了,姜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喝目光放在轻轻摇晃的茶水上。
入耳的除却管弦声就是风声, 她不说话,却听见一旁侍立的甄女史最近低声道:“王后, 眼前正是好机会, 即便是什么都没做到,但能得华阳夫人的记挂,那也是好的……”
姜赢听了, 知道甄女史是在提醒她, 华阳棠如今落魄,这时候任谁来拉扯她一把,都能得她的感激,她暂且不说, 那华阳夫人身份特殊,到如今俨然是太后一般的地位,华阳夫人怜爱此女,世人皆知,如今虽然争闹,但可谓是爱之深责之切,二人这样闹着,更需要一个外人从中化解,若事成,的确会有说不完的好处。
但这机会不机会,她却并不在意,她现在已经够好了,别人要怎么说,她也全然不再意,多少时候,那些难过的日子她都一一走过来的,可这华阳棠之事,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见自己的话说完,姜赢就站起身来,甄女史笑得眼角皱纹都堆起来了,她实在是高兴啊,这后宫犹如激浪涛涛的大河,你若不奋力往前,迟早要被这大浪吞噬。
现在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但再过几年又如何呢?既非大王的总角之交感情深厚,又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做倚靠,若有一天这大王的恩爱过了,那可怎么办?
为了避免这一天的到来,可不得加把劲才行,以前不争不抢的,她也不担心,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但现在不同了,她希望王后能够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她也希望自己的命能够长一些,能看见小公子与公主出世,即使在她要闭眼的时候,也能看见王后仍旧高居于高位之上,所以她要铲除所有妨碍王后的绊脚石,但光她一个人热心还不行,若王后要还是撒手不管事,那她也是有心无力。
姜赢见一旁的甄女史神情恍惚,便知道她又有多余的想法,她也不与甄女史解释,只心下思忖,正好现在六公主也过去了,她便朝华阳棠所在的亭子走去。
华阳棠独自一人呆呆坐在亭上,将脸贴在冰凉的柱子上,低头看着湖水,却听环佩叮当响,抬头见姜赢来了,虽然脸上是无精打采的,却还是只能站起身来行礼,脸上是十分勉强的笑意。
姜赢挥手,侍女都往远处散去,她也挨着华阳棠在一旁坐下,却不说话。
两厢无话,华阳棠却按耐不住,不由问道:“王后,可是夫人请你过来劝我?若是真的,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华阳棠言辞激烈的说了半天,姜赢耐心的听完,却只回了句:“棠姬,你过来。”
只是平淡无奇的话却让华阳棠猛然抬起头,她盯着眼前人,月色好像在这一瞬全部拢在眼前女子身上,月色下,那是一张令人着迷的脸,她从未没见过这样美的人,旁人的口中、画像上不能描绘出分毫。
看着姜赢的脸,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抗拒眼前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不知觉身子已经动了起来,她很顺从的走到姜赢身旁,在女子的腿上躺下,很自然的闭上眼,她能感觉到一双灵巧的手,在她的头上、身上慢慢的捏着,轻重适当。
这双手的所到之处,让她全身都变得松松软软的,华阳棠只觉得仿佛乘风踏在湖水之上,她昏昏欲睡,直至姜赢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的一瞬,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可好些了?”姜赢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耳旁传开,像是新雪落在地上。
“王后不嫌,”华阳棠长吁一口气,手臂遮盖在眼上,缓缓说:“我知道的,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夫人,即便是亲娘,也不会再有她这样好的,所以我总是什么话都对她,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可华阳夫人总是那样,明明她三番几次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总是没多久谁都知道了,好比这次,她怀孕了,姨母竟然立刻就与广陵君说了,去质问她,她还那样一句话,“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姜赢笑道:“寄希望于他人,本就是艰难的事情。”
无言作答,华阳棠只是坐起身,笑了笑又絮絮道:“舅舅虽好,但毕竟常年在北疆驻守,我与他却也并不相熟,平白赖在舅舅那,也难怪姨母会生气。”
自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以为一直能这样过下去,但每每想到这里,却只能坐在床头,独自垂泪,没有广陵君她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那个家又有什么可活的,她真的累了,有时候想起,如果死能够解脱,倒不如一死了之。
眼前女子的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连笑意也没有了,犹如最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但越是这个样子,她就越忍不住想向这个人倾诉,但她还是忍住了。
见华阳棠一时不说话了,姜赢起身笑道:“你且稍后,我去请大王过来。”
“这……”华阳棠垂首不语。
见华阳棠脸上似有难色,姜赢耐心道:“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可以保证半点不说出去,但咒骂与怨恨却帮不了你,况且你与大王有血脉亲缘,你需知道普天之下没人能帮的了你,除了他。”
“我……”华阳棠踯躅,那个人,被所有人视为洪水猛兽,除了王叔与姨母几个长辈,只怕大王还放在眼里,但她不过是个表亲,那些公子公主还跟割韭菜似的死了一茬又一茬,她哪里敢来沾惹。
华阳棠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姜赢的眼眸,眼眸犹如夜空一般漆黑但那眼中又好像有星辰在其中,似有一道光,让她看了心安。
清风徐来,甄昊躺在藤椅上,只觉得昏昏欲睡,眼睁睁闭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感到身上一沉,不由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是因为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甄昊笑一声:“王后……”
手应声松开,甄昊眨眨眼就看见姜赢弯腰正站在他的身旁,柔柔而笑,“是妾吵醒大王了?”
甄昊摇摇头,身边的侍从都在远处站着,他揉揉眼,朝女子问道:“寡人怎么睡着了?”
“因为大王累了,”甄昊任由姜赢扶他站起来。
“王后有何事?”
姜赢笑笑指着远处的亭上坐着的人,甄昊心下了然,他挽起女子的手,笑道:“那咱们一块过去罢。”
甄昊正携着姜赢往亭上去,却被华阳夫人给拦住,甄昊驻足,笑问:“夫人可要一块去?”
华阳夫人摇摇头,只说:“我就不去了,免得她又发脾气,只是还望大王好好劝劝她。”
“劝她?”甄昊轻轻一笑,“寡人是该好好劝劝,劝她狠下心来,断个干净!”
“大王!”华阳夫人失色。
“怎么?女本无过错,广陵君负心至此,还要勉强吗?夫人素来护短又霸道,却能看见人欺负到自家人头上?”
“这不是一回事!”华阳夫人低头叹息。
“好了,夫人且放心,寡人看在大将军的份上,会好生掂量的。”说罢,甄昊绕过华阳夫人同姜赢往前去。
到了亭上,甄昊让姜赢坐下,他却只站在一旁,免了华阳棠的礼。
华阳棠见了他,也顾不上害怕,只跪下道:“大王,臣妇是真心不想回去了,但你也知道,广陵君他不肯放手,还有几个孩子,臣妇实在无可奈何了……”说到这里,华阳棠鼻子一酸。
华阳夫人站在不远处,见了跪拜在地的女子,心中难受不已,不由反问自己,她这样的年纪了,回首一生,她也曾三嫁于他人,难道偏要勉强棠姬去受罪,即便不再嫁又如何,她的资产足够棠姬与几个孩子过上几辈子了,为了所谓的脸面,棠姬难道。
甄昊看着她,突然笑出声来,姜赢蹙眉看着他,甄昊拍拍她的肩让她放心,道:“棠姬,你我既然是亲人,寡人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况且你说你一无所有,你可是忘了,近日你与妘鹛交上来的图纸,你以为都是寡人闲来无事的吗?”
“这……”
“你费了力气,自然有回报,”甄昊微笑,他让妘鹛与华阳棠协力绣的江山入战图,择日就可以送给金牡丹了,她们都是有才华的女子,却偏偏被禁锢住了。
“棠姬,自由与否全在你自己的一颗心,”甄昊端起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滋味甘甜,不由又递给姜赢,他又接着说道:“况且难道你以为华阳夫人真会舍了你?华阳家怎么样,自有寡人在呢,你又何必操心,寡人今日就一句话,你放宽心,不要害了自己的身子,就是换一个人又何妨?”
华阳棠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看见的希望,一时哽咽无言,良久方道:“君上仁善。”
第69章
急风骤起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树影婆娑, 姜嬴领着宫人从内殿里轻轻退出来, 脑海里仍印着华阳夫人啪嗒眼泪儿直掉的画面,心中只觉得微微有些羡慕, 但在她转身看到大殿上坐着的那甄昊时,这点儿羡慕感一消而散。
甄昊正伏在案前, 拿着一张信纸看得出神, 金色的牡丹花,富丽华美,他啧一声,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旁走来走去,斜眼看去,入眼的是纯黑的裙摆上绣着蜂鸟落于火红凤凰花上的图案, 这是姜嬴,心中微微一乐, 他悄悄伸出手, 在姜嬴离他最近的时候,他迅速的扯住长裙一角。
“大王?”感受到裙角受力姜嬴一时止了步,低头看去, 与一双明亮的眼睛恰好对上, 眉眼含笑,那是甄昊。
“王后何故频频踱步?”甄昊仰头笑问她,姜嬴不答。
“让寡人猜猜?”
“大王可有兴致?”姜嬴笑问。
眉目清秀,男子长眉一挑, 托腮仰望着她,故作沉吟的样子,姜嬴这样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时柔滑如水,她亦回望着他。
突然啪的一声响,姜嬴如梦初醒般,那是甄昊拍掌朝她笑道:“寡人知道了,王后是在想,这个也有信,那个也看信,唯独……”
“所以就我是个没人爱的了?”姜嬴挨着甄昊在他身旁坐下,接道。
甄昊摆摆手,连忙笑道:“这可不是寡人说的,”说着他顺势往女子身上栽去,姜嬴接住他,甄昊躺在她的肩上。
“大王虽不说,但妾却看的明白。”
“这话说的,难道寡人脸上写了字?”甄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
姜嬴却在他的脸上一捏,“人的心事可不一定表现在脸上。”这家伙分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甄昊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调笑,反问道:“既然如此,所以王后可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
静了半晌,姜嬴更拉过甄昊的身子,低声说:“大王有所不知,方才妾听得说,”姜嬴愈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甄昊的耳朵:“棠姬偷偷吃了滑胎的药,结果被华阳夫人发觉了,那腹中的孩子,她怕是不想要了……”明日便要与广陵君再会,棠姬如此鲁莽贸然行事,只怕是想要赶在与广陵君会面之前把孩子给拿了。
甄昊听了一愣,随即想了想,不由轻声说:“倒也是,孩子已经生了三个了,况且常言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弄的这样僵,也不知是发生了多少寒心的事,虽然叫她放宽心,也是难的。”
虽然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他也知道,劝说是无用,安慰其实是苍白无力的,那吃的苦,流的泪,岂能一一向外人明说?况且现在医疗水平又不发达,要有个三长两短,想想也是可怕,女子生产的时候几乎是九死一生,既然这是棠姬的想法,那他就尊重她,他认为的好坏不该施加于棠姬身上,孩子是她的,路也是她走的,这究竟是她自己的事。
于是甄昊拍拍姜嬴的手,叹息一声:“她不想生那就不生吧,既是这样的意思,咱们也不要强扭,免得让她心中抵触,反倒更伤身体。”
没有注意到姜嬴没声,甄昊仍旧自顾自的说:“只有一点不好,饭可以多吃些,药怎么能乱吃,她这样偷偷摸摸,她虽然年轻,但也已经生养了三个孩子,这样乱吃药,反倒害了自己的身体,怎么也该请墨医师来看看才是……”
甄昊越说越声音越大,抬起头才发现姜嬴是满脸惊诧,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不由捂住自己的嘴,立刻往内殿方向瞅了一眼,见毫无动静,这才挨着姜嬴的肩,低声道:“寡人声音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