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是答应……”
“别吵。”慎渊打断她,“有这个空再问我一遍,不如去调息。”
他都这么说了,林翊哪儿还能再接什么,乖乖爬上榻,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下来,像慎渊一样闭上眼睛。
调动灵力之前,林翊犹豫着,轻轻地说:“谢谢。”
慎渊笑了一下,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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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死都没想到她和慎渊会被人逼出去。
慕时自称魔神,整个问玄门都被其他仙门指责,慎渊这个慕时名义上的师父就是个天然的靶子,他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点都不肯透露自己被蠪侄捅了一剑的事情。
仙门间吵吵嚷嚷,明里暗里甚至有慎渊和魔神有联系的说法,林翊想说谁主张谁举证,但她又吵不过那么多人,只能憋着。
憋了两天,魔神没攻上问玄门,还是问玄门心急,派了一队优秀弟子去救被困山下的普通人,中途遇袭,生死未卜。
没有消息传来,谁都不知道派出去的那队弟子到底遇上了什么,但又不能不救,众仙门一番讨论,最终决定让慎渊和林翊去,找上门来的时候理由还冠冕堂皇,说是请慎渊仙君洗刷冤屈,重振问玄门的光辉。
慎渊对着掌门笑笑,居然连一贯的人前温润都不装了:“偌大仙门,要靠我来重振光辉,也挺有意思的。”
掌门被噎得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硬撑着笑,随便客套几句,走的时候简直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林翊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慎渊下山。
走上山道,林翊就觉得问玄门可能的确是快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越往山下走,常年用灵术保持的风光越受影响,山道两侧的草木不再是绿得青翠无暇的模样,林翊走过一棵树时甚至清晰地看见了树干上虫蛀出的小洞。
慎渊像是浑然不觉,连剑都没拿,慢悠悠地踩着青石往下走。
林翊一手按在寒霜柄上,一手拉着慎渊的袖子,紧跟着他走。
走了没一会儿,她忽然发觉不对,又不敢直接上前,轻轻扯了一下慎渊的袖子:“神君,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慎渊信手挥袖,骤然风起。风吹开山道边上的丛生的杂草,露出一小片银白色的衣角,沾着脏污,隐约看得见问玄门特有的纹样。
林翊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问玄门的衣服。”
慎渊看了一眼:“不必理会。”
林翊一愣,但事态紧急,鬼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她也不敢发什么圣母心,咬着牙把头别回去:“好。那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她刚说完,草丛里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尾音却弱得几乎听不见。
林翊本能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人撑起身体,杂草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叶榕脸上沾着黑红色的污渍,几道刮痕横七竖八地擦在脸上,毁了那张相当明艳的脸。她满脸不敢置信,旋即又颤着嘴唇,扯出个难看的笑:“师姐,倪南、她……”
一听这几个字,林翊下意识地想上前,腿刚抬起来,又生生刹住,转头去看慎渊:“神君,过不过去?”
慎渊居然也在看叶榕,他沉默一下,点头:“过去。”
林翊立马跑过去,蹲下扶住叶榕,倒出带来的丹药塞进她嘴里:“没水,你凑合着,咽下去。咽下去。”
叶榕咬住丹药,口中干涩,一点唾液都没有。她竭力把丹药往喉咙口咽,吞下去的瞬间磨出粗糙的痛感,满口苦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抓住林翊的袖子:“倪南他们……他们……在下面,下面有妖兽……”
“还有呢?”叶榕的话断断续续,林翊越听越急,追问出口又觉得不妥,“没事,你慢慢说,不着急,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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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说不着急,实际上心急如焚,叶榕哪里会不知道,抓着林翊的手又紧了一点,留下五个黑红的指印:“邪魔,是邪魔。村人都死了……倪南让、让我出来……救救他们,救他们……”
慎渊垂眼看着叶榕,忽然开口:“有多少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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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榕竭力抬头去看慎渊,嘴唇颤动,像是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头猛得耷拉下去,整个人摊在了林翊臂弯里。
林翊身上忽然一重,连忙用力卡住,看看昏死过去的叶榕,再看向慎渊:“神君,这怎么办?”
慎渊转身往山下走:“下山。”
林翊一愣:“那……那她怎么办?”
慎渊停下脚步,闭了闭眼:“不用管。我在她身上下了术法,保她无事。”
“……好。”林翊小心地把叶榕平放在草丛里,再把边上的杂草全部压平,想想又觉得不对,“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不过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就把她随便丢在这里……”
慎渊嗤了一声:“我不介意你背着她走。”
看这个架势,慎渊是绝对不会改主意,林翊也没办法,只能站起来,明知道昏迷的叶榕根本听不见,还是真心实意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先委屈你一下。你先躺着,等我们回来,马上带你走。辛苦了。”
她想了想,解下绑在腰侧的小药囊,把带出来的丹药留给叶榕,才转身追上慎渊。
“又是这种无意义的仁慈。”慎渊淡淡地说,“我猜你会后悔。”
林翊完全不知道慎渊在说什么,也懒得问,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觉得还好?反正我感觉这个丹药也没什么用,真的打起来基本上也没机会吃。不如留给她,如果醒过来还能嗑几颗药恢复体力。”
慎渊看了林翊一眼,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
林翊挠挠脸,快步跟上。
两个人沿着山道往前走,很快就绕过一个大弯,身影在草木间消失不见。
风簌簌地吹过,杂草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榕躺在草间,忽然睁开眼睛。
第六十四章 等会儿二更别跑!
手肘一撑地面, 她利落地坐起来, 四面看了一圈, 嘴角微弯,露出个近似嘲讽的笑。她拿起林翊放在身边的小药囊,看都不看, 随手丢下山道。
小药囊掉进草丛里,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声, 骨碌碌地滚下去, 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草木间。
叶榕起身:“你答应我的事情, 该做到了吧?”
她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尾音含笑, 怎么听都有三分恶意的嘲弄:“我不是已经帮你报仇了吗?那个小姑娘,到死还让你跑出去,让你快逃呢。”
“她活该。”想起倪南,叶榕一阵恶心, 表情都有点扭曲,“装什么大度,还来关心我,恶心。”
“有趣, 真的有趣。人啊……”身后的人感慨, “真好玩。”
听着这话,叶榕心里涌起一股不适, 她皱了皱眉:“我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要不是为了混进去, 我才不装呢。这两个多月,我浑身都不舒服。现在你已经拿了慕时的身体了,答应我的事情呢?”
藏在慕时体内的蠪侄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很扭曲,但因为慕时长了张漂亮的脸,硬生生冲淡那种鬼魅般的邪气,反而显得有点妖媚。但她只是看着叶榕,微微歪着头,一言不发。
叶榕越发不爽,伸出手,刚刚握过林翊袖子的掌心里朱砂的印迹已经浅了很多,只有隐约的阵法痕迹:“你自己看,阵法我也已经印在她身上了。”
蠪侄瞟了一眼,缓缓点头:“好。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们都死!”叶榕毫不犹豫,明艳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整个仙门都都欺负我,死了也活该。对了,那两个人要交给我,我要一片片割下他们的肉,让他们哭着求饶,再杀了他们。”
“整个问玄门?”
“对,整个问玄门!”叶榕忽然想到更要紧的事情,“还有我的脸,我的脸!为了装得像,被划伤了,你要帮我治好。”
蠪侄又笑了一下:“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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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榕往前几步,抬起头,直视着蠪侄。
蠪侄抬手,轻轻地隔空覆在她脸上。
看来是先治脸。叶榕想这也不错,比起问玄门的生死,她更在意这张漂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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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治好了脸,她就让魔神派妖兽和邪魔冲上问玄门,把那些欺负她的弟子全部杀了,尤其是新任青云峰主。
一想到板正严肃的仙君在妖兽齿下瑟瑟发抖,甚至哭泣着求饶的样子,叶榕就觉得浑身舒畅,甚至想大笑。能见到这副光景,也不算辜负她假装成这个恶心的样子隐藏在问玄门,只为了让慕时吃下魔神的真核。
说起来,若不是林翊的那碗鸡汤……
叶榕忽然睁大眼睛,眼球在吸力下突出,几乎要掉出来。她想伸手去抓蠪侄的手,双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你……”
“你自己说的,要整个问玄门死。”蠪侄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居然有点天真的感觉,“难道你不是问玄门的吗?”
她笑起来,五指微扣,掌心的吸力更强。
叶榕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飞快地涌出身体,细小的血珠突破脸上的肌肤,一滴滴飞溅出去。身体好像被从中一寸寸撕碎,她痛得要命,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唇无力地张合,只吐出来一串血沫。
灵力吸尽,蠪侄收手,已然枯槁的身体摔在地上,枯黄的皮紧紧绷在骨骼上,再看不出曾经曼妙的身体曲线。
蠪侄冷冷地看了叶榕一眼,讥讽地翘起嘴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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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小心翼翼地用鞘内的寒霜拨开草丛,看清时猛然后退半步,喉咙里涌上来一股作呕的感觉。她立即捂嘴,半弯下腰,强行压下胃部的不适。
草丛里是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死状凄惨,浑身枯槁,银白色的交领空荡荡地挂在枯干的身体上,蜡黄的皮肤里隐隐透出骨骼的走向。有一具全尸的还算运气好,运气差的被尖齿利爪开膛破肚,肠子淌在地上,甚至腿骨被生生咬出锯齿状的断口。
林翊使劲吞咽一下,卡着喉咙:“这是……”
“死了。”慎渊面无表情,“皮肉枯槁是因为被吸干灵力,尸体残缺就是妖兽啃食。”
到底是同门,尸体太惨烈,林翊不敢再看:“那叶榕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是说,在她侥幸逃出来之后,这些人遭遇了兽潮?不对,死因是吸干灵力……”
慎渊嗤了一声:“谁说她一定是逃出来的?”
“什么?”林翊一时没听懂,片刻后陡然睁大眼睛,“你是说,她……”
接下来的话慎渊都不用听,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我说你会后悔的。”
想到叶榕先前的样子,林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睫毛轻轻颤动,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她……”
“人性而已。”慎渊漫不经心地回复,“握紧剑。”
林翊下意识地照做,吞咽一下,警觉地绷紧身体:“怎么了?”
“蠪侄就在附近。”慎渊抬头看了看,忽然露出点笑,“我闻到他的味道了。”
大敌当前,林翊脑子里的弦绷得死紧,直接忽略慎渊有些奇怪的用词:“那它……什么时候会出现?”
“随时。”
林翊一惊,死死握住了剑柄。
“他藏在暗处,无非是不敢直接露面,但我猜他会安慰自己说是想看我惊慌失措。”慎渊继续说,“我偏不让他如愿。”
林翊感觉自己听出了点什么,但又暂时理不清楚:“神君好像……并不怕蠪侄?”
“我为什么要怕他?当年我斩他八头,轮到最后一个,他自断八尾向我求饶,我才留他一命。”
林翊在心里感慨不补刀要不得,忍不住说:“要是你当时心狠点,直接杀了它,那就好了。”
“无妨。”慎渊说得轻轻巧巧,“我会留他一命,正是因为我知道他翻不出什么花。”
这话过于自信,林翊将信将疑,忍不住又看了尸体一眼,睫毛轻轻颤动:“那这些尸体……怎么安葬?”
“你想在山上纵火吗?”慎渊看都不看,“魂魄已去,不过躯壳而已,不必在意。”
林翊觉得慎渊说的有道理,再想想古人讲究的入土为安,又有点犹豫。她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找这个麻烦,错开视线,不再看凄惨的尸体。
慎渊却像是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与其现在想怎么安葬,还不如握紧你的剑,届时剥下蠪侄的皮,披在他们身上。”
他说话时语气很淡,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林翊却从中听出点笃定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涌出点勇气。她按住寒霜,用力点头:“……好。”
慎渊看了林翊一眼,忽然双手虚握,太都陡然入手。
林翊只听见一声极其清越的剑鸣,两道寒凉锋利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是慎渊的声音:“来了。”
“什么?”林翊一愣,脑子还有点反应过不来,身体却已经本能地拔出寒霜。
刃口翻转,架住已经逼到边上的黑雾,蠕动的邪魔和林翊相距不过一寸。林翊扭头,视线撞进雾中,邪气扑面而来。
掌下的触感并不陌生,剑刃抵住邪魔就像是抵在史莱姆上,只要手腕下压,锋利的刃口就会切入邪魔体内。
下一瞬间林翊猛地翻转手腕,寒霜平平地划出去,刃口平移时无比顺畅,撞上来的那只邪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她看见陡然消散的黑雾,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爆棚的心跳,但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甚至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妙的兴奋,握剑的手心不自觉地渗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