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随着病愈的人多了,许多人出得营,外头才晓得里边是什么个情况,自是人人称赞不提。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有人欢喜,定会有人难过。
  随着州城之中桩桩件件都开始慢慢秩序井然,暂居在观音禅寺的大和尚智信,却是变得寝食难安。
 
 
第608章 询问
  观音禅寺占地不过十亩,屋舍自然建得紧凑,那一边大雄宝殿中众僧念佛,这一边咪咪嗡嗡的声音便连绵不绝地传进了后头禅房,听在智信的耳中,仿佛许多只蚊子绕着他的耳朵打转,扇不死又撵不走。
  他躲在屋里把头、脸、手仔仔细细地洗了好几遍,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似乎爬满了长着毛的虫子一般。
  这几天一直被迫在外头法事,见了许多人,虽然未与疫死的尸首皮肉碰着,却叫他心中毛毛的。
  来广南已经大半年,开始是借着水土不服,腹泻不停的理由,在去广源州的半途便逃回了邕州城治病。
  谁料得那一处居然半点事情都没有,轻轻松松,只用那顾、张二人耗了点嘴皮子就把梁炯一部给收服了……
  倒叫自己没捉住白领功的机会!
  后来遇得交趾围城,又遇得疫病肆虐,邕州几乎变成一座孤城,他也再没能同京城重新联络上。
  智信是个僧官,本来天然便受人尊重,却被那姓顾的搞得在邕州城中全无立足之地,竟是许多日前等到满城都传开了,他才从下头小沙弥口中得知天子给宫中娘娘拦着,也要给邕州百姓送药的事情。
  既是有力气做这表面功夫,演个仁德皇帝,便说明龙椅上那一位还饱有精力。
  可是按着他从前知道的内情,到了这个时候,早不该是这般动静才对。
  隔得太远,又全无音讯,智信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中如同猫抓一般痒痒,又十分恨恨然。
  那顾延章,怎的命就那样长!
  乱民也好,广源州的蛮夷也罢,便是这一回的交趾来的野猴子,一个个怎的都这样蠢,这样孬,这样没用?!怨不得要被官军撵着打!
  平叛军带过去不过两千兵,交趾兵、广源州峒人但凡同乱兵联手起来,不用一个来回,便能将姓顾的小命留下!
  那心黑的一死,陈灏又是个重病的,谁人还能来管自己?便是来了管事的新官,一时半会想来也无暇看顾。
  届时自家仇立时就报了!
  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张仪纵横之辩,哪里不能哄得新来的官员眉开眼笑。
  智信虽然身在方外,心却在槛内,琢磨朝中形势十几年,一看到交趾围城,几乎马上就知道,不用多久,最多过上一年半载,朝中定然是要举兵交趾,这一桩战事再逃不脱的了。
  只要顾、陈二人死了,便是若是当真要打交趾,同行的还有两个和尚,如此青史留名的事情,他又不跟他们抢,那两人自去交趾传道,邕州城中却也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自家便十分合适。
  虽说邕州也是偏蛮之地,到底也比升龙府好……
  是以当时交趾围城,他虽然心慌,却并不怕——哪怕城破了,两国对战,也从未听说过要杀和尚道士的,再一说,交贼自古畏惧鬼神,对和尚也是一般的敬奉三分,自家必定性命无忧。
  陈灏病入膏肓,顾黑心就在城门上,敌我兵力悬殊,这城十有八九是再守不住了。
  只要这两个人死利落了,他定不吝啬于帮着真心诚意地超度一番——从前再恨,毕竟神形已灭,他是个大肚的,也便不再计较曾经被那顾黑心陷害的事情了。
  谁能知道……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能叫这两人翻了身!
  智信把手放在面盆了搓洗了半日,一面洗,一面想,越想得细,背后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城中的疫情已是许多时日未曾听得再有死例,仿佛从前那许多人的朝病夕死只是一场噩梦一般,醒得来,便不复在。
  邕州一城,从上到下,已是渐渐回归从前的生气,从州衙到百姓,众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
  可越是这般秩序井然,他越是心中发慌。
  智信一双手洗了半日,还未来得及擦干,便听得外头小沙弥隔着门叫道:“大师!衙门里头来了人,请您出来说话!”
  又道:“仁慧、仁忠两位上师已是在门外等着,只差您了!”
  智信连忙把手擦了擦,又整了整衣衫,取了禅杖出得门去。
  这一阵子常常被衙门分派外出做法事、做超度,用来安抚民心,去衙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回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出得观音禅寺的大门,果然外头已是停着一辆马车,车厢门是大开了,里头坐着两个一同南下的和尚。
  那两人一并坐在左边,留了右边的位子出来。
  纵然都是佛门子弟,也一同南下,可因营中的传言,智信同那两人并没有什么往来,此时上得车厢,只单掌在前,行个礼,口中念一声佛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从禅寺到邕州州衙,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车厢上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三人一下马车,很快便来了个小吏上前相迎。
  智信口中念一声佛,一面带头跟着人往里头走,一面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不晓得这一回又是个什么事情?是哪一位官人召见我等?”
  那小吏也不防备,笑道:“是节度寻三位大师。”
  果然将三人引得进了正堂。
  还未踏进门,智信便觉得有些不对。
  里头陈灏坐在主位,可右边下首处,却是坐着三四个身着公服的官人。
  最前头那一个,虽然比起从前瘦了不少,可那一张脸,那周身的行状,便是化成灰智信也能认出来。
  ——不是那心黑手黑的顾延章又是谁!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浓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老老实实地上得前去。
  若是往日遇得其余官人,智信恐怕还要借着旁边仁慧、仁忠二人的面子拿一回乔,等着对方给自己主动招呼,可这时见的是陈灏同顾延章,他膝下一软,好险没有跪下,勉强站稳了,行礼道:“小僧智信,见过陈节度。”
  又转身对着顾延章等人道:“见过诸位官人。”
  陈灏坐在上首,此时站起身来,回了一礼,指着一旁的位子道:“三位大师坐罢,此次请来,确有一桩事情要与诸位相商。”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左边的顾延章,复才转回头,看了一眼智信、仁慧、仁忠三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智信身上,道:“不知大师对交趾所知几何?”
 
 
第609章 南下
  惯来有一句老话,叫做怕什么,就来什么。
  智信听得陈灏这一句问,胳膊与大腿俱是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他把十根脚趾头做成爪状抓住了地,一开口,竟是有一两个字没有吐出来,过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还未答话,连忙又咽了口口水,道:“小僧多在荆湖以北传道,对交趾、广南所知俱都不是很多。”
  他说完这话,心中发虚,竟是连回问一句都不敢,只口中念了一声佛,低头做一副老实样。
  陈灏却并没有把他这一番戏做看在眼中,复又转身问得旁边仁慧、仁忠二人,道:“不知两位上师对交趾所知几何?”
  仁慧施了一礼,答道:“小僧与师弟南下半年有余,而今已是能听得交趾语,也能说得不少,对交趾情形多少也知晓些。”
  又问道:“却不知节度有何指教,若是有所差遣,小僧师兄弟二人,定当竭力而为。”
  陈灏点了点头,道:“交趾杀我国中百姓,残暴难忍,天理不容,三位为朝中选派而来,当是知晓其中缘故……”
  仁慧、仁忠二人立时便一同向着陈灏行了一礼,道:“义之所向,固不敢辞。”
  仁忠又道:“还请节度分派则个。”
  陈灏转头看了看左手边下头的两名官员。
  两人站起身来,同仁慧、仁忠二人行礼道:“两位上师请同我来。”
  一面说着,一面一前一后将二人带了出去。
  一时屋中只剩下智信一个和尚。
  他立在当地,已是知道此回凶多吉少,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南下邕州,同南进交趾,全然不是一码事。
  一进广南,他便周身不舒服,感觉连寿元都折损了不少——这还是在国中大州!
  一旦入得交趾境内,里头全是些蛮夷,自家会是什么结果,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全身瘆得慌。
  他低着头,听得对面陈灏道:“是我疏忽了,不如延章想的周到。”
  智信心中一惊,只觉得十分不对,连忙抬起头来。
  陈灏却是没有看他,只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顾延章道:“那行者?”
  智信便看着几步开外,那一个老神在在坐在交椅上的人对着自己点头示意道:“已是找好了,想着大师临时南下,一来便遇得水土不服,又遭了许多事情,想来未必有精力应对其余。”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一颗心已是跳得极快,只差一点便要窜出胸膛。
  里头人正说着话,外边却是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名差役领着两个人往里头行来,都是一身行者打扮,到得堂中,先向陈、顾二人行了一礼,问一身好,却是并不自报姓名。
  这二人相貌普通,身量同声音俱是十分平常,全是往人群中一扎,便叫人再认不出的那一类。
  智信听得对面那人对着自己道:“大师,此去交趾万事不易,你去的乃是极南之地,不知会遇得什么事情,因怕半路有事,特去寻了两名行者,俱是会说交趾语,凡事可相商相议。”
  他听得“此去交趾”四个字,实在惊恐异常,又是腿脚俱软,牙齿里头还打着颤,把脑子里头翻来覆去,所有脑浆子都搅遍了,想要寻出一个能推辞不去的理由,可张了半日口,却是一个字都不知道怎么答,哆哆嗦嗦好一会,还未应声,已是又听得堂中的一名官员道:“大师这边请罢,我有些事宜待要同你相商。”
  智信哪里走得动路,被立在一旁的那两名行者一人挟了一遍臂膀,几乎是架着出了门去。
  他心中乱糟糟一片,自是不知道自己一出得门,里头陈灏便皱着眉头问道:“不是说此人能言善辩,机敏果断,计谋多端?怎的看起来这样没用?”
  顾延章也循着目光看了出去——外头已是半点人影不见,复才回头道:“听说这一阵子三位大和尚都在城中四处超度,早上还做了许多场法事,想来累得些也是有的,再兼这一个智信从前病了许久,不似仁慧、仁忠二位多年云游,性坚力强。”
  陈灏道:“上回我听得下头人说,此人品性有些毛病,不晓得去得交趾,能不能得用……”
  顾延章便道:“左右也有两个行者跟着,都是营中精挑出来的,便是不得用,一旦有了不好,想要收拾也便宜。”
  又道:“便是他这一处不管用,还有仁慧、仁忠两位大师,另在交趾也有探子,况且也不急于这一时——便是此时起做了准备,朝中想要调集五万大军,也没有那样轻易,待要南征,粮秣、饷银也要筹备,少说也要等上大半年。”
  两人便在此处商议了半日军务、州务,待得外头天都黑了,顾延章才告了退,回到公厅又把余下的文书、宗卷处理过了,自拿着通行令牌往府中行去。
  两处离得并不远,便是行路,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只是回得太晚,到得家中已是过了亥时。
  顾延章先把下头跟着的人打发去睡了,也不用人伺候,自家提着灯笼便回了内厢房,还未进门,便见门口守着一个大丫头——是秋露。
  秋露见府上主家回了,连忙行礼道:“官人,夫人歇下了,叫厨下给您备了粉面,要不要叫人取来?”
  顾延章忙了一晚上,确实有些饿,便叫人上了面,趁着当中间隙进去看了一会床上那人,才又出来吃面,待得人把碗盏收拾干净了,便自去洗漱,收拾妥当之后才爬上床。
  此时已是子时,里头那一个人正侧着身子,面朝床外地睡着,枕边还放着一册文书,想是看到一半,困意上头,便这般睡了过去。
  顾延章伸手把那文书拿了过来,只扫了两眼,便看出是疫病营中支出、开销、看护、病人等等数目,他也不细看,把文书合上,放到一边,挨着季清菱躺了,又忍不住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对方的睡颜,极小心地贴到了那一处嘴角上,轻轻吻了一口,便似三岁小儿得了蜜糖一般,喜滋滋地在床上蹭了蹭,拉着对面人的手睡了。
 
 
第610章 计算
  两人都正当年少,季清菱还罢了,老老实实的,顾延章却是一上床就多动得很,睡着睡着,大半夜的不知不觉就滚到了一起。
  季清菱早间半梦半醒,只觉得颈项处热乎乎的,似乎有人在往那一处呼气。
  此时已是快要立夏,春末尤其叫人眼困,邕州潮闷,空气又黏又湿的,那气息往她脖子扑着,实在是不舒服。
  一大早的,她渴睡得很,一双眼皮怎么都抬不起来,打后就就要翻一个身,左手却是被扯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季清菱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已是听得胸前有人发出一声抱怨,又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那声音不晓得是从喉咙里那一处冒出来的,低低的,带着四五分的喑哑,又有三分青年特有的缠绵,和着呼吸的热气先扑在她的脖子上,才顺着渗进腠理,又钻入了耳朵,在她的耳廓里打着转。
  莫名的,季清菱的背脊处就麻了一下,登时醒了大半,只是还不愿意起来,便闭着眼睛嘟哝道:“五哥……”
  就算不睁眼,隔着眼皮也能觉出外头亮得很,想来已经过了寅时。
  这个时辰,往日五哥已是起来了。
  季清菱这一阵子已经很习惯见不到顾延章的人影,往往她睡下了,对方才回来,天未全亮,对方早已出门,今次天光已经大亮,身旁却还有一个人,她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不是挨着继续睡,却是惊得醒来,把手伸到对方额头上探了探,又在他脖子、身上试了一回。
  一面试,一面还提着心叫道:“五哥,你头疼不疼?身上是不是哪一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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