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杨皇后手里捏着帕子,本来一肚子的话要说,可一旦抬起头,看着丈夫那一脸的闷色,实在也不晓得如何开口。
  她一张嘴翕翕合合,好几回声音已经钻到了嗓子眼,硬生生又被咽了回去。
  赵芮心中着实是烦闷不已,压根没有余力去留意妻子的心情。
  昨日圣人过寿,百官恭贺,命妇进拜,国朝以孝治天下,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要行这百善之首,少不得带头去给太后贺寿。
  然则他万万没有想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太后竟是把皇家私事摆上了台面,将问题直直捅到了他面前,叫他躲也不能躲,避也不能避。
  已是过了十多个时辰,可一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赵芮竟还能把张太后当时说过的话记得逐字逐句记得清清楚楚,乃至于她当时那皱着眉头,看着像是关切,其实真正却是不满的表情,也叫他反复想了一夜。
  明明知道此时不该多想,再想下去,不但没有好处,还会叫他心神不宁,郁躁不已,可赵芮却是半点控制不住。
  ——他如何能不想?!
  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催促他过继!
  这简直比当众打他的脸还要来得叫他难受!
  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自家乃是圣人亲生,赵芮简直要怀疑,自己乃是抱养过来的。
  朝中臣子,民间百姓,六十岁还能有子嗣的比比皆是,比起那些老来得子的,他当真能称得上一句正当壮年,纵然一向身体不太好,也自知再无可能有子嗣,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回想起太后昨日所说的话,简直只差直白地把“绝嗣”、“断后”四个字吐出来,他简直要呕得喉咙里头全是血。
  明明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可这仁明宫中屋梁架得高,隔着屏风,角落里头还摆着冰山,透着丝丝凉意,赵芮被那冰气浸着,而已不知道是着了凉,还是自家体虚,只觉得全身发凉,额头上全是汗,不是热的,竟都是虚汗。
  他越想越是难受,胸脯起伏越发地厉害,到得后头,已是叫身旁的人都看得出来。
  “是不是胸口不舒服?”杨皇后捏着帕子,担忧地抬起头,“怕不是来时中了暑气?我且叫他们去宣太医过来……”
  夫妻二人因有私密话要说,早把伺候的黄门、宫女都打发了出去,此时临时要召,杨皇后伸手就要去打铃,然则那手才抬起来,却是被赵芮给拦住了。
  “别折腾了,我喘口气就好,叫得来了也无什么用,不过开了药吃罢了,左右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把脉……”赵芮一面把杨皇后的手按住,一面将桌面上的茶盏拿起来喝了一口。
  夫妻二人对坐了怕得有大半个时辰,纵然是仲秋之季,白白放了这样久,这茶水也凉了,入口全是苦涩,半点茶香也不剩,赵芮心中挂着事情,竟是没怎么尝出来,吃了一口茶,将茶水咽得下去,复又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见得丈夫这个样子,杨皇后便是有再多的话,也不好说了,只得打起精神看着他,唯恐又有什么不安泰的地方。
  赵芮却是没有留意,他歇了半晌,兀自发了片刻呆,终于开口道:“那许多小辈里头,你见得哪一个喜欢些?”
  杨皇后心中松了一口大气,面上却是显出几分紧张来,那右手还抓着帕子,却是两手控制不住,抓住了赵芮的一条袖子,口中叫道:“陛下!”
  她一面叫,口中顿了许久,才把后头半句话说了出来,道:“……何至于此……”
  赵芮叹道:“已是如此,旁的便不要多想了,三哥、四哥离得近些,养的那些子侄辈,你也俱都见过……只有大哥,他离得远,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今次趁着他正给圣人贺寿,带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来,你也去看看……”
  有关过继的对象,自确定赵署再无生还可能的那一刻起,杨皇后便时时惦记着,纵然没有赵芮这一句嘱咐,她也想尽办法,不晓得暗地里打探了多少次,可当着赵芮的面,她却是摇了摇头,道:“皇嗣之事,如何是我来插嘴的……我不过一介妇人,陛下说得什么,我便听得什么,哪里有我开口的份……只是而今还早,怎的就至于这样着急,万一将来哪一位妃嫔、宫女有了……”
  头一日张太后逼催天子过继的时候,杨皇后虽不在一旁,可前头这仪礼还未行完,后头她便听得了消息,如何会不知道这母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杨皇后出身寻常,比不得张太后,她性情和顺,能力寻常,这一点更是比不得张太后,可她却有一点好。
  张太后对这一位天子,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说话好听的时候都不多,可杨皇后对上丈夫,当真算得上是柔声细语,事事以夫为天,算得上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来与其相处。
  果然赵芮得了妻子这一番话,连面色都好看了些,只顿了顿,道:“早早晚晚的事情……一来朝中也催了许多回,二来,圣人那一处……三来,我多少也要想想你将来……”
  夫妻二人说两句,停上半日,明明只是一件事情,可这事情实在太过要紧,到得后来,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复又坐了片刻,赵芮看了看时辰,道:“朝中还有事情,我先去前头了。”
  杨皇后连忙站起身来相送,顺口也道:“过几日度儿长尾巴,我想着他就要满九岁,便叫他这几日进来坐一坐,给他捎些东西出去,当做过生。”
 
 
第711章 冷嘲
  赵芮“哦”了一声,并不怎么当回事。
  杨皇后口中的“度儿”是她娘家侄儿杨度,今年九岁。
  妻子想看顾一个小辈,召进宫来见一见,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赵芮自然不会去管,听得妻子侄儿要过生,他随口叫来郑莱,让对方去内库里寻几件合适的东西赏赐下去,便算了了一事。
  等到赵芮回了前头,杨皇后一人坐在桌边,心中一面想着对方方才所说的话,一面却是时不时看着漏刻,等着侄儿进来的时辰。
  ——天子说的话,可以感动,却是不能当真。
  便是对方当真是一心要给自己安排妥当将来的事情,可这一位这样弱的身子,走在前头,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人活着的时候,都说不过张太后,斗不过那一群老臣,难道闷进坟头里,就能说打得过了?
  杨皇后虽是以夫为天,出身也不过寻常官宦人家,可到底当了这样久的皇后,经得事情多了,就算脑子再不聪明,少不得也看透了许多。
  丈夫是靠不住的,娘家也是靠不住的,还是要靠自己……
  虽然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真正靠上自己……
  想着后半辈子少说还有几十年要在这禁宫之中守寡,再想着还有一个子孙满堂的张太后坐在上头,杨皇后就全身抖得慌。
  ——从来婆媳难相处,她这一位婆婆,更是一百个里头难寻出一个的难处,如果不能择一个合适的嗣子,纵然自家是名正言顺的“母后”,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况,想想从前过继了嗣子,年老退位后在宫中与妻子抱头而哭的赵家先祖就知道了……
  那还是正经的退位先皇,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尚且沦落到那般地步。
  而自己虽说听着有一个皇后的名头,说出去也是一国之母,可此时说的话还能管几分用,不过是借着皇帝的身份而已,一旦天家有了万一……自己与太后摆在一处,与新帝摆在一处,说不得,寝宫之中连漏雨挂蛛也无人去管罢!
  眼看事情迫在眉睫,可自家实在是拿不出什么章程来,杨皇后不由得越想越远,越想越慌,等到她回过神来,一看那漏刻,早过了午时。
  她不由得心下有些惶惶。
  从宫门到此处,便是一步一蹭,了不起也就是两柱香时间的路程,可眼下算着,怕是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小儿便是在路上扑猫逗狗,也不至于耗上那样久。
  如果放在平日,晚一点也就晚一点,可今次那小儿身上可是还带着东西……
  她到底心虚,忍不住召了宫女过来,吩咐道:“去瞧瞧怎的回事,都过了这样久,还不见得人影。”
  那宫女应声而去。
  ***
  杨皇后在宫中坐着,心有所思,还盼着不过是自己想得多,认定侄儿不过是路上遇了小插曲。
  然则世上有些念头,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想要从宫门处进得仁明宫,寻常时候须要绕过紫宸殿、文德殿,再转一个圈,打横的过来,然则这两日恰逢张太后过寿,沿途进来好几处地方搭了棚子在唱戏杂耍,眼下正在拆卸,领路的小黄门怕那瓦、梁乱飞的,不小心要伤到了杨度,便领着人绕了一条道。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然则他带的那一条进宫的路,恰恰与从慈明宫中出宫的路撞在了一处,足有一二里是共着一条回廊。
  杨度他爹虽然不是什么大官,族中也没出过几个高品权臣,可他出生时,杨皇后正得了一子,杨家正是鼎盛之时,少不得人人都捧着这个小儿,养得这样大,又时常出入禁宫,在外头多少也有三两分的得意洋洋,哪怕进了宫中,无人的时候,总有一点随意。
  今次他得了姑母的召见,特来领赏谢恩,也玩耍一回,自然高高兴兴,路上不住地抓着那小黄门问东问西。
  杨度才满九岁,也不爱读书,平日里倒是常常刷棍弄武,今次尤其怕姑母赐给自己笔墨纸砚,更怕要得什么旧书孤本——这些东西给得他,还不如几片干叶子,好歹拿来点火烧青蛙、蚱蜢也更容易燃起来,此时便道:“你见不见得娘娘给我备了什么?是大盒子、长盒子装的,还是小盒子装的?那盒子看着重不重?”
  大盒子装的可能是弓是剑,小盒子装的怕就是书,再惨一点,果然就是笔墨纸砚,是以他甚怕听到小盒子,直直盯着那小黄门不放。
  黄门不过是来接人的,哪里见得什么盒子,然则他也知道这一位小少爷不好得罪,只得支支吾吾一阵,道:“好似有大的,也有小的……”
  杨度得了这个回复,并不十分满意,正巧此时两人转了一个弯,将将并入那一条回廊之中,他顾着同小黄门说话,并未抬头看路,只追着问道:“你见过原本摆在文德殿中那一把大弓吗?我先前想要,娘娘说改日帮我寻了来,今次你可见到那弓了?娘娘有无帮我找了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比长短,口中到:“是这样大的弓,他们说乃是叫做神臂弩……”
  文德殿乃是赵芮日常处理朝政之地,其中摆了一具神臂弓,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杨度虽然出身文人之家,可小男孩哪个不喜欢舞刀弄枪,他从前偶然得见,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心心念念挂着。
  此时说起想了许久的东西,他手舞足蹈,那手正给小黄门比划,口中还要问话,然则嘴巴才张开,却是忽然听得前头一阵风声扑面而来,他只来得及回头,已是见得一团黑影冲着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砸了过来,正中他右眼眶上头的那一块凸起的骨头。
  杨度痛得惨叫,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捂着头,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只听得“吧”、“嗒”两声,一只沉甸甸的核桃落了下去,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
  “还妄想神臂弓呢!”
  隔着几步远,一个半高不高的小儿站在那一处,口中冷嘲道:“甚时文德殿也是你能偷偷溜去的地方了!”
 
 
第712章 偏架
  杨度听得那声音十分耳熟,眯着一双糊了泪的眼睛抬起头,果然对面是个熟人,对方身着锦衣,手里还捏着两个大核桃,一副跃跃欲试,还要再往这边砸的架势。
  杨度心中一惊,又气又痛,正要骂人,忽的见到立在那人后头的两个,顿时就把要冲口而出的骂声给吞了回去,叫道:“王冼!你怎的胡乱打我!”
  对面被他叫做王冼的小儿冷笑道:“谁打你了?我往地上随手扔颗核桃,你贪小便宜欲要偷吃,自家撞上来,怪得了谁?”
  他一面嗤笑,一面将手一扬,抬手就把剩下的两颗核桃往杨度头上砸,边砸口中还边道:“好狗还不挡道,你挡在路中间,自家讨打,还好意思去骂旁人?!”
  那核桃皮厚肉少,硬邦邦的,本就是拿来摆着好看的,并不中吃,比起寻常的核桃还要重上一倍不止,杨度先前挨了一下,头顶还兀自闪着星星,此时见势不妙,下意识地抱头就往地上一躲,他本就有些胖,蹲在地上,样子只比抱头鼠窜好一点而已。
  对面王冼看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嘲道:“瞧你这德性,也敢妄想我军器监的神臂弓!同你爹学学,洗洗睡了做梦去罢!”
  杨度不过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儿,从小被宠着长大,如何禁得起这般挑衅,原本见得拿核桃砸自己的人是王冼,还想着忍气吞声,眼下自己被骂就算了,见得老爹也被骂,如何能忍。
  他看后头立着的两个人只闲看笑话,并无上前插手的样子,胆子登时大了两分,因知道此时如果不理会,将来必将不了了之,一时越想越气,瞪红了眼睛往地面上一扫,见得有一颗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核桃,探手抢了,反手便往王冼身上砸去。
  两人不过隔着几步远,杨度好歹也是个练过拳脚的,自然一砸一个准。
  那核桃直直砸到了王冼的腮帮子上,发出“磕”的一声。
  王冼挨了这样一下,痛还是其次,当着后头两个的面,本来是说来帮着其中一人出气,不想倒是被打了回来,着实气得不行,口中骂骂咧咧,冲上去便与杨度扭打在了一处。
  那小黄门立在一旁,开头看着场中个个都是自家惹不起的,还在想着是先上前给对面三人行礼,还是先给杨度看伤,谁料得只一个犹豫而已,不过片刻之间,竟是有了如此变化,更是心下惶惶,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拉开,口中一时叫道:“杨小公子,还请莫要打了!”,一时又叫“王小公子,这是在宫中,莫要伤了和气!”
  他一个十来岁的黄门,算起来也不过比在场的几个大上三四岁,肉也没有多几两,对面两个都是从小拉弓习武,其中一个还是出自武将之门,莫说拉不开,反倒被踩了好几脚,脸上也挨了两下。
  小孩打架,哪里晓得什么轻重,也没有什么招式,不过瞎打,不一会,一个衣衫被扯烂了,一个嘴角挨打肿了,口中你骂我一句,我回你一句,简直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来问候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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