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那蒙面人一击得中,反手又去摸后背,抽出了另一支箭矢,刚搭上弓,还来得及拉弦,只觉得一阵劲风猛然朝着自己的眼睛射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听得“唰”的一声响,紧跟着声音、劲风而来的,是面上的一阵锐痛,不知什么东西抽上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手中一重,好似是那弓箭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气扯着。
  如果放在平时,蒙面人必要拉着不放,可眼下眼睛疼倒是其次,他睁开眼,竟是面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精力再去管弓箭,只将手一松,捂住了双眼,嘶声惨叫道:“我的眼睛!!”
  顾延章把手中鞭子回抽,鞭尾上沉甸甸地钓着一把短弓。
  甫一入手,他就觉出不对来。
  短弓显然被细细地打磨过,比起寻常人用来练武的弓箭要重上不止三分,手持处还有防止滑手的握口,连弓身的线条十分流畅。
  规整而趁手。
  这绝不是民间有能耐自制的短弓。
  他无暇细想,右手已是又将鞭子抽了出去。
  那蒙面人双手捂着眼睛,口中惨叫,身体早痛得弓成了煮熟河虾的形状,背上背的箭囊也随之暴露出来。
  借着灯笼纸燃烧未熄的火光,顾延章手中的鞭子唰的一下卷了两根箭矢出来,其中一根半途掉落,却有另一根被他抓在手中。
  顾延章自小爱武,还未启蒙,便开始拿着家中给他特制的小弓玩耍,顾父给聘请的武学师傅,没有不夸赞其天分的。他天赋既高,到得如今十余年间苦练不缀,又在战场上历练过,一把弓握在手上,虽说不是惯用的,却并不手生。
  放鞭、拉弓、搭箭,一应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还未等地上的灯笼纸熄灭,那一根箭矢已经射了出去。
  这一箭,顾延章没有射向近在咫尺的蒙面人,而是射向了十余步外聚拢在河边的人群。
  “啊!”
  惨叫应声而起。
  一人被弓箭的力道掼得屈身向前,脚下哪里还踩得住,早已“噗通”一声倒在了前方的河水里。
  “老三!”
  “三哥!”
  围在一处的人群里立时发出惊呼,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转过头,对着顾延章怒目而视,有两人手快,早已抽出腰间的匕首,先后冲着他奔来。
  对着两个不过手持短刃的歹徒,顾延章骑在马背上,又如何会怕,他左手拉住了缰绳,右足踩稳了足蹬,腰间发力、左足松开,上身往右边用力一倾,几乎成了一个横写的“一”字,右手往身旁一探,正正抽出了那一名中箭的顾府护卫搭放在马身上的长棍。
  京城百姓不能私藏利刃,寻常大户人家往往养着拳脚师傅,木棍更是常见的武器。
  这长棍不知什么木料所制,握在手中甚沉,竖着放直了,高度几乎能到成年男子的鼻端,被顾延章握在手中,生生成了一样利器。
  他骑在马上,本就居高临下,前头虽然有两人,手中却俱是只有短刃,一时之间,竟是逼得对方难以近身。
  顾延章手中舞着棍子,头也不转,口中却是对着那护卫喝道:“还不快去救人!”
  一面说着,右手已是捏着长棍,往右边那护卫胯下的马匹臀后用力戳了一下。
  方才他一箭射去,特选的当中一人,那人掉进河中后,前方聚在一处的众人里顿时空了一个身位出来,又兼有两人持刃而来,已是能隐约看到对面景象——
  有二人围在左右两边,用力将当中被压着整个伏在地面上一人的头颅按进水中。
  那人双足在地上乱蹭,头脸已经全然浸入水下,全身都在奋力挣扎。
  另又有两人袖手站在一旁,同其余人一般,俱是面罩着黑纱。
  那护卫反应倒也不慢,虽说右手上还得带着箭矢,正血流如注,还兼痛得厉害,幸好天黑,他也看不清那血水,眼不见心不慌,索性不去管伤口,夹着马往前冲去。
  顾家的马匹全是按战马训练,半点不惧人,马蹄嗒嗒,带着呼啸的风声闯进了那一群人中,也不带停的,几下踢着脚下的人一并踩进了河水里。
  不过转瞬功夫,河岸边的五人已是被撞得掉了三人进水中,另有两人半幅身子都入了水。
  这一条乃是汴河支流,河流虽说并不大,水势却很湍急,还好众人掉进去的这块地方地势稍高,倒是叫他们勉强都站稳了。
  先前被压着浸水的那人也一同被撞进了水里,然而押着他的人却已经被马踢开,又被水冲远了几步,让他此时也站直了身体,正剧烈咳嗽着,几次想要开口喊救命,可惜方才呛了水,喉腔里头又痛又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从顾延章同那护卫骑马而来,到他挥鞭、抢弓、夺箭、射箭、抽棍,再到其将那护卫连人带马往前赶,都在眨眼之间,对面还未全然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中一人双目已然不能视物,除却双手乱舞,再无其余动作,其余人则是大半掉进了水中。
  其实细细数来,对面足有七人,己方却只有两人,若是正面对上,绝无胜算,然则顾延章仗着出其不意,竟是短时间占了上风。
  眼见有如此战绩,顾延章却是不进反退,扯着胯下马儿的缰绳打了个转,躲开那两名手持利刃的男子攻击,打马转了一个弯,朝着后头叫道:“来人!”
  他话才出口,来处路上的马蹄声已是越来越响——本来就隔得不远,又耽搁了这一会,想是顾延章方才遣去找人的松香早已领着人过来了。
  掉入河中的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并未说话,其中一人拿两指放在嘴前,吹了一个唿哨。
  围着顾延章的两名男子只犹豫了一下便登时后退,扯着一旁只晓得捂眼睛的那蒙面人,一齐跳入了河中。
  这七人俱是通识水性,冬夜昏黑,又无明月高悬,先前还能看到一两个头颅,不一会,便再找不到人的踪影。
  顾延章没空去追那几个歹徒,只打马去到河边上,立时翻身下马,把长棍伸入河中,叫那被按着溺水的人抓着,将其拖上了岸。
  对方还在大口喘着粗气,一面偏头咳嗽,一面还要拱手行礼,忙道:“多谢……多谢恩公搭救……”
  顾延章伸手扶他免礼,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离得这样近,借着天上的半轮月光,他终于将对面人的模样看在眼中。
  ——竟是有几分相熟。
  熟的不只是面容,还有打扮。
  服丧的制式、头上布斜巾的样式、还有对方身上那淡淡的药味……
  那人抬起头,几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急急道:“在下孙兆和,正在太医院中任职,身上正领着皇差,还请借我快马一匹……”
  ***
  夜色已深,文德殿中却是灯火通明。
  赵颙平躺在地上,全身打着摆子,嘴唇青紫,满头都是汗,手足乱抖。
  他身上衣服被人褪到腰间,露出胸膛与肚腹,檀中、肩贞、神阙几个大穴上头都扎了银针。
  两名太医跪坐在地上,一人按着赵颙的头,一人压着他的腿,另有一人半蹲着,手中持针,正循着几处穴位一一扎去。
  张太后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太医那一处迟迟没有什么结果,再坐不住,招来崔用臣,催道:“孙兆和人在哪里了?去宣了这样久,竟是还未到吗!”
  崔用臣知道这一位是个急性子,马上躬身道:“臣去追一回。”
  他口中说着,也不分派下头小黄门,自家就朝殿门外行去。
  魏王赵铎缩在张太后身边,听得母亲分派,也不敢多话,更不敢动弹,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济王。
  他神色复杂,好似有五分着急,其中又夹着三分紧张,另有两分,却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然而他并没有能够舒服多久。
  张太后得不到回应,又不能去催促太医,偏还等不到要宣的人进来,心中着急,左右一看,见得这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登时眯起了眼睛,忽然问道:“你在瞧什么?”
  赵铎一惊,忙道:“儿子担心三哥,今日我二人都在宫中,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却不晓得他这究竟是如何了!”
  又转头望了一回殿门,急道:“孙奉药竟是还未到吗?”
  然而他做得越像,张太后眼神就越难看。
 
 
第781章 错愕
  “四哥。”
  张太后叫了赵铎一声,问道:“大半夜的,你不回去,来文德殿做甚?”
  赵铎心中一紧,脱口道:“母亲怎的又问这话……儿臣方才已是说过,因二哥今日大殓,儿子心中实在难过,想到近日宫中、朝中事烦且多,怕您顾不得休息,更怕您心中念着二哥,至于忧愁伤身的地步。”
  他说到此处,瞳孔之中微微泛红,其中略带光泽,竟是仿佛有了泪痕,口中顿了顿,复才哑声道:“儿子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过来看看母后……”
  以张太后的身份,着实不需要拐着弯说话,便拧着眉瞥了他一眼,道:“你果真是放心不下我,还是放心不下旁的东西?你三哥今日同你同进同出,怎的你丝毫无事,偏他就这般模样?”
  赵铎睁着眼睛,又不敢回话,又不敢不回话,过了半日,方才小声道:“母后这是什么话……儿子……怎的听不明白……”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几名太医,复又将声音压低了些,道:“母后,三哥不晓得从哪里听了旁人的胡话,竟是轻信,拿来污蔑儿子……”
  张太后皱着眉头道:“他证据确凿,你还说是污蔑?你半句话无法反驳……”
  赵铎忙叫屈道:“母后,儿臣冤枉!儿子头一回知晓这些事情,只觉得莫名,震惊之下,又不曾做过,如何弄得明白,又如何能反驳?”
  又道:“儿子现在只盼三哥快些醒来,早早与我当着母后的面对质,方才能洗清我身上冤屈,又怎会……难道我竟不知晓,若是三哥当真出了事,头一个要紧的便是我吗?”
  虽然碍于不敢发声,怕引得旁人听到,赵铎这一回少了几分气势,可他此番话确是真情实感。
  自从上回被吴益在殿上弹劾他私通敌国,于延州暗设榷场,又截留矿产,赵铎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越低调越好,又怎的会在这当口行此蠢招?
  赵铎解释了半日,见张太后面上仍然十分难看,心中百口莫辩,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实在是不凑巧。
  他又是悔恨,又是恼怒,一时想如果今日自己没有来文德殿,是不是这黑锅就不会栽在自己头上;一时又想,幸而自家得了消息,赶了过来,否则就任赵颙在此对着太后胡说八道,还不知道会将事情说成什么样,届时对方出了事,说不得,事情还是会被栽赃到自己头上。
  什么偷卖武器与北蛮!
  什么私运食盐、酒水!
  什么勾结敌国,将延州拱手让人,意欲从中获利!
  这些话,赵颙那贱种,竟是也说得出来!
  偏偏他还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
  自家手下确实有人与北蛮做了买卖,两国交易,不卖酒水、盐铁、丝茶,还能卖什么?!
  可他又确实冤屈,当日在延州府与北蛮同乘一条船的,又不只是他一个人,边境的驻兵也好、衙门也罢,几乎没有不插手其中。吃肉一起分了,怎的现在挨打的,偏只有他扛着?
  况且自家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皇孙,吃饱了撑着了,才会将延州拱手让人,才会偷卖武器给北蛮!莫说他没有那个必要,也得他有那个胆子,有那个能耐才行啊!
  那样一个重兵驻扎的大州,多年战事不休,当中权力盘根错节,自家一个远在京城的藩王,怎可能说卖就卖?
  想到这一处,赵铎忍不住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人,一时之间,恨不得冲上去扇上两巴掌,把他给打醒了,再好好问问对方意欲何为。
  倒得这样凑巧,叫他无论怎样应对都不合宜。
  ***
  文德殿外,崔用臣已经满头大汗。
  他反反复复地追问面前的小黄门,又去问被半路捉来办差的禁卫,却只得到同样的答案。
  “崔都知,我一直盯着城墙上,不曾见得打过人来旗,若是已经有人进宫,宫门处绝无可能毫无消息……”
  那人到底是禁卫,虽然有问有答,却半点不惧怕。
  一旁的小黄门却是没有这个底气,战战兢兢地回道:“都知,小的这就往宣德门去,一旦见得孙奉药的人影,即刻跑来向您回禀……”
  崔用臣压根不想要听这些话。
  那孙兆和不过住在内外城相交处,又是宫中快马去宣,即便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够利索,爬也该爬到了吧!怎的到了此时还不见踪影?
  黄门与禁卫二人的答复,拿去糊弄先皇赵芮尚可,可想要拿来应付张太后,不是叫他去找死吗?!
  崔用臣不敢回文德殿,更不敢站在这里干等,正要想个办法,却是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哨响,站在对面的禁卫忙转过身去,将手中火齐凑向双眼,朝着远远的宫门望了过去,果然见得宫墙竖起来的青旗上头挂着一盏大灯笼。
  “崔都知,宣德门处来人了,怕不是您问的那一位?”
  崔用臣跟着往宣德门处眺望,虽说老眼昏花,看不清那表示依诏通行的青色旗子挂起来,却能隐约见到那处亮有一盏灯笼,代表奉诏的乃是一人。
  今夜除却孙兆和,宫中并没有宣召任何人。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旁的,两条腿几乎要跑成四条腿,急忙回了文德殿。
  “太后!”躬身立在张太后面前,崔用臣的面上全是焦急之色,他想也不用想,一番言辞便脱口而出,“孙奉药已是入宫,他年事已高,臣忧心他行走不快,着人抬了长竹椅去接应,而今虽说人还未到,可济王殿下怕是吃错了东西,总要服药,臣请着药房将常用的药丸并解毒药材先行取些过来待用,便是能省一刻功夫也好。”
  张太后早已等得十分不耐烦,虽说十分恼火,幸而此时听了确切答复,又见对方还算想得周全,便也没有怎的责怪,只点一点头,放他过了,又另遣人去接应孙兆和,吩咐其在路上将赵颙的症状说个清楚,好要节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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