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他与歹人接触得最多,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人的相貌、特征,那群人仿佛从天而降,复又遁地而走一般。
  “……幸而被提刑司的顾副使于途中撞见,听到其中两人说话,应是带着南边口音,巡卫又自马腿中取出箭头一截,另有顾副使抢下的短弓一把,箭矢一根。”
  王士彬将短弓并箭矢一一呈到张太后面前,又指着两样东西道:“还请太后圣查。”
  张太后低头看了一眼。
  王士彬又道:“臣得了这短弓并箭矢,立请了还在军中的老人来辨认,却说这上头虽说没有印记,可无论制式、用材,俱是与军器数年前监制的短梢大反曲短弓一模一样。”
  张太后自还政给赵芮之后,虽然还常有插手政事,可像军器监这样的监司,却实在没有去管,此时听了,也辨不出什么出入来。
  王士彬道:“臣特去寻了军器监的张侍郎,他查回档案,却是发觉短梢大反曲短弓早在一年前便已不再制,虽然射程不长,可力度却很是不错,就将剩余的拨给了广南东、西二路,另有今次张都监南下平叛,也取了三百张去。”
  他上前一步,郑重道:“还请太后下旨,令军器监、广南二路、广信军彻查此事!”
  ***
  金梁桥街的顾府之中,季清菱正举着手上的两把短弓细细端详。
  顾延章原本坐在一旁,只是见得屋中有些暗,便站起身来,去把两步外的木窗给推开了,叫那光大透进来,好给身边人看得清楚些。
  季清菱倒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她研究了半日,方才指着弓身的一处,奇道:“五哥,这一处为甚要把名字抹掉?”
  与寻常衙门不同,大晋的军器监主要负责武器的研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工匠,他们吃的乃是手艺活,并且早立了纸契,决不能将监中的任何消息外泄。
  军器监的工匠们既按月领俸禄,也按件记俸禄,其中制作的武器,都要在上头烙刻上制作者的名字,还要登记在案。如此做法,除却据以显名,若是偷工减料,也可以此认罪。
  “上回五哥说孙奉药记得当日被人拦下时箭矢自左前方射来,那一夜虽然黑,可宫人手上提着灯笼,不远处又是拐角,便是按着从最远的地方将箭矢射出,也全不需要用到这军用短弓便能将马匹逼停,他们又何必要用这个?不是白白引得人去追查吗?”
  殊不知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做得越细致,越缜密,暴露的线索便也越多。
  歹人那日看似做得精巧,其实已经透露了无数信息。
  能偷走州桥马行之中的宝马,恰好赶着朱雀门、保康门瓦子、西大街三处的巡卫离得极近时叫马行发现宝马失窃,即时去报官,正正就把人全数聚拢在州桥之中,便是京都府尹都难以做到。
  朱雀门正在内城与外城的交界点,此处由京都府衙巡查,保康门瓦子、西大街两处则是由禁军看卫。因赵芮堪堪大殓,这几日京城中巡卫的人手格外多。
  新上任的禁军统领石骁乃是张瑚的远房表哥,与张太后也勉强能扯上关系。张太后上位之后,虽然没有升他的官品,却叫他跟着协管禁军。
  那石骁不到四十岁,在军中历练了二十余年,不过混了差不多的官身,此时忽然之间得了这样的实权,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也知道自己归根到底,其实还是靠着裙底上位,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只求将手上差事做得尽善尽美,自己挨骂不怕,却是莫要叫张太后背地里遭人耻笑。
  为此,他特意将手中禁军分在京中数条街道上,每一队除却各司其职,各巡其位之外,一旦听得险情,哪怕不在自家要管的范围之内,只要看到无人去管,也一般要主动“补位”。
  石骁镇戎军出身,跟在杨奎面前接近二十年,行事自然也带着几分他的风格,特把京城之中的路线写了下来,给禁军分派好了巡卫的时间、路线,只觉得这样一来,实在万无一失。
  这一份新的路线不过前两日才用上,便是平常时时踩点,也不可能只花了短短一日功夫,就踩得这样清楚。
  而那一张短弓,虽说不知道是军器监中哪一位工匠所制,可歹人竟然知道要将上头姓名抹去,以免被追查出下落,说明其中必然有极熟悉朝中相关章程的人在帮忙出主意。
  再有一桩,他们袭击孙兆和,即便是要制造马儿失蹄,不小心冲进河中,淹死了主人的假象,却也要知道宫中内侍是何时从那条道经过才行。
 
 
第784章 传开
  手伸得这样长,居然分别探进了后宫、禁军、军器监三个全然不同的体系之中,放眼朝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顾延章才从京都府衙回来,他被推官们问询了许久,本也在想着此事,听得季清菱所说,便道:“我也觉得奇怪,只是复又一想,若是只想拦下马匹,何必要用弓箭?”
  季清菱连忙点头,道:“如若箭矢射不中,那夜天色本来就黑,便是打着灯笼去寻,也要找上一会,一旦箭矢射中了,还要把那箭拔出来,便似这一次,箭头不小心留在当中,想要剜出来都不容易,何必要选这样一个法子?难道用长绳便不能绊倒马儿吗?”
  更何况那几名歹人径直奔着孙兆和而去,看那架势,是要将他溺死,便是与黄门护卫们有所接触,应当也都是白刃相交,为何要随身携带弓箭?
  纵然是短弓,到底也太惹眼了,就不怕人看到吗?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再如何猜测也于事无补,眼下京中各色传闻已是漫天乱飞,又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我怕查来查去,查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结果。”
  那几个歹人泅水而逃,丝毫不见踪影。因正值赵芮大殓,赵颙中毒昏迷,京都府少尹王士彬起初还不敢大肆捉人,生怕坊市间那等传言又尘嚣之上。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发之地虽然有些僻静,到底还在街市之上,当时来的巡卫们又急着将伤者送去就医,都是寻常兵丁,思虑哪有那样周全,也不晓得好好遮拦一番,只恨不得一路敲锣打鼓叫人让开,莫要挡了道,是以至少被七八个过路的瞧在眼里。
  等到次日一早,王士彬还未来得及同张太后明言,外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大晋太医院的医官们与前朝不同,每逢朔望,便要坐馆出诊。孙兆和医术高明,为人和气,每每开药,都想方设法帮着病人节省银钱,这许多年来,在民间很有些名声。他虽然只是去左近的医馆中止血擦药,之后便立时入了宫,可叫旁人看在眼中,又会如何想?
  大半夜的,皇宫之中究竟有什么要事,居然得急召医官!
  孙奉药的马还在半路失了蹄!
  有黄门并禁卫自马上摔下来,其中一人还没了性命!
  这一条一条,单独来看,好似都没有什么,可连在一处,已是能叫坊市间多了许多交头接耳。
  “听说是圣人慈母心肠,见不得先皇大殓,一时岔了气过去,当值的医官不敢乱动,只好去请孙奉药进宫……”
  大相国寺旁有一条道,名字十分直白,就叫大街,上头常年都有小商小贩卖些吃喝玩乐之物。
  这日一早,天边太阳还没有露头,北风正呼呼地刮着,大街上却已经零零散散摆了些摊子。
  时辰还早,行人也寥寥,除却几个卖香火的小摊子旁有去买早香的客人,大部分摊位上都是空荡荡的。
  与之相反,几个卖早点的小摊子上却是坐满了人。
  四五张桌子支起来,搭上一个小推车,一个早点摊子便算开起来了。
  趁着等摊主做吃食的时候,一群人围在桌边,唾沫横飞地讨论起了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情。
  说话的那人年纪不大,约莫只有二十余岁,胡须稀稀拉拉的,都长不成个形状。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信,一面顺手给自己倒茶,因嘴巴闲着难受,便随口说了出来。
  “都是听谁给你放的屁?那人怕是胎毛都没脱干净罢?”
  坐他对面的老人头也不抬,冷嗤道:“你要说老陛下慈父心肠我倒是信,要说圣人慈母心肠……呵!”
  老头话才落音,一桌的人便同时露出了一个“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各自微微颔首,互相交换着眼神,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年轻人顿时有些尴尬,只好又道:“人老了,性情难免会变,哪有人一辈子都一个模样的?”
  又道:“既说不是,那周叔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人倒也不推辞,他手中捏着一支旱烟杆,将那烟杆倒扣在桌角边上一下一下地磕烟灰,声音也不压,就这般直接道:“我说是什么回事?依我说,倒像是三大王、四大王那两处出了事。”
  他一开口,桌子上顿时安静下来,一直在咳嗽的人也不咳嗽了,原本催着摊主上菜的人也不叫嚷了,前一息功夫还在点数手中散碎铜板的人也住了手,人人抬起头来,盯着那被称为“周叔”的老者等他说话。
  可那周叔却是只开了个头,便住了口,埋头认认真真磕他的烟斗。
  有人终于等不及了,催道:“周叔,都晓得你惯来消息灵通,又有外甥在京都府衙里头做差役,又有兄弟在御街上头做扫卫,还有好些得力的熟人,好歹也透几句出来给我们,怎的好瞒着。”
  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袋子切碎的烟叶,抢过对方手中的烟杆,添了烟,又点了火,这才重新递了过去,讨好地道:“周叔尝尝我这新鲜烟叶,香得很!”
  那周叔把烟杆放在嘴边大力吸了两口,眯着眼睛,享受了片刻,复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听得有人说,先皇大殓那一夜,三大王私下去找了圣人,不多久,四大王也去了,当夜宫中先还出来要提刑司公事入宫,也不晓得有什么事情,可那人才行到宫门外,便又得了里头送出来的信,将人打发了回去。”
  “三大王、四大王两兄弟同张太后一处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四大王便回了自家宫中,再也没有出来,可三大王却是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动静,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周叔才把话说完,立刻就有人叫了出来,道:“怕不是!怕不是四大王做了什么手脚?!”
  他一拍大腿,大叫道:“是了!”
  到底还晓得压低了些声音,道:“依我看,孙奉药与宫中出来的人一同都失了马,想来也不是什么巧合罢?当是有人在那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罢?果然天家无父子,这还是同爹同娘生的兄弟!那孙奉药想来是去给三大王看病的了?拦了孙奉药,那三大王不晓得还有没有命活?”
  他说到此处,却是忍不住狐疑道:“不对啊,便是三大王没了,皇位也未必能轮得到四大王坐罢?前些日子不是有人参了他好几回,说要拿他下狱吗?”
  有人便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同爹同娘又怎么了,莫说旁的,上回西大街上张老头没了,他那二儿子为了抢那祖屋,买凶杀弟的事情,你却忘了?一处院落便能叫兄弟反目,更何况这偌大的江山。”
  又有人道:“参几本便参几本,到底是皇子皇孙,你见哪个天家人被参了就真正入监了?做不做皇帝,除却看能耐,还是要看命……”
 
 
第785章 追捕
  坊市间传言不休,短短数日功夫,无论茶楼、酒肆、瓦子、沿街,只要留意,都能听到百姓的议论。
  皇宫里本来就藏不住什么大秘密,更何况赵铎并赵颙二人虽然没有就藩,可张太后早前为他们向赵芮讨过差事。今次赵颙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起身尚且不得,自然更不能出朝点卯,衙门中的人没有见到这一位,又联系起近日的传闻,越发觉得其中所言不虚。
  百姓们只在胡乱揣测,十个里头有八个都觉得是赵铎兄弟阋墙,为皇位杀兄,京都府衙却是没有闲着,短短数日功夫,便将孙兆和深夜遇袭之案查了个底朝天。
  “功劳”最大的不是顾延章,却是与顾延章同行的那一名护卫。
  京都府衙收了当夜的凶器,交给军器监辨认,军器监中仔细核对之后,先前已经认定那是制式,其后两天,却有人偶然之间,见得自那护卫手臂处取出的箭头末端连着的一点木料材质,与其余箭矢有所不同。
  原来军器监中制作箭矢的工匠手上活计其实分得十分精细,铸造箭头的只负责做箭头,造箭身的也只塑形打磨,单管箭身,又另有专人将两者拼凑在一处,叫它们真正成为一根利箭。
  无论负责哪一块工作的,每日都得向监理人员领用材料,下工时另有人来清点做了多少东西,损耗是多少,剩余又是多少,全数会被人登记在册。
  至于做坏了的损耗,自有专人会去销毁。
  想要从军器监中将东西弄出来,实在十分麻烦,不仅要从工匠处着手,得买通做箭头的、做箭身的、合箭的,还要将负责登记的监工也一并收买了,况且那夜偷袭孙兆和的人手上并不只箭矢,还有短弓,几乎等于要将军器监从上到下,一网打尽,才有可能做到。
  从军器监着手,风险与难度都实在太大,可若是等到箭矢发了下去,就全不一样了。
  只要武器军械到得军中,无论损毁也好,耗用也罢,不过是凭人一张嘴而已,谁又能去战场或是去练武场去一根一根点数校对不成?
  发下去的东西,本来再难以核查,毕竟只要抹去了上头刻的人名,根根箭矢都长得一样,偏偏有那一根插在护卫手上的,面上相同,里子却有不同。
  寻常箭矢箭身都用柘木,其次也是檍木,然而这一根,用的乃是柞木。
  与其余木材不同,柞木材色偏向棕红,纵然制过,颜色依旧与寻常木料不同。
  柞木并不是制箭的材料首选,数十年来,军器监中只用过两回。
  头一回是治平三年先皇为平衡州之乱,需用利箭齐射,箭矢不足,便是柞木、竹子都用上了;
 
 
第786回 便是去岁,因朝中接连好几场大战,南北各处皆有动荡,物资一时腾挪不灵,便有那么几日功夫,只好暂用柞木代替。
  箭矢放置三十余年,颜色自然会与新做的不同,两相对比,很容易便能看出此时这一根乃是近期所制,军器监再查回档案,不过片刻功夫,便寻到了此批用柞木做成的七千余根箭矢被拆做两份,一份早在去岁中便发往了钦州,约莫五千根箭矢,另一份则是当年夏日才给张定崖带去了川蜀平叛,不过两千余。
  正好负责向川蜀转运的官员数天前已经回京,身上还带着平叛军的回执,上头写明已经清点确实,收到的军械数量与批文一致,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发往钦州的那一份有可能被人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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