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他有了心思,明面上还不敢乱来,私底下见得赵颙这个三哥东敲一榔头,西打一棒槌,也忍不住跟着动起来,开始暗暗招贤纳士,只想着将来若有那一日,便是不能上位,为去藩地做个打算,也是便宜。
  秦惠方在他手下许多年了,原是个闽地商人,不过来往京城贩卖茶叶、土仪,当年为着茶榷券转几道弯找上了门,赵铎只拉了一把,他一下子就起来了,生意做得漂亮不说,首尾还收拾得干净。
  赵铎冷眼看了一阵,觉得这人脑子活,行事也算干练,便收在门下。
  秦惠方到底是商贾出身,矮得下腰,跪得了地,不过三五年功夫,便得了他的信重,顺利成章地接了不少隐秘之事。
  延州的榷场、盐铁,广南的粮秣,泉州的丝绸,闽地的茶叶,但凡生意大一些,赵铎不放心其他人,多半就会派秦惠方去盯着。
  上回去广南倒卖粮秣,也是秦惠方一得到交趾叩边的消息,立时就同他说,但凡战事,所有物什都会飞涨,趁着旁人大多还未反应过来,不如叫他先领一笔资财,去得南边倒买倒卖,足能发一笔大财。
  白捡来的,赵铎自然不会拒绝。
  秦惠方去了广南,果然过不得太久,陆陆续续用大船装了几轮收息回京,因铜钱吃水太重,他怕惹人瞩目,还特拐去广州换了金子。又怕半路出事,特在两广、吉州、抚州左近招了不少勇武。
  那一注财发得太轻易,赵铎除却掏钱,并没有出半分力,是以经过记得也不太清楚,此时听得“广信军”三个字,才恍然记起,好似从前秦惠方是给自己送过一回信,信中说是寻常乡人不得用,访得不少从前广信军中人,乃是正经兵士出身,无论骑射、武艺俱是十分擅长,更兼训练有素,夸一句以一当十,毫无为过。
  除此之外,秦惠方还在信中行了一番暗示。
  当时吉、抚二州被遣兵士已然叛变,叛军南下行去了广源州,那若干人正是秦惠方在钦州、梧州、宜州等地寻得,若说与叛军无干,自然是不太可能。
  不过对赵铎来说,朝中已将广信叛军尽数招抚,受降兵士还在邕州守城中立下功劳,只要不拿出去随便出去招摇,用这几个人来帮着押运物资,并无大碍。
  这于他不过一桩小事,就似每日早晨内侍端着面盆进来给他净脸,洗过之后,莫说隔个数月,便是过个盏茶功夫再问,他都不会记得方才的面巾究竟是哪一条,早抛到了脑后。
  可眼下知道厉害之后,再去回想,由不得他不惊出一身冷汗。
  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来,盯着魏王妃问道:“秦惠方人呢?!他怎的说?”
  魏王妃面上似哭似笑,道:“王爷,你只回我一句,那秦惠方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赵铎都不晓得秦惠方说了什么,如何能回话,他听得妻子绕来绕去,俱是不肯好好说,只恨不得拿手卡着她的脖子叫她把话快些从喉咙里倒出来。
  虽说知道秦惠方那一处必然有诈,可不见黄河,赵铎依旧不肯死心,忍不住压低声音吼道:“他人在哪一处?”
  魏王妃攥着帕子道:“他人在京都府衙,已是被那群歹人指认,吃不住刑,全然招了。”
  她盯着赵铎,道:“王爷,你同我说一句实话,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娘家阖府惶急不安,等着我回话,只求你莫要瞒着,夫妻一体,你出了事,我那一家如何能逃,若是干净交代了,好歹也叫我叔伯懂得如何应对。”
 
 
第789章 元宵
  约莫未正的时候,季清菱得了门房传来的消息。
  秋月进门便道:“张家小公子来了,说要同夫人道谢。”她手中捧了一份厚厚的单子,面上已经带出一个笑来,“看着已经大好了,还记得给我们几个丫头都带了吃食。”
  张璧在延州时与顾府常来常往,小丫头们前头见得这小孩遭难的样子,纵然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到底已经先入为主。
  他其时日日都过来粘着季清菱,旁人只觉得这孩子纵然熊了些,倒也有个度在,况且实在是长得好,那一张脸露出来,粉雕玉琢的,又兼性子聪明狡黠,叫人生气也气不大起来,相处久了,难免有几分感情。
  眼下秋月见他大好了,虽是为了答谢季清菱,却也还记得稍带着送东西给自己,自然十分欢喜。
  一时张璧果然进了门,这一回后头跟着几个三四十岁的从人,又有个妇人行在他身侧,对方走两步停一步的,并不看路,只拿眼睛瞟着张璧。
  从门口到里屋不过两三丈的距离,那妇人好几回想要伸出手去牵着张璧,眼见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又收了回去。
  季清菱瞥了一眼,见后头跟着的人行动之间几乎毫无声息,进退时更是连甩手的幅度都近乎一样,心中已是有了数。
  她这些年虽说多是被动,可与张璧一家的接触纵然不算多,也决计称不上少,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一行人并不像是张家下人从前的行事风格,联想到张璧口中的“大姐姐”对他的疼爱,多少也猜出了几分。
  养了这些天,张璧整个人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与记忆中相比,好似当真瘦了一圈。
  季清菱见他走得近了,却没有像从前一般扑得上来,而是迈着小短腿挪步跑着凑了过来,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从前圆润的下巴竟有些尖。
  她心下一软,也不站起来,却是半矮着背伸手去等他,口中道:“上回见着还好好的,怎的脸都小了?”
  极难得的,今次这个爱哭包居然没有哭,却是把腿都跑得快了几步,行到最后,一手拉着季清菱探出来的手,整个人埋在她矮下来的肩膀上,又小又仔细地叫了一声“季姐姐”,便再无声息了。
  季清菱柔声安抚了他几句,想把人腾出去问话,可怎么推,张璧都不动,只将头埋在她肩头上,按着她的胳膊,也不说话,也不哭,只挨着不动。
  那妇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见得张璧这般做派,早已暗暗咋舌,不由得暗忖:这魔头何时如此粘过外人?
  她心中想着,又看张璧半日不起来,忙跟着蹲到地上,低声道:“小少爷莫要总贴着口鼻,怕是得喘不过气了……”
  一面说着,一面拿手去拉他。
  张璧将手一甩,偏过头去鼓了她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走开。”
  他说话的声音很只比平常大一点而已,语气也没有特别凶,可不知为何,那妇人竟是猛然把手收了回去,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向后一仰,不仅倒在地上,还够翻了后头的一张交椅,发出“砰”的一声响。
  那妇人如此失态,可与她同行的数名仆从并未上前搀扶,反而一个个俯首帖耳地站在后头,立得如同鹌鹑一般。
  季清菱看得吃了一惊。
  张璧确实是一向被人捧在手心上没错,可他毕竟是个小儿,跟在一旁伺候的仆妇纵然要听他的分派,可自家多少也能做几分主,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
  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而已,身份再如何高,毕竟乳臭未干,这一阵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叫下头跟着的仆从都这样怕他?
  ***
  张璧不肯在偏厅,他也来过顾府数次,心中自有主意,牵着季清菱的手要去书房。他气性大,火更是发得莫名其妙,从人们不敢紧跟,更不敢不跟,只好隔着一二丈缀在后头。
  一大一小到了书房,季清菱不好去问宫中发生的事情,她知道张璧年纪小,怕是不耐烦说那等无谓的饮食起居,想了想,便叫秋月取了一小盆糯米过来,又着人捧了花生、芝麻、猪油、糖块等物,把桌子摆得满满的。
  张璧果然好奇道:“这是作甚?”
  季清菱笑道:“天冷得很,你既来了,咱们做了元宵来吃一碗,你想是不想?”
  一到上元,京中家家户户都要做元宵,张璧自然吃过,然而又何尝见过人做,小孩子本来就玩心大,见了这一桌子东西,纵然本来不太喜欢那味道,登时也来了兴致,只把其余事情抛到一旁,乐道:“元宵是怎的做的?”
  一时石磨、炭盆、银盘等物也被人抬了进来,几个小丫头或磨糯米,或磨花生芝麻,等东西磨得好了,便搁在银盘上,又把银盘架在炭盆上炒制,很快,屋子里头全是果仁的浓郁的香味。
  张璧看得眼睛都亮了,早忘了自己今次是来干嘛的,乐颠颠地过去搭手。
  他垫着小脚,一会去帮着转石磨,一会拿个小铲子去铲花生芝麻,一会用个小木杵捣糖块,忙得不亦乐乎,等到见得秋月净了手往磨好的糯米粉里添水,问得清楚季清菱那是用来包元宵的,顿时急得不行,凑到一旁去指挥,前一刻说水多了糯米粉稀,后一刻又说粉多了太干,急出一头汗。
  等到包的时候,他架势做得足足的,特将一张小几子叠在交椅上,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捏元宵。因到底是头一回做,把元宵肚子都包在了外头,旁人做的都是白色,独他团的是一坨乌漆嘛黑,偏这孩子半点不觉得不好,还嫌旁人搓得不够圆,只自己做得最好看。
  大白天的,一群人在书房外间做元宵,说是为了吃,其实不过为了玩,不过几个元宵,足花了两三个时辰才煮出来。好容易煮熟了,季清菱特吩咐往里头又加了枸杞、红枣、桂圆、莲子等物,热热闹闹地装了一大碗给张璧。
  张璧眉开眼笑,专挑自家做的黑乎乎的元宵来吃,只觉得全天下再没这样好吃的东西,比龙肝凤胆更有滋味。
 
 
第790章 事与
  张璧今次明面上说是来找季清菱道谢,可来了之后,赖着就不肯再走。他到的时候是未时,又捣鼓了这样久,才吃得几个元宵,外头天色已经渐黑。
  跟着的几个仆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推出那打头的妇人进来催促。
  张璧又如何肯去理会。
  经历了宫中遇蛇,他的气性反而更大,此时只将头一摆,连一句话都懒得搭理,手里拿汤匙捣元宵,捣得一整碗都成了黏糊糊的黑色,又转头同季清菱说话撒娇,浑似一旁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那妇人又不敢上前用强,又不好强插入两人当中去抢话,只能尴尬地站着,当真是进退不得。
  季清菱便对张璧道:“天要黑啦,不如早些回去罢,晚间走夜路,马车也不好跑,怕要颠得腿疼。”
  张璧满不在乎地道:“府里只我一个,哥哥也不晓得甚时才能回来,我才不回去!”
  又对着季清菱卖乖道:“季姐姐,我看大哥哥这样晚也不见回来,你一个人在家中怕不怕的?夜晚我陪你睡好不好?我可暖了!”
  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碗一放,就踩着小几子的边跳了下来,将双手挨着季清菱的手,笑嘻嘻道:“暖不暖的?”
  他一双手只能团得住季清菱一只手,还要上下左右搓一搓,也不晓得哪里学来的,端的十分卖乖。
  季清菱忍俊不禁道:“暖倒是暖,只是你还不回家,你哥哥见不到你,不晓得要多着急。”
  张璧瘪着嘴道:“他才不着急!他从来都不管我,只晓得骂我!”
  他这一番话,前头还是怒气冲冲,可说到后边,却是委委屈屈的,整张脸都灰了,把手收回去,自己捡个小几子,挨着季清菱的脚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低着头抱膝,自此再不说话。
  季清菱见他这般模样,先把屋子里的人打发了出去,也跟着他半蹲在地上,小声道:“这是怎么了?你一人在外头住,便是哥哥放心,你大姐姐怕也要不放心,若是不想在家待着,叫人明日再送你过来,好不好?”
  张璧摇了摇头,复又把头贴着膝盖,半天没有说话。
  季清菱也不着急,也不催他,捡了个蒲团陪着跪坐在地上。
  屋中静悄悄的,却是渐渐闻得外头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张璧到底是个小儿,心中虽然不高兴,可听得叫声,又想到那许久未见的两只胖鸟,开始还忍得,片刻之后,禁不住被引得抬起头,却正见季清菱挨着自己坐着,一脸关切,顿时更加委屈。
  他年纪虽小,倒是懂得分寸,犹豫了一下,哪怕当着季清菱的面,也只攥着手道:“季姐姐,先生都说衔环结草、滴水涌泉,哥哥也是一样教我,可他自家行事,全不一样,明明……那样照顾他,又照顾爹爹和我,他还不叫我同大姐姐说,还要骂我,我也不想同他说话了。”
  这小儿说得语焉不详,季清菱却听出了几分意思,她不愿意从小孩口中套话,心中思忖片刻,轻声道:“你哥哥惯来心疼你,你自也知道的罢?”
  张璧嘟着嘴不肯说话。
  季清菱微微笑道:“你哥哥人品这样坏,还要骂人……”
  她话说得慢,一面说,一面看着一旁那个小儿的脸。
  果然张璧嘴巴翕合了一下,忍了好一会,还是再忍不住拦道:“他虽是骂人,人品也没有那样坏……”正说着,一抬起头,却见季清菱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张璧也不晓得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登时有些无措起来,叫道:“季姐姐……”
  季清菱道:“你哥哥行事惯有缘故,你在此处胡乱想着,倒不如好好问明白他。”
  张璧沮丧地道:“我问啦,他不说就罢了,还要训我,又不讲道理……实在可恨!”
  季清菱道:“他当真是没有道理的人吗?你知他为甚不要同你说?”
  张璧听得季清菱这一句问话,口中正要小声嘟哝“我怎么晓得他如何想的”,一抬眼,却见对方离自己极近,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半臂远,对面那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面上还带着笑。
  他年纪小,并不能十分理解人的表情与情绪,只觉得被这样的眼神望着,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包容与谅解一般,然而又正因为如此,更不想与对方相悖。
  张璧情不自禁地就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他怕我……”
  他说到此处,忽然闭了嘴。
  季清菱并不追问,只道:“他觉得你小,不愿让你知晓太多,你便要让人知道你再不同从前,而今早通理晓事,他才不会将要紧事情都瞒着你。”
  张璧不悦,抬头道:“季姐姐,我已经是大人了!”
  季清菱温声道:“我晓得你是大人,然则我信却是无用,你哥哥晓不晓得,他又肯不肯信?如若他不肯信,你要怎的叫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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