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些什么:“西凉莫离,不知道郴儿有没有听说过?”
盛郴面色一沉,眼中闪过深深阴翳:“无视我的拉拢,几次三番对我不屑一顾的西凉贵公子?他的父亲是西凉重臣,父子俩俱为西凉王的心腹,断没有背叛西凉,改投大魏之理吧?”
白叔微怔,他只想到莫离博古通今,有稀世之才,却忽略了他的身份。盛郴说的没错,以他的立场不管是谁做了西凉新王,都需要仰仗莫家的势力,他在西凉位高一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须冒着生命危险做出投敌之事呢?
盛郴重新靠坐在扶椅上,以手支颐,凝望着山间风光:“不急,暂且看看对方的反应,若是无法解毒定会有求于我,到时候,就是我们掌握先机了。”
白叔随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后山一片雾茫茫不辨方向,犹如天然的迷阵,不熟悉路的人只会在其中迷失,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深渊,就算不能取得意想之中的收获,他们依然有后路可退。
……
林深睡下后不久便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白翻起,面上泛起青紫之色,像是中毒的征兆。
林清料到以盛郴的歹毒不会只是将林深绑起来这么简单,下毒这种事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是亲眼看到林深毒发难忍的模样,林清依然觉得心惊不安,尤其是这份不安在看到秦修泽一向淡定的神色变得深沉后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修哥哥,林深中了什么毒?”她问的小心翼翼,尽量不流露出影响秦修泽判断的情绪。
秦修泽探着林深的脉,迟疑了一会,开口:“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看着严重,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林清连忙问:“修哥哥有把握治好林深吗?”
秦修泽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有把握了。清儿还记得太医院的前院使吗?他曾说过我是百年难遇的学医奇才。”
林清心道,她爹说过秦修泽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太/祖皇帝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治国之君,京城的贵女们则说他是百年难遇的翩翩公子,这个百年难遇,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你不相信我吗?”秦修泽佯装不悦的轻拍了下她的额头。
“相信,当然相信。”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信任他的人了。
逆光而立的秦修泽低低的笑起来,声音冷冽却动听,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到外面去等我好吗,不用很久的,一会儿就好。”
林清罩在他身形的阴影之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缓缓地点了点头。
屋外轻烟淡薄,山风阵阵,将山坞间幽幽的花香送来,有种馨然的冷意。屋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不知道秦修泽用什么办法来医治林深,但是他叫她离开,那一定是不想让她看到的一种办法。
“哎?你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干嘛呢,我三哥呢?他在里面吗?喂喂喂,你看不见我吗......”秦吉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唉?这血腥味怎么这么浓重?林将军的伤口又裂开了吗......”
耳边的聒噪林清一句也不想回,但是她也察觉了秦吉所说的血腥味,从林深所在的木屋中传来,连花香都掩盖不住的浓郁的血腥味。
秦吉想要进去,却被林清拦住。他不解的回头,却撞上一双月牙般的弯眸,她明明在笑,表情却很哀伤。
“不要进去。”
她的表情在告诉他这一句话。秦吉停住脚步,退到山崖边上,只见一片绵延起伏的群山重重叠叠,像是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头,有些沉重,有些难受。
良久,木门被推开,秦修泽静静地笑着,唇色有些苍白,额际银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他光洁圆润的额头上,有一种病弱的美态。
秦吉第一眼却注意到他的左手,虚虚拢在袖中,不自然的下垂着,袖口处还有斑斑点点的红色,点缀着他天蓝色的衣。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进去看看林深吧。”
林清以甜美的笑容回他,留给他一个轻巧翩然的背影后,快速进入屋子,轻轻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红了眼眶。
关门的一瞬间,秦修泽英挺高雅的身姿晃了晃,流露出些微的虚弱,秦吉想要上前搀扶,却看见他挥来的手。
真是一对笨蛋。却令他感到深深的羡慕。
他不说,她也不问。默默承受着对方的付出,对方的体贴。那浑然天成的默契,是他们流淌着相同鲜血的兄弟也及不上的,相爱之人的羁绊。这份羁绊就像是一根红线,不管相隔多远,都牢牢的系在二人心中。
他今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懂他的红颜知己,流连花丛数年,却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存在。秦吉叹了口气,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一个女子的倾心相待呢。”
秦修泽轻描淡写的走过他的身旁:“很简单,只要你肯付出真心。”
秦吉微微失神,怔然片刻后才回头瞧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付出过真心……”
可恶,他真的好羡慕啊。
……
山谷的夜幕静静降临,泛着粼粼波光的微澜一阵一阵袭来,月色皎洁,星光稀疏,清澈的泉水里倒映着花海林涛,也倒映着渐渐按捺不住开始行动的黑色踪影。
山崖的顶端,身披暗金色斗篷的颀长男子低下头来,漠然地俯视着黑暗之中发生的一切,清雅的脸庞上泛起柔和却幽凉的光华,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莹白如玉,有一种璀璨的夺目。
”明天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似乎是无意义的一句低喃,和着轻风,一路飘摇至远方。
第93章
林深的状况渐渐好起来, 身上毒素清除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先前失血过多, 身子虚弱,脸色异常苍白, 山中条件简陋,只有回到京城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秦吉按照秦修泽的吩咐派手下护送林深回京,另一方面,此行的重中之重,抓捕盛郴的计划也开始了。
昨晚,少许山贼趁着夜色想要袭击朝廷军队,论人数, 秦吉带来的三千人马足够碾压盛郴手底下的几百号山贼。偷袭的计划失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秦吉便将山贼一一拿下。
轻易拿下山贼后, 秦吉反而有些疑惑,就算人数上不占优势, 以悍勇而闻名的黄州山贼也不该如此简单就被捉住, 被包围后几乎没有抵抗的举动着实令秦吉感到纳闷。
林清坐在秦修泽的身边缓缓开口:“很简单, 两个目的,示敌以弱,刻意演戏给我们看, 无非是为了诱敌深入,最好让我们因此而轻视他,更能方便他筹谋计策, 几百号山贼只是个试探,隐藏在茫茫山谷间的人手有多少,还是一个疑问。”
秦吉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林清,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三哥会让她跟着他们一同议事了。“那第二个目的呢?”
“第二个目的便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盛郴真正想做的恐怕不是击败我们,而是安全脱身。昨夜到今晨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做了些什么。”林清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我说的对不对,修哥哥?”
秦修泽未语先笑,目光落在她的薄唇白齿上,柔和的像春日的微风:“说的不错,你比小八聪明太多了。”
“我当然比他聪明了。”
秦吉暗暗翻了个白眼,夸就夸,还踩一捧一,欺负他一个孤家寡人做什么。气氛眼看着要朝暧昧的方向发展,他连忙出声打断:“所以盛郴一直没有露面,他到底在暗中做了什么?”
林清嫣然一笑,“我不知道。”
如此坦坦荡荡,秦吉反而没有嘲笑的余地了。
“但是修哥哥一定知道,对不对?”
秦修泽淡哂,眉梢轻扬:“他确实是想逃,只可惜棋差一招。”
“此话何解?”
秦修泽不答反问:“有没有发现这山中有什么变化?”
秦吉不解:“什么变化?”
“天气。”
秦吉更加迷茫了:“天气怎么了?”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然而风很大。常年缭绕的后山云雾被风吹散,露出了原本的样子。盛郴原本打算借着它撤退,却没有想到,连老天也站在了我们这一边,雾散开,我们的人马也能轻易进去,盛郴唯一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秦吉听得目瞪口呆,“所以盛郴他此刻......?”
“已经被围困在后山,不出半个时辰必能将他拿下。”
此话一出,屋内便静了片刻,这算是什么商量对策,有秦修泽在,他们根本有力没法使啊。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着实打击了两个人原本积极的上进心。
秦吉懒洋洋的靠在身后墙壁上,林清则眼冒精光地盯着秦修泽:“这风来的也太及时了吧,该不会是修哥哥......”
秦修泽看着她夸张的眼神而失笑,“莫非你觉得是我招来了狂风?清儿把我想的太神了,巧合而已。”
林清吐了吐舌头,实在是秦修泽太厉害了,破解迷阵,除去陷阱,救出林深,医伤疗毒,甚至还能洞察先机,察觉盛郴的意图,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后山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盛郴长得什么样子呢。”秦吉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到盛郴狼狈的样子了。
“小八你出面就行了,我和清儿留下来。”
秦吉有些无语,该不是为了赶走他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秦修泽看出他的想法,“想什么呢。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清儿也不适合出现在山贼面前,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了。”
秦吉很是困惑:“为什么不能暴露身份?三哥难道不打算回到我们身边吗?”
秦修泽但笑不语。
秦吉有些明白了,之前是他想的太简单了。承乾帝拥趸众多,若是骤然出现,六哥就变得尴尬了,无论是继续做他的皇帝还是还位于三哥都有些不妥。死去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势必会给大魏带来冲击,不是他想的大团圆那么简单。三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林清一言不发的望着秦修泽,回不回去其实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无论秦修泽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无条件支持的吧。
“快去吧,这个时辰差不多了。”秦修泽催促着原地纠结思绪的秦吉。
不管了,反正三哥会有办法的。秦吉干脆不去想了,这样复杂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他来思考。他还是去捉盛郴吧。
林清看着秦吉走远后,靠在秦修泽的肩头,默默不语。
“怎么了?很在意小八刚才的话吗?”秦修泽敏感的发现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林清叹了口气,“不是,只是想起了三年前,若是没出意外,我该是修哥哥的皇后呢。”
秦修泽将她的脸掰正,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眼波柔和:“清儿想做皇后吗?”
林清摇了摇头,“也想,也不想。”
“嗯?”秦修泽不解。
林清垂下眼睫,轻声道:“那得看修哥哥你了。”
“什么?”秦修泽没有听清。
林清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波羞涩的流转:“若你为帝,我就做你的皇后,若你当个普通人,我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妻子。”
秦修泽眼中光芒亮起,唇角微扬:“我知道。”
“你知道还问我?”林清撇开视线,亏她做足了不少心理准备才说出的话。
“其实那天你和母后说的话,我在外面听见了。”
“嗯?”林清有些困惑,他说的应该是假扮太监和自己去延庆宫的那一次,只是她和太后说了很多话,是哪一句?
“林清永远只会是一个人的皇后。这一句,你不知道我当时听了有多震撼。”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情况下,拒绝了万人艳羡的后位,而且不是一时悲痛下仓促的决定,而是守了整整三年的承诺,明明没有任何人同她约定。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从小就与众不同,不在意荣华富贵,也不在意虚名高位,她在意的,除了家人,只有自己。哪怕是他“死去”的三年里,她依然爱着他,他相信,若是自己没有从生死边缘回来,她真的会一辈子等下去,孤身一人,老死宫中。
她不会寻死,她会活得很好,她要等下去,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回到她的身边。天真,纯粹,这样的信念或许在别人眼中是可笑的,但是在她眼中,那却是支撑她等下去的全部动力。
“啊?我随口说的,为了应付太后而已。”林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实在是很肉麻的一句话了,她现在都说不出口。她的脸在秦修泽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变红,真是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啊。
她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掩去了那道炽热的视线。
“清儿。”
该死的,连他的嘴巴也要堵住,谁让他发出这么惑人心智的声音的。另一只手直接捂上来,才呼出一口气,手心就被温热的什么东西轻轻舔舐了一下,那柔软的触感直击她的心灵,像是羽毛挠在了心尖,痒痒的,让她当即抖了抖身子。
“你别闹了!”她气恼地甩开捂住他嘴唇的手。明知她受不住他的撩拨,还这样诱惑她。
“你不让我看你,还不让我说话,好没道理。”语气轻快,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清俏面绯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不喜欢就走好了!”
即使视线被阻,秦修泽还是精准地触上了她的红唇,用手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怎么会不喜欢。”嗓音又是沙哑又是低沉。
耳边的嗡嗡声不断,林清已经分不清是呼啸的山风还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总之她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自己又一次被他诱惑了。
山崖间风声呼啸,初春的寒意凛冽而深沉,悬崖边上的木屋里却传来了长短不一的喘息声,合着暧昧的吞咽声,还有衣料摩擦间的沙沙响声,像是一只曲子,描绘出融融春光,给这寒冷的山崖添上了一抹温情。
……
与之相对的是后山,人声鼎沸,打斗声,谩骂声,混杂着刀刺入躯体的轻微的响声,回荡在山谷中,逐渐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