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你别哭哭啼啼扮可怜,没谁要她死,可你们瞒天过海,要把她嫁给我儿,这我绝不能忍。”骆氏心火旺盛,“平嬷嬷,请寺里的大师和上香的贵人们来评评理。”
“是。”平嬷嬷飞快的窜了出去。
“回来!”梁氏哀声求道:“骆夫人,快让她回来。事情闹到外面,绮丫头名声毁了,伯府没脸,侯府也失了颜面。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骆氏眼皮子动了动,然而平嬷嬷已经没了人影。
赵瑨火急火燎的赶到了佑福寺,他身高腿长,小厮尚贤一路跑着也追不上。
终于到了寺院后面专门为贵客预备的静室,迎面撞上平嬷嬷,她伛着腰,身后领了三四位中年贵妇。
“世子爷?”平嬷嬷惊异的问道,他怎么来了?
“你在干什么?”赵瑨眉眼森冷,安远侯府出事前夕,风雨飘摇之时,平嬷嬷从他娘手里磨缠出了一家子的身契,回了乡下,置办田亩宅院,活得好不滋润。
“哎呦,可怜的世子爷。”平嬷嬷老眼滴下泪来,“靖安伯府骗了夫人,骗了世子爷你,老奴带着贵人们去做个见证。”
“刁奴,狗胆包天,竟敢胡乱编排。”赵瑨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平嬷嬷翻了几滚,痛声惨叫起不了身。
“御下不严,让诸位夫人见笑了。”
赵瑨团团一揖,先陪了不是,对着赶了过来大喘气的尚贤吩咐:“带诸位夫人去天王殿里上炷香,压压惊。”
又对着脸色各异的夫人们赔罪,“家奴生事,惊扰了诸位夫人,来日,小侄必亲自上门赔礼。”
赵瑨语气客气,态度强硬的阻拦了她们的步伐,让其中一二人再心中不甘,也只得停了脚。
毕竟安远侯世子跋扈嚣张之名,她们都是听说过的,真惹恼了他,这个魔王能当场给她们没脸,她们丢不起这个人。
......
“骆夫人,我真的愿意退亲。”谢兰绮翻出一把剪刀,抓着扯散的头发剪了下去,“兰绮发誓断发出家……”
谢兰绮抿着唇,墨缎似的头发长长的披散着,越发衬得容颜如雪。
“咔嚓”声中,乌发落了一地。
赵瑨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贤妻还是少女模样,俏生生、鲜活活的站在那里,他浮起无尽的庆幸与狂喜,看着看着不由痴了。
“瑨儿?你怎么来了?”骆氏最先发现他。
高高大大的男子,站在门口,几乎将照射进来的阳光全都拦了下来,长长的影子投进室内,存在感极为强烈。
谢兰绮剪发的手一顿,淡淡的瞥了一眼,冷眉冷眼。
赵瑨定定的看着她,她还活着,这世上还有她,在心里默默的叩谢漫天神佛,他的眼眶逐渐洇红。
骆氏顺着儿子的视线一看,以为他是欣喜于终于能退掉这桩儿戏一样的婚事,“靖安伯府同意退亲了,你放心。”
梁氏强撑着一口气,颤抖着起了身,“绮丫头,咱们走。”
“儿子不退。”赵瑨忽然跪在骆氏面前,“这桩婚事,儿子不退。除了谢二姑娘,儿子谁都不娶。”
骆氏目瞪口呆,见了鬼似的。
赵瑨膝行到梁氏面前,额头触地,实打实地磕了个响头。
“岳母大人,家母听信谗言,让您受委屈了。”赵瑨真切的哀求,“小婿任您责罚。只求您大人大量,将二姑娘嫁给我,这辈子我一定好好待她。”
梁氏的样子没比骆氏好到哪儿,活见了鬼,“撞邪了吗?”
“绮……二姑娘,把剪刀给我,别伤到你。”
赵瑨极力克制着浓烈的情绪,生怕吓到她。
谢兰绮恨恨的剜了他一眼,筹划了那么久,眼见这桩婚事就要黄了,这个人发什么疯。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
“瑨儿,你疯魔了,她不能生孩子,你不能娶她。”骆氏率先醒过神,急得大喊。
谢兰绮顺势哭道:“世子,为了保全你我两家情分,这桩亲事退了吧。”
赵瑨眼露痛色,她总是这般,为了旁人,自己吃苦受累,天大的委屈也咽下去,手指尖颤了又颤,真想给她把眼泪擦掉。
“娘,求你别说了。”赵瑨语气带有戾色,“这桩亲事,是祖父与老伯爷生前订下的,长辈遗命,你们谁也不能退。”
骆氏再想不到他拿老侯爷说事,喉头一堵,她做这些事还不是为了他,他还不领情,一时委屈泛上来,也哭了起来。
谢兰绮简直要恨死这个人了。
不是心有所系吗?
为什么不配合的退了亲,娶他的心上人啊?非要逼她嫁进安远侯府宅斗吗?
她要清清白白的回家,争宠、争男人都见鬼去吧。
“因着这桩婚事,连累母亲受辱,不孝,隐瞒不能生育之事,不义。兰绮不孝不义,愧对父母,愧对骆夫人,更愧对祖父遗留的拳拳爱意。”
谢兰绮给梁氏磕了个头,笑中带泪,“不退亲,兰绮无颜活在人世。”
话音未落,她已向着柱子撞了过去。
“绮丫头!”梁氏魂儿都飞了。
赵瑨目眦欲裂,千钧一发之际,飞扑过去,卸了她大半力道。
谢兰绮还是碰上了柱子,她皮肤养得细嫩,那一块红肿很是显眼。
“退亲。”
真疼,谢兰绮恨怒地盯着赵瑨,然而疼得眼泪汪汪,只见可怜,没有一点威慑。
赵瑨气恼又怜惜,“你不要总想着旁人,也为自己打算打算。你……”
他没法说出那个死字,喉头一哽。
“男女授受不亲,世子放尊重些。”梁氏跑过来,推开赵瑨,把谢兰绮抱在怀里,她刚刚都要吓死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万事不在心上的女儿那么刚烈。
“退亲,绮丫头咱们不嫁了。”
梁氏双眼红通通的,以如今两府的地位,这桩婚事是他们高攀了,所以,早先就算知道绮丫头嫁过去要受委屈,他们还是要保住这桩婚事。
可是,现在绮丫头不能生孩子的事儿,安远侯府已经知道了,嫁过去又能得什么好?
尤其刚刚绮丫头差一点就没了,这到底是她亲生的,以这孩子的性子,进了安远侯府,还不得让人生吞活剥了。
赵瑨的保证,梁氏一点儿都不信。
她宁肯养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娘,对不起,对不起。”
谢兰绮抱着梁氏哭成了泪人儿。
“岳母……”
“世子自重,从今以后,咱们两家再没有干系。”
“岳母大人,这桩婚事不会退的。”
第三章
靖安伯得了信,连夜从城外道观回府。
“夫人,莫哭,莫哭。”
靖安伯手足无措,自家夫人性子要强,极少哭得这么狠,忙柔声劝慰。
梁氏双眼肿得老高,见他一身道服,手执拂尘,气得抱怨:“老爷索性出家修道去,随便我们娘儿几个让人欺负吧。”
“为夫的错,夫人莫气。”靖安伯不爱声色,不慕权势,唯独喜好谈玄说道,本来这次是要在玄妙观待足七七之数的,因着这桩事,中途而断,急忙回府。
靖安伯沉迷玄道,庶务子女一应事全赖梁氏操持,这么些年,梁氏从未说过什么,他心里是感念的。
知道梁氏这是气狠了,忙把拂尘放在一旁。
梁氏越想越气,又放声大哭,“老爷你不喜领差事,不喜与人交际,头上就一个空杆子伯爵,比不得安远侯权大势大,怨不得骆氏敢如此欺辱。”
靖安伯默默听着,脸上也没有恼色。
梁氏哭完冷静下来,后悔话说得太刻薄。
“夫人,敷敷眼睛,哭狠了仔细眼睛疼。”靖安伯递上一条温热的帕子。
靖安伯虽已年过不惑,依然身形修长,面容清癯,许是不操心俗事纷扰,一双眼睛清澈如昔。
梁氏眼一酸,她这个夫君,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脾性,他无心仕途,可也不纳妾侍,一心一意待她,她怎么能迁怒他呢?
“夫君,对不起。”
靖安伯叹了口气,“夫人你没说错,这事到了如今这地步,是怨我。”
“是我存了私心,想要借安远侯府的势,才瞒下绮丫头的事。”靖安伯不是滋味,“早该退了这桩亲事,绮丫头那孩子命格坎坷,咱们做爹娘的更得多疼她。”
一提起绮丫头,梁氏捂着帕子流泪,“我总怪她没心没肺,如今才知道我错了。她是把苦都咽进肚子里,在我们面前没事人一样,不过是不想我们担心。”
“我又凭什么怪她,当年,我怀着她的时候,人人都说是个小子,生出来却是个丫头。”
梁氏当年生谢兰绮难产,损了身子骨,大夫说以后再难有孕,婆婆张罗着要纳妾,梁氏把一腔怨气全迁怒到了谢兰绮头上。
“才两岁的小人儿,就跟着叔母去了徽州府老宅,及笄那年,一上京,就得了恶疾,治好了病却再生不了孩子。现在,全京城高门大户都知道了。我的绮丫头怎么这么可怜。”
靖安伯心有戚戚,他与梁氏有二女二子,长女谢兰锦、长子谢允谦、次子谢允智都长在膝下,宠爱有加,唯独次女谢兰绮,他们真的亏欠良多。
“退亲,伯府养她一辈子。咱们没了,允谦养他姐姐。”靖安伯眼圈也红了,“明日一早,我就把聘书、礼书退给安远侯府,退亲!”
天一亮,靖安伯尚未出府,小厮飞奔来报,“伯爷,安远侯世子来了。”
赵瑨深深一拜,“岳父大人,小婿来请罪,任凭岳父打骂责罚。”
靖安伯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英挺俊朗,眉目坚毅,全然不似他记忆里的桀骜张扬,他有些好奇这孩子怎么一下子沉稳了,转念一想,退了亲,两家再没关系,对赵瑨也就没了兴趣。
“你莫唤我岳父,我也不打你骂你,你与我那二姑娘无缘。你既然来了,把聘书、礼书都带走,合完礼单,把聘礼拉走。”
赵瑨苦涩难言,他这位岳父性情平和天真,隐瞒兰绮无法生子,许是他这一生做得最出格的事了。
“岳父……”
帘子后梁氏一声咳嗽,靖安伯语气强硬了起来,“这桩婚事退定了,你不要再啰嗦了。现在就把聘礼拉走。”
说着,就唤人开库房、套车、装东西。
“岳……伯父,我身为晚辈,不敢应承此事。伯父再铁了心,也请稍待几天,等家父回来,再商谈此事。”赵瑨强打精神,一再劝说,“这桩亲事毕竟是先祖父与先伯爷两位老人家订下的。”
等父亲办完差事,见了皇帝,这桩婚事谁也不敢退了。
上辈子,他眼盲心瞎,误将明珠当瓦砾,靖安伯府也不肯将女儿嫁给他,就算这样,两家人也不敢退婚,只能一日日的拖延。
靖安伯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安远侯谈更合礼仪,也不差这几天,便点了点头,让人把他送了出去。
赵瑨没回侯府,去了他私下里置办的一处小院。
“世子爷,小的寻了仵作、马医,解剖了那匹疯马,在马的胃囊里发现了天仙子。”尚贤禀报道。
“天仙子?”
“是一种毒草,山坡、路边、宅旁都有,很容易摘到。有大毒,牛马若是吃了,中毒后会发疯。不过,马医说这种毒草有特殊臭味,新鲜时牛马一般不会主动采食,中毒多是混入草料被牛马误食。”
赵瑨漆黑眼瞳里寒光一点,幕后之人原本的目标或许不是他,他与周王私交甚笃,周王喜骏马,王府里养了一批精擅养马的马夫,这匹马本来是周王的坐骑。
那日,他的坐骑上山时伤了马蹄,周王将这匹马给了他。
上一世,他烦闷婚事闹出的风波,没有心思理会。周王让手下人查验过没查出问题,将疯马草草处理了。
内应就在周王府里,难怪他没有查出问题。
赵瑨悚然一惊,若这次疯马一事是有人处心积虑,那两年后周王忽然高烧不退,药石无救,一病而亡,是不是也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安远侯府的灾祸,就是从周王病逝开始的。
安远侯府是在皇储上押错了宝,而靖安伯府却是因为家财丰饶而无权势相护,引来觊觎,两府遭受灭顶之灾。
赵瑨与谢兰绮便是在这种局面下成的婚。
一想起,谢兰绮嫁与他之后,陪他撑起大厦已倾的赵家、随他流放辽东,跟着他吃尽了苦头。却在他终于熬出了头,回京复爵之时,小人作祟,伤心绝望下心厥而亡,赵瑨痛不可抑。
他不知道是哪路神佛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这一世,他要声势浩大的娶她进门,护她一世安宁,再不让她受一点苦。
赵瑨去见了周王。
周王听他说完,脸色难看,他自问待手下人不薄,还有人吃里扒外。
“莫要漏了风声,打草惊蛇。”
赵瑨点头,“王爷放心。”
“还有,此事瞒着邓骧,他若知道了,定会在王妃面前露了行迹。王妃刚生了场病,孤不愿她烦心。”周王谆谆嘱咐。
邓骧是周王妃胞弟,姐弟感情极好。
赵瑨笑着点头,周王与周王妃感情甚笃。
说来也怪,本朝自高祖到今上昭武帝,三代帝王俱是马上天子,前朝杀伐决断,后宫美人如云,偏偏先懿德太子与周王,敦厚宽宏,敬爱发妻,不似父祖。
先懿德太子两年前病逝,昭武帝痛失爱子,大病了一场,却不肯再立太子。
诸王中,周王性情最似先太子,温文儒雅、大度宽和,而赵瑨作为周王伴读,两人私交极好,安远侯权衡一番,便将大宝押在了周王身上。
两人计议了一番,座钟忽然当当敲响,周王一看笑了,“王妃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