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伯府如此富庶,何至于要占这点便宜?
谢兰绮想了想,叔祖母留给她的六十顷田,她交给了信得过的人打理,严令他们善待佃户,足额交税,“爹,娘,女儿打理的六十顷田,交足了田税的。”
梁氏眼睛一亮。
靖安伯谢浩不忍妻女跟着他惶惶不安,“好孩子,爹这就写自辩折子,夜色深了,你先去睡觉。”
谢兰绮将信将疑的走了。
“老爷,是不是情况不好?”梁氏知他极深。
靖安伯谢浩握着她的手苦涩的道:“夫人,为夫没用。”
这些年,他过得潇洒自在,忘了这份自在是要人守护的,先靖安伯在时,有他老人家顶着,没人敢欺,他老人家没了,他却撑不起伯府。
“这自辩折子就算写了,也到不了皇上面前。除非能面圣自辩,可皇上不下旨传召,我连宫门都进不去。”
......
“世子爷,京里来信了。”
赵瑨拆了信看完,眼瞳一缩,弹劾靖安伯府的折子怎么提前了?
上一世,周王逝后,鲁王势大,他爹安远侯赵肃下狱,紧接着才是靖安伯府除爵抄家。
办完差事,赵瑨连夜回京。
早上城门一开,直接去了靖安伯府。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赵瑨毕恭毕敬。
靖安伯夫妇糟心得很,既不想回应,又不能赶他走,这个当口,赵瑨上门,说一句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赵瑨听他们说完情况,起身道:“小婿还需了解下那六十顷交田税的情况。”
梁氏看贼似的瞥眼看他,见他礼数周全,一派正气,疑心自己多想了。
“请二姑娘过来。”
很快,谢兰绮就到了,她身后,蝶梦几个丫鬟抬着装满账册的箱子。
彼此见过礼,谢兰绮与赵瑨分别站在桌案两端,她面前堆着满满当当的账册,“世子都需要什么?”
赵瑨手心里冒汗,他其实不需要了解什么,只是找得借口。
触到谢兰绮清亮的眼神,赵瑨暗暗唾弃自己,连忙正色定神,在她面前,他总想尽量做个真正的君子,好配得上她的贤良淑德。
“亩产超四石?”赵瑨指着账册,惊讶的问。
他在辽东充军期间,种过地,知道一亩地能产三石麦子都算高产了,而谢兰绮给他的账册上,平均亩产超四石,有些甚至达到了五石。
“对,可是有问题?”谢兰绮将田交给了信得过的下人,她负责立规矩、定方略,具体如何种,她不懂,也不插手。
“不,是好事。”
赵瑨看着她微微笑,“还需借用一下姑娘田庄的管事。”
谢兰绮应了下来。
赵瑨心里已有了主意,“岳父、岳母,伯府这场灾祸,一则是薛家报复,二则是府上富庶招了人惦记。只要能在皇上面前分辩明白,这场祸事也就平了。”
靖安伯谢浩懂赵瑨的意思,他无法进宫面圣,赵瑨却是天子近臣,由他出面,自然事半功倍。
“如此,有劳贤侄了。”
赵瑨口称不敢,恭敬的行礼,就要告退。
靖安伯夫妇俩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身姿挺秀,容貌英伟,以往的嚣张跋扈一扫而空,沉稳了不少,是个好儿郎。
又看了看自家二姑娘,水灵灵、俏生生,两人立在一处,好一对璧人。
夫妇对视一眼,俱是一叹,可惜了。
谢兰绮心头警铃大作。
“世子,请留步。”
赵瑨将要踏出月洞门时,谢兰绮追在后面喊住了他,她一路小跑,发髻上的钗环摇摇欲坠,站定后微微气喘。
“多谢世子出手相助。”谢兰绮喘匀了呼吸,双手握拳,两腿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赵瑨急忙还了一礼。
谢兰绮故意慢条斯理的说着道谢的话,余光一直注意着赵瑨的脸色,久久不见他现出不耐,心口一沉,事情不妙啊。
“咳咳咳……”
一阵凉风吹来,谢兰绮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泛红,“失礼了,我自小身子骨病弱,大夫都说恐寿不永年。”
帕子半掩了面容,长长的睫毛挂着一两滴泪水,赵瑨心头大恸,“二姑娘,你放心,高人多隐在民间,赵瑨就算踏遍南北,总能寻到能医治姑娘的名医圣手。”
“不,不需要。”谢兰绮惊恐拒绝,她要的不是这种回答啊,细细的脖颈半垂,“世子你是个好人,我不能拖累你。”
“咱们这桩婚事,惊动了皇上,不能退亲。不过,世子你放心,我会安分的待在伯府里,吃斋念佛,不会给世子、给安远侯府惹一点麻烦。世子可以不用顾虑伯府,尽可迎纳喜爱的姑娘,生儿育女。”谢兰绮以充满着愧疚、理解的感情说道。
赵瑨沉默的凝视着她,一双黢黑的眼睛似藏着千言万语,“你不必如此懂事,如此贤良。我已知你……会是贤淑妻室,又怎会负你。”
他的嗓音沉痛,似乎压抑着某种不可触碰、不可言说的伤痛。
“贤妻?”谢兰绮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顶着这个词的一天。
“待这桩事了了,咱们再择个良辰吉日,我必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入门。”
谢兰绮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直到赵瑨走远了,人影都不见了,她还呆呆的站着。
“二姑娘,回吧,手都凉了。”蝶梦大着胆子劝,她总觉得自家姑娘一点都不高兴。
“贤妻。”谢兰绮暗暗磨牙,醍醐灌顶一般,想明白了为何总觉得赵瑨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那是看“圣母”的。
她做错了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误解。
从今日起,她要打破他这错误的想法。
......
这日,靖安伯府收到了封请帖,宝泰大长公主府送来的,邀梁氏去公主府听戏。
宝泰大长公主是高祖最小的女儿,她出生时,今上昭武帝都到了入宫进学的年纪。这位大长公主年龄小辈分高,尤其是近些年,高祖的公主们凋零的就剩她一个,昭武帝对这位仅存的姑母非常照顾,下令修缮公主府,膝下儿子各个都封了官。
这位大长公主如今的恩宠地位,大半是靠着辈分和资历熬出来的,她也是个聪明人,不该掺和的不掺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富贵日子。
唯独嗜戏成痴,不仅公主府里养着戏班子,外边儿出了名的戏班子、红角儿,她必要请到公主府来唱,还要邀请一众交好的夫人来听。
各府的夫人们,虽说锦衣玉食养着,可能活得像宝泰大长公主那般自在的几乎没有,偷一两日闲,听一出缠绵悱恻的戏,人人都乐意。
久而久之,宝泰大长公主的请帖,竟成了勋贵外戚后院女人们彰显身份的存在了。
“大长公主怎会给我下帖子?”
梁氏疑惑不解,这些年靖安伯府可从未收到过大长公主的帖子。
“绮丫头你随我一块去。”
不管原因为何,梁氏是一定要赴宝泰大长公主的戏宴的。虽说有赵瑨奔走相助,但如今还没等到皇帝的召见,靖安伯府头上始终悬着这道阴影。这当口,梁氏撑也得撑出伯府平安无事的体面。
......
宝泰大长公主府,占地广阔,四周建有高墙,占了一条街,雕梁画栋,长廊曲折,只论富贵气象,比之周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公主府后面的花园里,建有一座二层戏楼,戏楼建得富丽堂皇,壁柱、门窗、屏风等处绘着彩画,甚至贴金洒银,鲜艳灿烂。
在戏楼对面,专为看戏建造了观戏台,里面设有座椅,有的戏很长,要唱两三天才能唱完,观戏台里还设有用膳、休息的地方。
宝泰大长公主坐在正中,旁的夫人、姑娘们按照爵位、辈分,依次坐在后面。
“靖安伯夫人、二姑娘到。”
梁氏要撑出靖安伯府的场面,穿戴首饰俱精心打理,缂丝衫裙,满头珠翠,她虽到中年,容貌身段都保养得极好,压得住,只见富丽,不见俗气。
谢兰绮的装扮,亦是梁氏操持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绾成百合髻,背后垂着条齐腰的辫子,发上首饰不多,却件件精美贵重。
随着她走动,凤钗口衔的珍珠流苏,有韵律的在白嫩的颊边晃动,说不出的灵动。
母女俩一现身,立时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梁氏目不斜视,带着谢兰绮到了宝泰大长公主面前,行礼问安。
宝泰大长公主笑呵呵的让她们起身,目光在谢兰绮身上停了一瞬,笑着握住她的手,赞道:“好个标致人儿,花儿一样,老身看了都欢喜。”
丫鬟适时的捧上木匣,宝泰大长公主拿出匣子里的金镶红宝镯子,作为见面礼,套在了谢兰绮腕上。
众人想不到大长公主竟会对靖安伯府二姑娘另眼相看,一时之间,眼神乱飞。
“姑祖母您这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犯啦,只给新妹妹礼物,我们这些老人儿的呢。”周王妃故意嗔笑着说。
“你也说了她是新妹妹,你们的老身都给过了。”宝泰大长公主笑道。
周王妃一句话,算是给谢兰绮解了围,谢兰绮看向她眉眼一弯。
见过了宝泰大长公主,谢兰绮跟在梁氏身后,随着丫鬟去了她们的坐处。
谢兰绮敏锐的察觉到,在周王妃替她解围后,那些打量的视线都移开了,唯有一道目光,依然紧紧的盯着她。
她拧眉,望了过去,逼得对方仓惶垂了眼。
“姑娘,那是夏府三姑娘。”蝶梦打听出来对方身份,面上不满,低声道。
梁氏也听见了,眼皮子跳了跳,“绮丫头,别理会。”
谢兰绮忽然福至心灵,这一位就是传言中赵瑨心系的那位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一顷=100亩,一石=120斤~~
第七章
戏楼里传出清脆的笛声,或寒暄或私语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道来自夏三姑娘,让谢兰绮极不自在的眼神,也收敛了。
“娘,现在唱的是什么?”
谢兰绮对听戏没多大兴趣,也很少听,悄悄问梁氏。
“《惊鸿记》中《学士醉挥》那出。”梁氏极有兴致,“是江南大雅班,水磨调,我早听说他们戏好,可惜一直没赶上,这次也是托大长公主的福。扮演李太白的于飞泉是正当红的角儿,唱功、台步、身段都没得说。”
“李太白?这是讲诗仙的故事吗?”谢兰绮不懂就问。
“给你,自己看,戏都开始了,好好听。”梁氏把手边的唱词戏单塞她手里,不再理她,全心神的投入听戏之中。
谢兰绮握着唱词戏单惊呆了,她从未见过梁氏这种神态,就像前世那些追星的中年女士。
再不敢打扰梁氏,谢兰绮默默看完唱词,原来这折戏唱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沉香亭赏牡丹,唐玄宗嫌弃旧乐词,诏诗仙李太白写新诗。诗仙李太白醉酒入宫,戏弄高力士磨墨、脱靴,三首《清平乐》挥毫而就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说是耳熟能详了,谢兰绮再听,就听出味儿了。
演诗仙李太白的那人,扮相不俗,为了演出醉态故意走得飘飘摇摇,依然玉树临风、潇洒飘逸,颇有诗仙飘飘欲仙的谪仙气度。
不知不觉谢兰绮就听了进去,直到这出戏结束,已是到了中午。
公主府的侍女轻声禀道:“夫人、姑娘若要用饭食,可去外间厅堂。也可在这儿略用些点心,一刻钟后开始唱全本的《玉簪记》。”
戏痴宝泰大长公主坐得稳稳的,梁氏自然也不动,全本的《玉簪记》得半下午,谢兰绮一日三餐规律得很,“娘,我去用饭。”
梁氏清楚这个女儿的怪癖,也不勉强她,“去吧,凡事小心些。”
又嘱咐了蝶梦一通,才放她离开。
谢兰绮一动,跟着长辈过来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起了身。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跟过去。”夏府如今的当家夫人,夏三姑娘的婶娘,推着她催促。
夏三姑娘身子一歪,眼圈红红的,与她们挨得近的夫人们,隐晦的打量了几眼,对这个父母早亡,在叔婶手底下生活的三姑娘隐隐的同情。
“安远侯世子这都多久没有登门了,你兄弟在学里大话都许了,到时候他拿不出好刀好马,还要不要脸了?”夏婶娘深恨夏府贫困,早把安远侯世子当做自家侄女婿,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哪里能忍,“肯定是顾忌是靖安伯府,真真可恨。谢家那丫头,听说是个性子软的,又不能生孩子,你先去看看她,想法子让她丢个丑,就算将来名分定了,她也不敢在你面前摆谱。”
夏婶娘几乎明说了要送她去做妾,夏三姑娘指甲陷进掌心里,赵瑨明明答应要明媒正娶她的,她不信他舍得让她做妾。
“菱儿都听婶娘的。”在夏婶娘面前,不管心里怎么想,夏三姑娘面上都是温驯顺从的。
......
用过午饭,谢兰绮打了个呵欠,睡意袭来。她有午睡的习惯,到了这个点就困,这种状态是没法回去的。
为了驱逐困意,谢兰绮带着蝶梦,主仆二人走出厅堂。一出去,外面就是大长公主府的花园,树木花卉,假山亭榭,应有尽有。
“姑娘,那处亭子位置既不偏僻,里面也没人,去里面歇会儿吧。”
谢兰绮看了眼,确实不错,后面倚着假山,前面花木掩映,左右两面的视野开阔,能看到亭子中景象,反而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走了进去。
“姑娘你看,好多蝴蝶。”
这亭子旁不知栽了什么,特别吸引蝴蝶,好几只粉白色的蝴蝶从亭子里掠过,飞得很慢,这些蝴蝶翅膀末端拖着两条长长的飘带,煞是好看。
蝶梦因着姑娘取得名字里有个蝶字,特别喜欢蝴蝶,眼睛追着蝴蝶看个不停。
谢兰绮看着这些自由自在飞舞的蝴蝶,庄生蝶梦,目露怅然,索性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暖风一吹,暖阳一晒,谢兰绮眼皮发黏,枕着蝶梦的肩,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