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夏绿蒂迫不及待地问道。安娜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安娜问道,“这不是什么精彩的童话故事,我的妹妹在你这个年纪,只想听与圣诞老人,精灵,以及与英俊富有的王公勋爵有关的事情,她甚至对死亡一点概念也没有。”
夏绿蒂不敢追问下去,生怕安娜的话会以“于是我就把她的宠物给杀了,好教育教育她。”为结尾。“因为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她承认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去做更伟大的事情——或者说,更激动人心的,更惊险刺激的。而不是待在一个公爵夫人的身旁,为她端茶递水,服侍她的生活。”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安娜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作为一个女仆,我的使命就是要完成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一切心愿,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但你总得有一个契机吧?”夏绿蒂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总有某件事让你意识到这对你来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工作吧?”
“是的。”安娜对这一点倒是爽快地承认了,“那就发生在我抵达中介所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学会将自己隐藏起来——”
她说得很含糊,但是夏绿蒂明白她的意思,那即是说那时安娜还不知道要如何把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本性隐藏起来。
“——因此我在那站了10分钟,但一直没人来接待我。这时,一个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女人走了进来,说有一则广告想放在他们这儿,是为范德比尔特家的女主人招聘女仆的。于是,中介所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我那时不知道是因为范德比尔特家的广告费会给得很多,所以那些人才趋之若鹜。我只知道,暂时不会有人理睬我了,因此我就走了出去,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那时是冬天,中介所里燃着熊熊的火炉,偏偏又没好好清理烟囱,结果室内的空气又闷又污浊。
“我走到了人行道上,路边停着一辆装饰十分豪华的马车,一个小女孩正从上面走下来,由另一个家庭女教师搀扶着——那就是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她那天带着一顶白色的貂毛帽子,手套是相应的颜色,不过在手背上用蕾丝渔网装饰着,缀着珍珠与蓝宝石。脚上踩着浅棕色的羊皮靴子,娇小玲珑得就像鸟儿的爪子,再加上她套着的那件浅蓝色天鹅绒大衣,就像是一只山雀从马车上飞了下来,轻盈地落在了雪地上一般。”
夏绿蒂听得入了迷,险些在一块突出的小石子上绊倒,但她全然忽略了大脚趾上传来的痛楚,只顾着继续聆听着。
“她先是打发了她的家庭女教师去为她买些杂志与报纸。看见我从中介所走出来,她随即便友好地走上前向我搭话。她先是有模有样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接着再询问我,是不是打算找一份工作,范德比尔特家如今正在应聘女仆,云云。与我见面的那一天,她才12岁,远远没到拥有自己的女仆的年龄,家庭女教师和一般的女佣就能满足她的需求。但家庭女教师不会无条件地执行她的吩咐,因为她们还肩负着修正她行为的职责,而一般的女佣则更不会,因为她们害怕被真正的主人责罚。那时,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真希望能赶紧拥有一个自己女仆,那样,这个女仆就能完全地属于她,所有的任务就是满足她的心愿。”
“那就打动了你吗?”
“你能毫无戒心地接近我,再与我说上那么多话吗?”安娜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夏绿蒂愣了愣,立刻便摇了摇头。此刻她们穿行在一条十分繁忙的街道上,可人们在接近安娜时,仍然会不自觉地绕开。她那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如同机械制造出的双眼,她散发出的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嗜血气息,都会让人想要本能地躲开,就像看见色彩斑斓的毒蜘蛛,巨大的蝎子及蜈蚣,还有凶狠的毒蛇一样,那种恐惧是克服不来的。
这或许也是一种天赋吧,夏绿蒂心想,也许这个世界上每种人都是相对的,有人是天生的杀手,冷血而不带任何感情,就有人能温柔地接纳他们,仿佛他们与旁人没有任何区别。对于安娜来说,公爵夫人就像是一只停留在她沾血刀尖上的小鸟,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即便是如此脆弱却仍然毫无戒心。马克西米利安爱上公爵夫人,是否也是因为这一点呢?在公爵夫人身上,他们似乎能找到某种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世界上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的特质。
“在她离开后,我立刻走进了中介所。‘成为范德比尔特家的女仆有什么条件?’我询问道,而这立刻引起了一番大笑。随即,他们告诉我,范德比尔特家只要最好的,像我这样的乡下姑娘根本没有可能。他们要求女仆不仅身世清白,品味高雅,举止良好,聪明伶俐,还得必须会说法语,而这只是最低的要求。他们雇佣的女仆必须经过最好的训练,而且还得有多年的工作经验。
“‘那么,成为范德比尔特小姐的女仆呢?’我又询问道,‘范德比尔特家肯定不会请一个年级太大的女仆来照顾年轻的小姐。’在这一点上,我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许多纽约的富贵人家都不会聘请超过24岁的女仆来照顾自己的小姐,因为年轻的女孩更讨小姐的欢心,更能与小姐们相处融洽,而且也跟得上最近流行的时尚品味,范德比尔特家也不例外,因此在工作经验上,他们就放松不少。毕竟,有许多小姐喜欢亲自□□自己的女仆,有了工作经验,反而不那么好磨合。”
“那之后呢?”
“那之后,我去上了整个纽约最好的职业学校,学习了整整4年,花光了祖母给我留下的那一份财产。当我毕业的时候,我拿到了4封推荐信,这是前所未有的记录,我的同学们哪怕只拿到一封,便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而你就这样成了公爵夫人的女仆?”
“而我就这样成了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女仆。”
安娜纠正道,尽管夏绿蒂仍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建议与第六章配合食用。
请注意一点,安娜的pov属于不可靠叙述者pov,即pov中的内容不仅完全从角色立场出发,还因为角色的想法而有所隐瞒,扭曲,与事实不符合,同样属于不可靠叙述者的还有路易莎。通常来说,作者不会告诉读者谁是可靠叙述者,谁是不可靠叙述者,需要读者自己通过对比pov中的叙述得出结论。但是考虑照顾到读者追连载比较辛苦,还有跳章购买的原因,所以我就直接说了。可能会影响一部分对pov写法比较了解的读者的体验,在此表示歉意。
安娜的心理建模非常复杂,参考了历史上数十个连环杀手,以及多个变态心理学的心理案例,其扭曲程度,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会出现像安娜这样的人物。因此,在此郑重告诫各位读者,切勿将文学角色与现实生活混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任何有反社会人格倾向的人,切莫以为自己能成为对方的康斯薇露,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请立刻远离对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21章 ·No one·
他又看见了她, 悄悄地在白雾外徘徊。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将她拉入自己的心中。可他宁愿就这么隔着一层薄雾跟随着她, 就像飞在山雀上空的雄鹰,躲藏在高高的云层中,让水汽遮掩自己的羽毛, 让清风带走自己的气息。
“为什么要将她拒之门外。”
霎时间, 他又落到了地上, 在空无一物的城市中行走,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安娜沃特, 她轻声问着, 伸手拂开那些漂浮在一栋栋虚无房屋窗户前的白雾, 让康斯薇露的面庞显露出来, 她就坐在那,哀伤又平静。
“你为什么来了?”他问道, “夏绿蒂呢?”
“我打发她离开了, 这不是她该听到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应该知道的秘密。”
他与她对视着, 像两个争夺地盘的凶兽。
“我没有什么秘密是该知道的, ”他说, 城市眨眼间成了灰霾上的海市蜃楼, 坠着沉沉的黑色墨汁,在没有繁星与月亮的夜空上书写着无数遍“no one”,“我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秘密。”
“但你还不知道这一个。”
“我不想知道这一个。”
“你会的。”她坚持说道, 声音低沉而冷酷,像耶梦加得般紧紧缠绕住了他的整个梦境,“夏绿蒂坚持说你不是病得快死了,而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你好起来,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他问道。展翅飞出了她的桎梏,俯览着被她寸寸搅碎的城市,无数只山雀从破碎的黑暗中腾空而起,飞跃了整个梦境,她们在寻找他,但他隐藏了自己的身影,静静地等待着,墨汁坠落到深处,又有无数高楼街道依次建起,山雀纷纷归去,又成了窗户后哀伤端坐的身影,直到那时他才会再度落下,隐秘地跟随着她在一扇扇玻璃后行走。
“她被抓捕了。”安娜说道,她的尾巴重重一甩,城市再度化为齑粉,窗户后的倩影惊起,纷纷飞到空中,随即被凭空出现的金色笼子扣住,她们翅羽扑腾着,却无法逃出黄金的栅栏,“塞西尔·罗德斯诬陷了她,让她也成为了你在大使馆干下的好事所牵连的罪人,夏绿蒂找不到她在哪,我也找不到她在哪。”
他茫然地抬起头注视着那些笼子。“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他小声地说道,“我更不知道大使馆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那是撕裂他梦境的一道巨大深渊,他不想接近,也不想知道幽暗深处有什么。
可是她的尾巴有力地将他卷了起来,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翅膀早已折断,锐喙也被磨钝,利爪也已剪去,“你知道,”她蛮横地命令着,“你知道的,你知道在大使馆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面对这一点——”
她将他丢入了深渊之中,像将无用的武器丢入锻造炉的深处。
从灼热中迸射出的火光,照亮了延绵千里的峭壁,而他无止境地下落着,看着他的一生在嶙峋石岩上重现,他可笑的,毫无意义的一生。他看见年轻的,有着同样一双灰蓝色双眼的穆勒少校将他从马车上抱下,牵着他的手走入了树林之中,沿着那条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小路走着,如果他那时知道,如果他那时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学院的门打开了,是一个女人,有着警惕的神色,她把他的手从穆勒少校那接过,“这就是那个马克西米利安吗?”她问道,提及他的方式与被派来暗杀自己的同伴一模一样,就像是在说某个没有生命的物品,那的确是他。
“是的。”穆勒少校轻声说。
于是,他从此便以为那是自己的名字。
画面黯淡了下去,但仍然能依稀看出少年的轮廓,那是他的同伴们,他们悄悄在深夜聚集,轮流说出自己的真名,所有人的名字,无论他们出生以后的人生有多么凄苦破碎,至少那几个字母组成的字眼是由他们的父母亲自挑选的,证明了他们的存在。他永远会记住他们所有人,可他们所有人却不会记住自己,因为他们记住的,不过是帝国的一个秘密项目。
不是他,不,不是他。
“不仅仅只有你是这样。”
他仍在继续坠落,他努力拍打翅膀,他努力昂起头追寻那唯一的月光,但他不断地在失败。安娜的话语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于是画面一转,回到了阿尔伯特亲王号上,他就站在那,距离铁管几步远的地方,在那永恒一刻,他仍然对一切一无所知,他仍然对帝国有着深切的热忱,但他不愿意回到那个时刻,在真相的痛苦中死去,好过在谎言的虚无中活着。“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这一刻。”他质问着,“你怎么知道这一刻的存在?”
“因为我就在不远处站着,你没有发现我,她也没有发现我。”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
“跟我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领着甲板上的他向后走去,一步一步地接近着铁管的另一边,但那儿空无一物,没有烟头,没有公爵夫人,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那天的真相,还有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每个你与她交谈的时刻,都是如此。”
一片鳞片落下,甲板上立刻站起了一个女孩,是康斯薇露,却又不是康斯薇露,她的模样与他想象中完全一致,有着那天在满天星树丛下转过来,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褐色双眸,有着哀伤而又孤独的神色,值得他用鲜血淋漓,骨断筋连的双翅守护。
又一片鳞片落下了,甲板上站起了另一个人,她的面庞坚毅而消瘦,她神采奕奕的双眼闪烁着,整个人就如同太阳般耀眼,如同一个强大的女战士。这是公爵夫人,而非康斯薇露,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为何他从前从未发觉,这两人是如此的不同?
“我不明白。”他说。
“真正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已经死了。”安娜说着,甲板上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孩坐在桌边,手中端着一杯茶,眼泪簌簌地落入水中。在她的身后,一个女仆默默地注视着她,“我亲手杀了她,因为这是她的心愿,但她从未真正死去,死去的只是她的躯壳,被另一个人所占据。”
“她在哪?”
“她活着,但她不再存在。她被剥夺了自己的名字,她被剥夺了自己的人生,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难道这听上去不熟悉吗,某人?”
原来他一直爱着的,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吗?
太好了,某人,太好了。
“她不清楚我早就知道她还活着这个事实,因此,对她来说,你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安娜说道,这是她的语气中第一次显露了情绪,痛苦,无奈,又悲哀,她的眼神同样追逐在窗户后掠过的身影,可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像他那般与她并肩走着,尽管中间隔着云雾,隔着玻璃。
“为什么你不说?”
“她不想任何人知道。”
“为何你告诉了我?”
“因为她希望你知道,你是她唯一希望知道的人。”安娜低声说着,鳞片像雪花一般纷纷飞下,映射出了无数的康斯薇露,美丽脆弱得像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花,又像是一只随时可能飞走的云雀。她的哀伤让寒冰蔓延了整个城市,整个梦境,让一切笼罩在了暴风雪之下,“我是她的女仆,我的职责就是完成她的心愿,哪怕是那些不曾说出口的,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