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一下,叶韶痛得眉头紧锁,话都说不利索,还是忍着痛抬头,“去啊!”
我只好丢下叶韶出去追五妹。
找遍了整个前院后院也不见人影,末了,才听到书房有动静。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迎面便砸来一方砚台,我忙侧身躲开,砚台砸在了门框上,上面残留的墨汁撒出来,染污了窗纸。
我弯腰拾起来,还未等起身,身后又扔过来的两支毛笔,滚到脚边。
我转过身,看到桌子上被扔得乱七八糟,墨汁四溅,宣纸散了一地,五妹正憋着气,一股脑地专挑书房里最贵最好的笔墨纸砚扔砸。
“够了!”我忙走过去制止,顺势接过她手中那副叶韶最喜欢的山水画。
“没够!”五妹伸手越过我,拿起笔架上的笔又要扔。
“不要再闹了!”我抓住她的胳膊,喝道。
庄沐萱一愣,冷笑地看着我,“好,那我走!”抬脚就要出门。
“五妹――”我无可奈何地低头,“大人有苦衷的。”
庄沐萱停住脚步回头,语气咄咄反逼,“他有什么苦衷?!他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吗?呵,也是,最初我来衙门时他就说过,二当家想以身相许,不如他上奏举荐入宫,说我貌美如花,必定倍受恩宠,如今倒好,他不止为皇上操心,就连太子选妃的事也一并操心了去!真是个忧国忧民又忧圣上的好官……”
我放下手中的画卷,不由得替叶韶抱屈,“你这么说,真是冤死了他,连申辩一句的机会都不给……”
五妹扭头不理会我,我走过去拉她坐下,耐着性子劝道,“皇上开了这个口,大人是万不能拒绝的,好歹也是为人臣子,圣上嘱托他的,他怎能拂了面子。也许大人是存着问一问的心思,你说了不愿意,他就有理由回绝了,你不要冲动……”
“不,不可以问。”庄沐萱冷冷道,眼神落向远处,“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我无奈扶额,看来还真是应了我的猜想,她在意生气的,本不是这事本身,而是叶韶。
“那是他一句话就能拒绝的事情,他来问,就是明知故问,想要推开我……”
“从来都没有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那么简单……”我看着五妹,再也忍不下为叶韶瞒在心里的难受,“他为你担过的罪责,你从来都不知道……”
庄沐萱蓦地怔住,迷茫地抬头看我,不解我话里的意思,我心一横一咬牙,干脆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都讲了出来。
“你昨日看到的,的确不是胎记,是大人的旧伤。因为此前劫镖之事,皇上被白丞相为首的一众老臣施压,即使他再向着叶韶也不是好解决的,是大人自请重罚,受了两百军棍的极刑,才堵住众口,为皇上解了难,为你挡下了罪责。”
“他未练过武,论体魄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那极刑几乎是要了他的命,可他硬是抗下来了,怕你担心,连夜赶回来,让我瞒着,只说皇上责怪了一番,便不再追究……”
闻言庄沐萱直接傻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从来没想过,是这样摆平的吧……”我叹息道,站起身来,“这些是你没有亲眼见过的,那这次呢,你亲眼见到他即使手无寸铁,也要拼了命为你挡刀,他千方百计想要保你性命,生死之间,他推开过你吗?不要过你吗?”
“还有这个!”我扯下她腰间佩戴的香包,举到她眼前,“这个香包,也是他看你始终介怀那日拿了浮尸的绣帕,托我给你,拿来罢除异味,防毒虫侵扰,袪毒避邪的!香包有保命吉祥的寓意,是他心中对你最美好的愿望。”
“那,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庄沐萱站起来,伸手来拿香包,脚下踉跄了几步。
“对啊,为什么不告诉呢……”我重复着这话,又想起苏柽,想起这师兄妹的在这些事上的性子,不由得就火上头顶,无处发泄的气愤,赌气似的,顺势抬手扫倒了桌上的茶杯,杯子叮铃哐当碎了一地。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非要这样!叶韶是,苏柽也是!什么都不让人知道,什么都担下来!”
我是真的生气,特别气。
这种感觉自己像一个无用又拖累别人后腿的累赘的感觉太差了……
这种看着重要在乎的人挡在前面受伤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太难受了……
“大哥,”五妹见我发火,挪着步子凑过来,怯怯地小声提醒我,“好像是我在生气……”
我被五妹这无厘头的一句话,给泄了气,苦笑着摸摸她的头,冷静下来。
“怎么了这是,书房被盗了?!怎么翻得乱七八糟,砸的到处都是……”千帆突然闯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嚷嚷起来。
这一嚷嚷,我忽然想起叶韶,想起我来追五妹前他的状况,忙起身对着千帆交代,“老三你陪着五妹,把书房收拾一下,我得去看看大人……”
“我也去!”庄沐萱慌着跟上。
“不行,你与他赌着气,去了又忍不住争执起来怎么办,你听话,等我回来。”
我安抚着五妹让她放心,拔腿就往大人房里跑。
作者有话要说: 衙门乱成一锅粥,人人都在发脾气……
第75章
再回到大人房里时,大人不知何时起了身, 我见他换了一身白衫, 胸口刀伤处有血迹透过中衣染红了外衣,他捂着伤口,扶着桌子正想往外走, 看到我来, 伸手唤我, 我估计是五妹方才的动作过大, 拉扯之间扯裂了伤口,赶快扶住他,想把他扶回床上,谁知他却摆手不肯。
“我去找刘太医过来!”
“先别!”叶韶拉住我,眉心紧皱,堪堪吐出几口鲜血。
我有些慌了,原本这伤势已经稳住了,可怎么突然吐血起来。
叶韶拿另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背, 虚弱一笑, “放心,不是伤重吐血, 是咬破舌根流出来的血。”
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叶韶嘴角含着血迹,并未擦去,捂着伤处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按下去,他努力抑制住□□, 血又往外渗了一大片。
“大人,你为何要这样……”
“为今,”他抬头看我,无奈苦笑,“也只有这一招,苦肉计了……”
“苦肉计?”
叶韶点头,“清宵,扶我去寻皇上。”
皇上清晨刚起床,便见着叶韶口吐鲜血,胸口的衣服上被裂开的伤口染的通红,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他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着实被吓了一跳。
我在旁也被这阵势吓得一惊。
“爱卿这是做甚,快起来说话,”皇上忙去拉他,冲我道,“快去找刘太医过来!”
叶韶不肯起身,只道皇上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皇上问道。
“微臣瞒了皇上,其实庄沐萱,早被娘亲认作了干女儿,是微臣的妹妹。”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情……
“这算何罪?”皇上了然,却还是不太明白。
“我娘体弱多病,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一个女儿,可惜天不遂愿,只得了我这个儿子,郁郁多年。是沐萱的出现让她才重拾笑颜,所以就将她认作了干女。入宫之事,我原以为简单,可而后思来想去,无论是顾念娘亲,还是微臣私心,都不想让她远离身侧,日月难见一面……”
叶韶说着又咳出几口血来。
我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他所言的苦肉计,就是一赌皇上心软,拿他娘亲说事,诉老人难堪相思之苦,既委婉拒绝了,又没那么直接地拂了皇上面子。
如此优秀的儿子,在他自己嘴里,倒被说成了是人生遗憾。
真是和五妹处久了,她的招数都被大人学了来,这么扯谎都不会脸红心跳的,根本就不像原来的大人。
“入宫为太子妃,又不是入狱,想回家探亲的话,随时都是可以的。”皇上当了真,出言宽慰道。
“她性子活泼,心地单纯,而太子终究要继承大统,成为天下君主,自古以来,后宫佳丽皆三千有余,女人之间的斗争无日无宁,微臣斗胆,实在不愿她踏进宫门,深陷尔虞我诈之间,还望皇上成全。”
叶韶低下身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三磕磕出淤青也未起身。
我也撩袍跪身下去,斗胆请命,“皇上,五妹一直跟着属下,她的性格我最了解,冲动好胜,不知天高地厚,实在不是太子妃的上上之选,还望皇上与太子三思。”
我与叶韶加紧言语攻势,让皇上犹豫起来。
“劫镖那事就看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朕原先也仔细想过,她这匹小野马若是进了宫,宫里怕是会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可弘儿对她是一见钟情,心心念念难以忘怀,朕也很是为难……”
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韶似乎是趁着俯身的空当,将伤口又紧压几分,血迹越渗越多,痛楚自然也添了几重,忍不住□□出声。
“皇上,您也看到了,她就是一个任性胡闹的小丫头,永远也长不大,无论是太子妃还是未来皇后之位,都不是她能够担得起的,还请皇上与太子,免她终苦困于宫中,留她一身自由,微臣愿以命相换!”
“爱卿言重。”皇上看着他满身是伤是血,实在是不忍,亲手扶他起身,“或许马儿本来就是属于草原的,若是把她困在笼子里,她如何奔跑,如此马儿便不是马儿了。”
我扶他坐下,皇上双手负后,沉吟了片刻,“朕也年轻过,深知年少心事,弘儿如今这个年纪,心上若是有了谁,定然是难以放下的,作为亲爹,朕不忍掐断他的情根,可你们说的也对,选妃之事不可草率,亦不能害了人,身为君主,朕不能心软纵容。或许吧,生在帝王家,有些东西注定是要放弃的……”皇上拍了拍叶韶肩膀,松了口,“爱卿不必言罪,这事就此作罢,朕回去会和弘儿讲清利害的……”
叶韶与我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许是方才一心念着此事未觉难受,松下气来,我看叶韶明显有些撑不住胸口的蔓延的伤势。
皇上也看出他额角藏不住的虚汗,忙嘱咐我带他回房,喊刘太医来瞧。
脱下上衣我看着他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果真又裂了开,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渗,刘太医忙重新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再三嘱咐不能再妄动伤处。
我不禁摇头,照着他方才故意去按压伤口的劲儿,这伤能好得快才算出奇了……
“太子是何时见过的五妹,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忍不住问叶韶。
“我也不知,据皇上说,好像是太子曾在苏州城中游玩之时,在一间茶楼见过沐萱一面。”
苏州城中……
这么说我大概记起来,杜鹃一案结案后,我们三人在“醉春风”吃饭,那时庄沐萱坐在靠窗的桌前,微微侧头享受着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和煦暖阳,舒服得眯起双眼,想着要快点吃到松鼠桂鱼,嘴里咬着筷子嘟囔,“是松鼠是鱼到了肚子里就都成了肉!”,那窄街小巷两面门铺相对,酒楼对面就是一间茶楼。
应是那时,无意成了太子弘阳眼中的惊鸿一面。
人生每一次的擦肩回眸,都真不知是孽是缘啊……
“你明知她喜欢你,何苦要多问那一句伤她心呢。”我又道。
其实我虽在五妹面前为他百般解释,可我心里确实不明白,他既预料到五妹会生气,为何还要坚持去问那句话,说是不能拂皇上面子,这理由我是不信的。
“跟着我有什么好……”因失血太多,叶韶嘴唇有些发白,半躺着身子深深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已经是个警告了,那些人都是冲我来的,她是因为我才置身险境,若我护不了她怎么办,我真是太后怕了……倒不如把她安置出去,安稳一生。”
原来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可是却没有想到,五妹经过了庄盛夏一事,最怕被人抛弃,他曾经既说了他要她的话,如今五妹指责他推开她抛弃她,他自是心疼,也再没法狠下心安置她。
“她的性子,你不知道么?!”
“知道。”叶韶轻笑一声,笑得苦涩,“所以我糊涂了……”
第76章
原本在年前就一直出事不太平的衙门,近日里看起来好像是平静下来, 但又气氛怪异, 总有些情绪隐于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波涌动。
皇上看过叶韶后,确认他无事,在良辰县只停留了数日, 便带着刘太医一同回了宫去。
五妹自从知道大人瞒着她为她所做的事后, 一直好像有意避着大人, 应是心中愧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道歉和感谢似乎都不合适。
大人为那日问出的话,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怕五妹多想,想寻着机会找她深谈,却养伤在床不能走动,五妹也不往跟前凑。
我与苏柽,大抵也在闹着别扭。
想想太可笑,从前我哪里敢像最近这般, 大发脾气又当着她面厉声质问, 真是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把憋了好久的气一下子撒了出来, 又感觉自己生气的莫名其妙……
苏柽喝了几副药,身体大概好了些,又开始奔波于衙门上下,劝不住也管不了,我只有憋着一股劲儿跟着她一起忙。
晚饭过后, 惯例巡街,本是溪秋去的,可溪秋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几口,厨房的活计也没做完,她便习惯地拿起佩剑,准备替他去,我忙将碗里的饭拨拉完,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