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不好的事情就是，天临堡的军队并没有抓到王都来的骑士诺曼·库尔特。
即使加布埃尔两次点名了这个人的存在，可不论是摄政王到访天临堡，还是在于沃恩堡的战争中，除了他亲自重伤了威廉·沃恩，诺曼·库尔特的存在可谓低之又低。
他绝对是亨利·沃恩的帮手和靠山，也代表着沃恩堡长子的背叛行为完全受到布雷安的唆使。只是艾拉口口声声说要抓活的，可这家伙在战场上，沃恩堡的军队刚刚出现颓势，他就趁其不备掉头跑了。
艾拉想抓他，竟然没抓着。
这可不妙——若是让诺曼·库尔特活着回王都，也就意味着摄政王会知道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对于这场由意外发生的战争，父亲的信件姗姗来迟。
当艾拉从沃恩堡逃离后，一占领西林镇就派商队送了封信给加文。然而就算是花了重金加急，夜莺商队也尽职尽责日夜兼程，从人类王国的西南一隅到东北角落也需要很长时间。
打仗都打完了，父亲的回信才刚到。
“加文在信上写了什么？”奥利安德见艾拉拆信，好奇问道。
“没什么。”
艾拉迅速阅读完信件，然后将羊皮纸递给奥利安德：“你看。”
奥利安德接过信件，而后扬起笑容：“他倒是信心十足。”
可不是吗。
虽说女儿差点被软禁在沃恩堡，但向来护短的加文·韦斯特，竟然没有在信件中表现出任何焦躁或者迫切的心情。
相反地，父亲很冷静。他只是说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要从容应对，甚至夸赞了艾拉反过来打西林镇的决定果断。并且加文信誓旦旦地认定了艾拉一定能打赢这次战争，他说了一些鼓励和叮嘱的话语，其中内容和阿洛伊修斯的部署思路大差不差。
一是认定了这次沃恩堡理亏，二是有奥利安德和阿洛伊修斯在，加文并不觉得沃恩子爵的人能够抵挡得住天临堡的进攻。
信件最后，父亲甚至还换了上一副悲伤的语气，提及了他的好友沃恩子爵。加文认为不论这件事沃恩子爵始终不知情，还是被自己的长子控制住了，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权力斗争中的儿子是容不下老子的。”——父亲用一种很口语化的形容做了总结。
奥利安德看到这句话默然无语许久。
“我不明白，”她说，“直到现在我也不是很明白，艾拉，为什么威廉的哥哥要这么做？即使他不架空自己的父亲，继承人的位置也不会落在威廉手上。”
要想让被送去天临堡的威廉·沃恩继承子爵的爵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像现在这样武力征服。
“我想亨利·沃恩一开始只是想捞点便宜而已。”
艾拉想了想解释道：“只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这个结果。”
奥利安德困惑地歪了歪头。
林中仙女从未接触过人类社会，自然也就无从理解究竟是什么缘由将沃恩堡推到艾拉口中“这样的结果”。
想不通就不想了，西林的化身生性单纯，并不强求于理解世俗的事情。奥利安德忍不住嘀咕：“你们人类真麻烦。”
“那就说点不麻烦的。”
艾拉笑道：“信上这不是还有好消息吗。”
奥利安德紫罗兰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木质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淡淡笑意：“这倒是。”
除了发表对于艾拉宣战的看法外，父亲还在信里提及了他们的进展。
这方面加文言语简单，几句话就结束了表达。但不论是艾拉还是奥利安德，在看到信件结尾时都免不了来了精神——父亲说，银精灵们很愿意帮助他彻底解决凯纳斯，并且为此展开了研究。几个月过去了，他们有了阶段性进展。
具体进展是什么，到底用什么方式解决，父亲没说。他只是承诺很快就会带爱尔回家，说不定信件抵达西林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动身了。
这无疑证明父亲所说的阶段性进展只是保守估计，关于凯纳斯复活和死亡的事情，银精灵们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
“太好了，艾拉。”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待，不管战争胜利和凯纳斯复活之后有什么隐患，这些在奥利安德眼中通通不是烦恼。西林的化身寿命之长令纯血精灵都望其项背，奥利安德本人就是约等于诸神的存在了，只是她从来不参与人类和其他高等物种的纷争而已。
因此，奥利安德脸上依然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得谢谢你，你来到天临堡后，不仅凯纳斯的事情得到解决，西林的版图也扩张到了山下。我在西林生活了这么、这么久，一直很想离开西林，看看平原上的风景。如今你给了我机会，艾拉。”
“……”
不管怎么说，看到奥利安德这样的笑容，还是值得的。
艾拉放下了心底隐隐升起的担忧，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
“我们也得谢谢你，”艾拉由衷地说，“要不是你的存在，光是收编整理沃恩堡的势力，就得花不知道多少时间。”
两个大型市镇，加上周边的村落、矿井和农田，一下子吞并这么多地方，要不是有奥利安德在，就凭天临堡那百余人的人口？不出问题才怪。
而现在，约等于模拟经营游戏系统的奥利安德，几乎是在扎根于两个市镇的一刹那就悉数掌握了所在地域的细节数值。
人口、建筑，以及各项资源数量统统列在了菜单里，并且为了给艾拉省时间，奥利安德还自动通知了相应管理人——比如说把农田数目报给露露，把税收政策报给阿洛伊修斯等等。如果仔细普查要花几个月时间才能完成的任务，奥利安德一“人”两天就搞定。
“总是要为你们做些什么的。”
奥利安德这番话说的格外真诚。不说别的，千万年来西林就这么大，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而天临堡开始修复到现在不过两年，西林的范围就扩散到平原上，奥利安德不真诚才怪呢。
“除了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奥利安德问，“还有什么需要变动的吗？”
艾拉想了想，决定一切照旧。
“等我爸回来再说吧，”艾拉说，“刚刚打完仗，也不适合直接改动当地政策。”
奥利安德点了点头，又像是感激般伸手轻轻抱了抱艾拉，不等她回应，林中仙女率真的笑容在房间回荡，她的身体分解成无数藤蔓枝叶，消失在了议政厅的地砖缝隙里。
艾拉：“……”
她顿时哭笑不得，现在艾拉算是明白当年为什么母亲会和奥利安德成为要好朋友了，这样的人外姐姐谁不爱啊！
奥利安德离开之后，艾拉还没坐稳，西林镇的镇长就敲响了房门。
“艾拉小姐，”中年人一脸和善，对待年纪轻轻、还算是侵略者的艾拉·韦斯特也格外尊敬，“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
“没什么大事，”镇长说道，“就是子爵夫人想见你一面，她已经在议政厅的大厅等待很久了。”
子爵夫人，威廉的母亲想见她？
艾拉有些讶然。
从沃恩堡离开后，子爵夫人一直处在悲痛之中。艾拉这几天忙得要死，连威廉的状态都无暇关心，更别提没见过几次的子爵夫人了。
眼下她主动提出见面，是恢复状态之后，有所请求吗？
“请她进来……不。”
艾拉考量一番，站起身：“我跟你出去。”
第65章 公爵小姐40
走出议政厅内间后，艾拉发现不仅子爵夫人在, 阿洛伊修斯也在。
纯血精灵正在同子爵夫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意外的友好。这让艾拉免不了对子爵夫人刮目相看——平日里阿洛伊修斯对人爱答不理的，加布埃尔直接示好他都嗤之以鼻, 完全是一副高岭之花的姿态。
能让阿洛伊修斯以礼相待, 证明子爵夫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而在此之前, 艾拉对子爵夫人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她几乎就是“贵妇人”一词的模板。艾拉两次去沃恩堡，日常要做的事情就是与各种小姐夫人社交, 搞得她烦不胜烦。子爵夫人不过是一众夫人中最标准的那个——态度亲切，性格温柔, 举止言谈格外得体，和子爵夫人说话很舒服, 但艾拉对她的感官却同其他夫人没什么区别。
唯一能将之区别开来的两点, 一来她是威廉的母亲，二来子爵夫人的娘家是位于沃恩堡北边的红石城，是林顿伯爵的领地，算是娘家势力壮大。
嗯, 或许还得加上子爵夫人和子爵本人相当恩爱，沃恩子爵和加文一样, 愿意当个“妻管严”。
如今沃恩子爵已死, 离开沃恩堡时子爵夫人受不了打击当场昏了过去。据说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西林镇，意识到丈夫死亡, 又见到了毁容的威廉, 为此痛苦了一天一夜。
艾拉不是个心软的姑娘, 她也没接受过什么贵族女子的得体教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子爵夫人——不知道就干脆没面对，艾拉本来想等几天再见见她的，没想到夫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夫人。”艾拉开口。
子爵夫人自觉中断了和阿洛伊修斯的交谈，转身对着艾拉露出一个笑容。
“艾拉小姐，”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苍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下来，“恭喜你大获全胜。”
“……”
由败者的母亲说这句话，艾拉真是说不上来的别扭。
她犹疑片刻：“请你节哀。”
子爵夫人阖了阖眼睛。
“我该谢谢你，”子爵夫人说，“不是你的话，我的小儿子或许已经死在了他兄长的手上。”
无疑夫人已经从彻骨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不论是失败的还是胜利的都是她的儿子，这种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但她并没有在艾拉这个胜者面前摆出任何责难或者哀悼的姿态。
不论夫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柔弱，这份气度和内在的坚韧就足以让艾拉心生敬佩了。
艾拉：“你有什么事吗？”
子爵夫人勉强一笑。
“前来道谢，没别的，”话是这么说，可子爵夫人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游弋到其他地方，她攥了攥裙摆处的手指，“只是艾拉小姐，这几天你有同威廉单独聊聊吗？”
“没有。”
艾拉平静地给出了答案。
别说单独聊聊，除了战前部署和战时下达命令外，艾拉都没怎么与威廉·沃恩同处一室。
一是因为艾拉着实没空，二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拉总觉得威廉自从回来后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
这场意外战争中损失最大的无非是子爵夫人和威廉两个人。子爵夫人算是沃恩堡的人，艾拉不觉得有什么亏待，而威廉选择救出艾拉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头到脚属于天临堡了。
为了效忠的对象杀死自己的兄长，父亲也意外死亡，甚至是原本英俊的外表也消失殆尽，这种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想到战场上威廉那种要和亨利·沃恩同归于尽的狠劲……
“我会和他谈谈的，”艾拉认真说道，“请放心，夫人，威廉会好起来。”
提及威廉，子爵夫人的表情变得极其悲伤。
她长叹口气：“好起来，又谈何好起来呢。”
艾拉：“……”
子爵夫人：“我并非责怪你，艾拉小姐。如果那日威廉没有这么做，没有因为保护你而留下来面对追兵，我才要狠狠责备他。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尽管这付出了代价。”
说着，温柔的母亲抬起头来。
“在过去的时候，我与你的母亲关系很好，”她说，“玛格丽特是个值得尊敬的朋友。威廉大你七岁，艾拉小姐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就已经是为挺拔英俊的少年。你的母亲很喜欢他，也因此和我戏言，若是等你长大，一定将威廉招去当英雄加文的女婿。”
艾拉：“…………”
行，行吧。话说到这儿，艾拉已经明白子爵夫人的来意的。
“但是现在，”子爵夫人仍然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他已经沦落为这副模样，而你贵为西林公爵的长女，未来天临堡的继承人。如今的威廉已经不配担当你的，你的未婚夫了。”
说到最后，子爵夫人泣不成声。
艾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阿洛伊修斯，纯血精灵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灰蓝色的眸子，一副我盲人耳聋根本听不到你们在说什么的架势——他听不到就有鬼了，奥利安德的枝芽就挂在精灵的耳畔呢。
看好戏还行。
“夫人，”于是艾拉收回目光，“威廉本就不是我的未婚夫。”
子爵夫人蓦然一愣。
“只是你与我母亲的口头约定而已，”艾拉平静开口，“并没有订婚的事实。这话我早就同威廉说过，夫人。他和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即使是威廉在出事之前，想要追求哪位姑娘，也得靠自己行动，而不是通过订婚不订婚来绑定对方。”
“这……”
“我的想法和父亲一样，”艾拉补充，“毕竟是我或者威廉自己的婚事，理应我们自己说了算，不是吗？至少我父亲和母亲是如此。”
子爵夫人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本意也只是希望艾拉能为威廉想想——哪怕她嫌弃威廉·沃恩毁容后不配当自己的丈夫，至少也给沃恩堡的继承人安排一名合格的妻子。
艾拉一句话无疑堵住了子爵夫人的所有念想，但与此同时，她也给了子爵夫人不大不小的希望。
“自己说了算”——这可不是拒绝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