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之下——夜雨秋灯
时间:2019-09-19 06:46:29

  她表情僵滞的兀自站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强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开话题,“你说的药都是什么?我看见那边长了一个全是藤网的大树,可以爬出去。”
  他目不斜视的端详了她一会儿,说:“一种结着紫色果实,叶子像蒲公英的植物,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好,还有吗?”
  “你找到这个带回来就够了。”
  少女点点头,临走之时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前所未有的吻她指尖,温柔细语,“等我出去……”
  她脸红的缩回手,好像受宠若惊的鹌鹑,又好像被撩乱的一池春水,说话都忘记怎么发声,“我一定快点回来。”
  “别出这座山。”他轻声告诫。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个纤瘦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山隙的上方。
  溶洞中的水滴像沙漏一样记录着时间。
  到了深夜,她没有回来。
  后来一连两天,她没再回来过。
  他审视黑暗的时候推演过她的命数,并无性命之忧。他觉得讽刺,他亲手放了她,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轻易再回来。
  然而在第三天的清晨,洞穴尽头的山隙上有人掉了下来。
  她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草鞋,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晃起来叮当叮当响,身上的首饰钗环全没了,像个小乞丐一样从树上滑了下来。
  然而她第一件事却是一瘸一拐的先趴到水滩边上洗了把脸,之后打理了一下披散下来乱糟糟的头发。确认形象上没什么毛病之后才慢吞吞背着东西又跛着脚过来了。
  他抬眼观察了她一会儿,平静的问她,“你的脚怎么了?”
  她立刻在他跟前坐下来脱去鞋袜,像一个孩子寻着了要糖的机会,有点委屈的把脚上的伤口呈出来给他看,试图额外获取一些关怀,“你看,脚受伤了。”
  有点直白,让人觉得好笑。
  他垂眸握住她脚踝看了看,忽然想起当初就是这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眼中神色攸忽闪了无数个来回,他最终还是耐着性子用帕子帮她清理血迹。
  “踩到捕兽夹了是么?”他问。
  伤口中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少女点了点头,疼的龇牙咧嘴,又想要保持笑容,“我只略走远了一些,就踩进了一个坑里,后来放捕兽夹的那家猎户找到了这里,把我救了回去,他们家里有很多草药,也有你说的紫色果实,所以我就换了点我们能用的东西。”
  她一边任由他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埋头在包裹中扒拉着自己换来的东西,之后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看。
  有他需要的各种草药,煎药的药炉,绳子,两套干净的粗布衣裳,还有一些干粮和烤好的野味。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他动作并不见停顿,“什么?”
  “这是栗子糕,那位猎户在长安西市卖了两只山猪,这是他带给他家娘子的,他买了好几包,被我缠的也卖了一包给我。”见他两手都是血污,她拈起一块喂到他唇边,说:“我刚刚洗了手,可以喂给你吃……”
  指尖碰到他的唇,她又触电一样缩回去了,他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这是咸的。”她没再勉强,小心翼翼的又收了起来放进了油纸包里,舔了舔指腹上的残渣说:“我吃过一块了,一点也不甜,真的。”
  他听见她肚子里饥肠辘辘的咕噜声,没什么情绪的淡淡问:“你带回来这么多东西,路上一样也没吃么?”
  “我在猎户家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的。”
  他终于意味不明的笑了,“修行之人是可以不用吃东西的,你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一到感情线就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第99章 
  因为伤到了脚,而且翻走了长时间的山路,之后的几天,她都安分的待在洞穴里,簪篦钗环都换了东西,所以长长披散下来的长发只能被她随意绑起来。
  短短的时间,她已经接受了住在这里的日子,相比失忆之前像是变了一个人,轻松且快乐,每天不会再胆战心惊,发愁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好像她早已经告别了大家闺秀的生活,虽然那些生活她已经不再记得起。
  她带回了不少医外伤的药,男子每天都会耐着性子给她脚上的伤换药,虽然每次都是一副寡淡的神情,看不出情绪,但是举止间的关怀已经让她非常开心了。
  每次敷完她的伤,捣碎的药草总有剩余,她会把它们又敷在他被金雾勒伤的手腕上。
  他起初还会皱眉,之后已经不会再表现出什么。
  没有吃的东西时,她会找一个天气好的时候爬出去找些果子和药材,她最新认识了不少可以外敷内用的中草药,夜里也会帮他包扎护理伤口。
  两人很少交流,互相照顾时都是沉默的。
  他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要严重,三四天的药换过去,他胸前被金鸟利爪穿透的伤依旧会往外浸血。
  有时候她会抓着那些紫色果实问:“这些药真的有用吗?哪里能找到血涑子呢……”
  男子会说:“它长在你想象不到,也去不了的地方。”
  她问了几次,渐渐不抱什么希望,又想,长安总是有的吧。
  后来她再出去采果子和药草时,就会时时站在山的高处眺望着远处珠光宝气的繁华城池,有一次她试着想往长安走,又想起他告诫她不要离开这座山。
  之前她踩到猎户陷阱时,就是在另一座深山的山坳里,那时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只好颇为不甘的背着东西往回走,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相貌特别好看,穿着锦衣澜袍的年轻男子。
  他像一个在深山中游荡的孤魂,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看见她时表情意外。
  她觉得这人奇怪,便提防着快速走远了。
  他见状微微挑眉,倒也没跟着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一直盯着她。
  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出点什么不同。
  她更害怕,走的更快了,这时后头才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血涑子干什么?”
  完了,刚刚的自言自语被他听去了。
  “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他依旧没靠近她,“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她没有吭声。
  “潮生因为弄丢了你,哭了好几天,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会在离山涧这么远的地方……”顿了顿,他又皱起眉道:“你不是去找罗公远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你找到他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她一个也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是在山中受了伤摔坏了脑袋么?”
  她大概能听出他没多大的恶意,“你认识我?”
  “认识。”
  “你还知道血涑子?”
  “当然,你身体里就有一支千年的血涑子,你的血,价值连城。”
  她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那多少血可以救人?”
  “血毕竟不是药,即便再有效用,药力也只有微薄的一部分,如果想救人,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说:“你想救谁?”
  她大概也觉得和人私奔不是什么应该为外人道的事,只模糊的说:“一个落难的朋友。”
  柳寒塘仔细审视了她一番,她散着头发,没有任何头饰,不施脂粉,穿着离开时那件罗裙,裙子上已经划了很多个口子,虽然洗的干净,却依然有种狼狈的感觉,他忍不住皱眉,“你在深山中还有朋友?是新交的么?你这几天就是和她一起?”
  她不想多做解释,急于离开的施了施礼,“是的,我不能和你多说啦,他还在等着我呢。”
  柳寒塘察觉出她的提防和急于脱身,微微眯眼说:“既然你无恙,我也没什么可再担心的。”他点首回了一礼,“咱们就此别过。”
  她点点头,边走边抱拳重复:“就此别过。”
  走了很远,后面的人突兀的又问了句,“你还记得傅子瑜么?”
  她站住了步子,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茫然的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她还是摇头。
  他在很远的地方表情模糊的说:“你曾托付过我一件事情,若你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我须要提醒你……”
  她眸光微动,“提醒我什么?”
  他话说一半却欲言又止,半晌之后释然一笑,“罢了,以前那些糟心事令你辗转不能安眠,你忘了也好。”顿了顿,他说:“如果可以,还是去江南吧,那个人——”他顿了顿,表情攸然变冷,“很可能还没死。”
  “谁?”
  “令你夜不能寐的人。”
  她还想问什么,他却似乎不愿多说似的,化作青烟消失了。
  然而他人虽走了,方才说出的一番话却令她神不守舍,她又想起他说自己的血可以当做血涑子来用,心里一时沉重,愈发心不在焉起来。
  找到这救人的法子按理本来应该算是好事,她却半点儿也不轻松,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这小身板最多放几碗血能不死,死来想去,觉得撑死也就一两碗。
  也不知道这一两碗够干啥的。
  权衡了半天,她觉得还是先找找别的法子,实在不行再说。
  她闷闷不乐的沿着山路往上走,一边惜命一边又怕情郎撑不住死了,心里想着心事,便不怎么看路,结果一脚踩在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上面。
  察觉到脚下的异样触感,她起先以为会是什么野兽的粪便,结果低头瞅了眼,一条大拇指粗的黑花蛇正盘起来卧在植丛旁边,原本正舒服的纳凉,结果被她一脚给踩进了肥沃的泥土里。
  她呆了一下,紧接着就尖锐的叫了一声,抱头乱窜,结果把自己给窜进了一个深沟里。
  脑袋陷进泥里并没有动的黑花蛇,“……”
  深沟里满是腐败的树叶和潮湿的菌类,又陡又滑,几乎是和地面垂直的高坡,说起来也并不深,大概一丈的深度。但她跌进去后在又黑又潮湿的沟底试着往上爬了几次,罗裙和双手都沾满黑色的污泥,都还是没能爬上去。
  天渐渐黑了,她有点急了,双手不停的刨着土,想在天黑前爬上去,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她晚上总能听见野兽的声音。
  夜幕中不一会儿就亮起星子,她在底下挣扎的有点精疲力尽,也不敢大喊大叫,指甲都磨掉了一半,只好垂头丧气的蹲着休息。想着等天亮之后再大喊救命,看看还会不会有上次的好运气碰到一个能搭救她的猎户。
  一直在暗处跟着她,觉得她不对劲的柳寒塘终于旁观不下去,想要上前救她出来。
  然而他还没有现身,幽林中的森森月光下,他就看见了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幽灵一样朝这边的深沟慢条斯理的走来。他的左手五指尖上跳动着像蜡烛一样的火苗,微弱的光亮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在明暗交织下一半出尘如谪仙,一半阴森如修罗。
  果然是他!罗公远。
  柳寒塘心中大震,心道他果然没有死,不仅没死,看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像是不曾受过伤似的样子。
  他正疑惑罗公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看到他已经慢悠悠来到了那个深沟边上,举着指尖上的烛火表情模糊的看着坑底的少女。
  坑底的人显然和柳寒塘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你怎么可以出来了?”顿了顿,仔细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胸口,困惑道:“你的伤……”
  岸上的人丢下一根树藤,微微朝她伸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少女看了眼遥远的岸上伸出的手,攒够了劲儿开始抓住树藤往上爬,落脚处总是湿滑无比,让人难以着力,她抿着嘴吃力的全靠臂力把自己往上提,鼻尖冒汗。
  明明是该捏把汗的画面,明明是有着强烈冲突的两个人,柳寒塘现在却觉得他们异常和谐。
  她很努力的在爬。
  他很耐心的在等。
  柳寒塘觉得异常扎眼,又觉之前她经历的一切苦楚就像个笑话。
  少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之后,终于满头大汗的够着他手被拉了上去,满身是泥的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渐渐走远。
  柳寒塘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极为谨慎的跟在了两人的后面,他并不能确定现在的罗公远对李秋元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还会不会杀她。
  他也不敢跟的太近,罗公远是什么人,是他们这些山林小妖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轻易尾随的人。
  然而跟了还没一会儿,他就发现远远走在前面的两道人影消失了。
  比夜色里的雾还要飘渺难以抓住。
  浑身是泥的少女自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尾随了,她跟在白衣人影后面一边搓着手上的泥,一边盯着他左手五指间上跳跃的烛火看,见鬼了似的看看火苗又看看他,用怀疑人生、世界观崩塌的语气问,“已经烧到你的掌心了,你就感觉不到疼么?”
  顿了顿,眼风瞥见一个焦黑掉落的物什,破了音的惊恐大喊,“你手指掉了!”
  然而,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沉默带路,俊美的脸在烛火中面无表情。
  等回到熟悉的山隙洞口外,她才在下巴惊掉中看到那个白色身影无声无息的化作一段人形的松枝,而且有一小段已经烧的焦黑断裂了。
  她在原地看了那松枝好半天后,忽然像打了鸡血一样从洞口跳进去,坠在藤丝网上,又顺着枝干滑了下去,看见黑暗中端坐的人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天,我刚刚真的以为你能从这洞里出来了,没想到那是你变出来的,你简直像孙悟空一样!”
  他没抬头,仍旧是那种寡淡的几乎不含感情的语调,“孙悟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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