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他是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她说:“可以七十二变,你们都很厉害。”
他沉思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轻蔑道:“猴子?”
“是……是的吧。”她皱紧眉,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刚刚脱口的人出自哪里,“许是我以前看过就忘的那些话本子里有这么一个角色吧。”
男子显而易见对话本子不感兴趣,兴致缺缺的审视着山隙外的夜色,“你出去,怎么还带尾巴回来呢?”
第100章
少女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回头往身后看了看,“什么尾巴?”
山隙外的树丛下,柳寒塘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本想避开,却又深觉这是一个为民除害的好机会,毕竟罗公远如今被困,和俎上鱼肉也差不了多少。
李秋元还在左顾右盼的看,余光就瞥见洞穴尽头的山隙下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下面的藤丝树上。
罗公远抬眸审视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倒有些道行,难怪我的替身甩不掉你。”
“何故要甩掉我,您是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吗?”柳寒塘微微挑眉,澜袍的衣袖轻拂,手心里幻出一柄长剑,“罗仙师,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
“是啊,我已是强弩之末,”他表情奇异,笑容平静的令人有些心底生寒,“所以才更需要阁下这样的义士来上门救急不是么。”
柳寒塘飘然落地,清秀的眉微微拢起,不知他是何意,心里闪过异样的不祥之感。
李秋元站在一旁看到这架势却信以为真,一下子奔过去用力掰住他握剑的胳膊,紧张的声音有点抖,“你……你要干嘛?”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说的朋友竟然是他。”柳寒塘细细看了眼她脸上惊慌失措的担忧神色,备觉嘲讽的将她一把推开,恨铁不成钢的说:“躲开,等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一定会感谢我。”
她急了,不断的求情,“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可以好好商量,动刀动剑伤人又伤己。而且他现在伤的这么重,你这不是乘虚而入吗?赢了也胜之不武啊……”
柳寒塘闻言忍不住微微冷笑,“谁说我是要赢他,”顿了顿,“我是要杀他。”
这声音如晴天霹雳在她跟前落下,李秋元整个人都呆住了,摇着头,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垂死挣扎,“你们什么仇什么怨,他现在动都动不了,你怎么能杀他呢?”
柳寒塘捏着她肩膀把她从地上提起来,五味杂陈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他指指远处神情不明的罗公远,“你又知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
李秋元不为所动,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柳寒塘冷淡的点头,“看来你脑子真的是摔坏掉了。”
他握着剑走了两步,她又像狗皮膏药一样扑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腿,声音里有了点哭腔,“你再给他个机会吧!他动都动不了的,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柳寒塘回头,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走开。”
李秋元浑身哆嗦的更厉害,攥着他的手指也在发颤,碍于他威势小声说:“求求你了……”
柳寒塘对这样的她简直气急,冷厉的吐出一个字,“滚。”
她被他一脚掀翻在地,他用的是巧劲,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并没受什么伤,却也再没法扒住他的腿了。见事态已无转机,她背靠山壁脸色一白,在原地失声痛哭,像即将要死去情郎的哀怨少女。
被这哭声一搅,柳寒塘的心里瞬时更为寒冽,胸腔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十二万分的意难平。
他走到黑暗处,才发现罗公远也在看他,他一直在默不作声的旁观这一切,目光死水一样平静无波,刚刚的微笑全然未达眼底,看他时眼神没有温度的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柳寒塘微微眯眸,手腕一动,长剑干脆利落的刺透了他的身躯,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意难平和对罗公远的恨意从何而来了。
他和他本无仇无怨,只因罗公远手段阴毒,他曾眼看着这个少女是如何在他手底下挣扎求生,即便脱离苦海依旧夜不能寐不得安宁,于是替她愤懑罢了。
然而如今,他帮了那么多,到头来竟像是拆了鸳鸯的恶人一样,令她如此深恶痛绝。
长剑穿过罗公远的身躯刺进了山壁中,柳寒塘怨气未消,却忽觉剑下感觉不对,然后便觉双眼一花,剑下的人化作一捧飞散的树叶乱了这方寸之地。
又是替身术!
明明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他怎么还是这么大意。
柳寒塘抬眸看了眼,又一个被囚困的罗公远出现在不远处的石壁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抽出长剑正要起身,被刺的石壁上却忽然亮起五道奇怪的纹路,不知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可能是刚刚李秋元纠缠他的时候?
柳寒塘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不可抑制的被吸上去,整个人像磁铁一样牢牢的粘在了石壁上。
长剑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柳寒塘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些古怪的纹路究竟是什么,便觉得自己急剧缩小,瞬息之间,自己竟然被打回了原型,还原回了一条油皮发亮的黄皮子模样。
李秋元在对面的石壁边上更是惊呆,山隙下扭成巨树的藤丝疯狂的缠裹住那只不住挣扎的黄皮子,随即,李秋元就看见一个最粗的藤蔓用顶端的尖刺扎进了黄皮子的身体。
黄皮子剧烈的挣扎扭动,不一会儿,一颗赤金色的晶块被那株藤蔓勾了出来,落在了罗公远的掌心。
她惊恐的问,“这是什么?”
“妖丹。”他的视线深不见底的落在四肢垂落安安静静的黄皮子身上,笑了笑,“你看见了么,宛宛,他是妖。”
贴在冰冷石壁上颓然不动的黄皮子闻言挣扎抬头,却悲哀的发现那个少女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它,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它的脑袋再次无力的垂下去,她对着它黯淡下去的双眼忍不住双脚一顿,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种极为难过的情绪,喃喃:“为什么我觉得好像伤了它的心。”
罗公远并没接话,他五指收拢,妖丹在他掌心被捏碎,化为五彩烟气被他吸进身体。
李秋元看见一股金色的风暴围绕着他旋转,他的发丝微微扬起,胸前不断濡血的地方不再往下滴血,苍白的眉眼好似有了生气。
“这个妖丹还能救你的命吗?”她再一次吃惊的问。
“当然。”
她忍不住皱眉指了指被缚在石壁上的黄鼠狼,欲言又止,“那它会死么……”
他抬头看了会儿她脸上的神色,神情莫测的问:“你希望它死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它为什么要杀你?”顿了顿,“它刚刚说,你对我做了什么。那是什么?”
他寡淡的神情难得微微染上些许颜色,眉眼拢上寒雾,同样不答,慢条斯理的轻声反问,“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李秋元低头看了眼四肢健全的身体,好像自己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我不知道。”
他挪开视线,不动声色的垂眸,“你不想它死,就抱它出去。”
李秋元闻言心情颇为沉重的跑过去扯下那些藤丝把里头的黄皮子抱了起来,然而刚刚把它放出来,黄皮子就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虚弱的窜上了那棵巨树逃出生天。
“他刚刚喊你罗仙师,你是专门收妖的么?”她问。
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对他缺乏了解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忍不住说:“我想快一点想起来以前的事。”
虽然他都仔细的说过一遍给她听。
但她总觉得在这过程里,漏了点什么。
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
“有时候追回记忆,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他静静看着她说,“有的记忆是留给死人的,你明白么。”
原本就是为了脱困才会骗她,现在她对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剩余价值。因此她即便是想起这一切也不会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但是偶尔又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会想要干净利落的彻底抹了这一切,让她无法再对任何人开口,也不用再对她赶尽杀绝。后来他发现这想法背后更深层的目的,是他不想打破这现有的局面。
这样已经是最佳局面,不是么。
他不明白是不是每个女人在稀里糊涂捡了个情人后都会这样,她求柳寒塘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画面闪过一两次后,他莫名冷郁而笑,却是因为想到了她未来的枕边人。
她身边的那个位置是他骗来的,早晚要还回去。
这短短数日的虚假温存,也得还回去。
也许那个时候,局面还会更糟,他还是会杀她。
后半夜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是李秋元知道他的伤口在一点点的恢复如初。
到第二日凌晨的时候,从头顶的山隙外飘下来了豆大的雨滴。
她主动朝他挪了挪,避开雨点,默不作声的抬头看了看说:“下雨了。”
“你该离开了。”他在黑暗里淡淡说。
李秋元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该出去了。”
……
倾盆大雨的山野,虚弱的黄皮子费力的翻过一座山,往记忆中的那个终南山半山腰而去。忽然,它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山石开始哗啦啦的往下滚。
它加快迈动四条腿,耷拉着耳朵想要找泥菩萨求助。
然而,猛烈的地动山摇还没有结束,它已经看见了半山腰上那面崩塌下来的土墙。
一座菩萨的泥像被坍塌的墙体压在其中,瓢泼大雨早已冲化了泥像的上半身,黄皮子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没有了避身之所的泥菩萨就这样被大雨冲去,渐渐的看不到痕迹。
李秋元那时已经被赶下山,然而山体刚刚摇动她就本能的又折返回去。
大雨中她浑身湿漉漉的跳进当初的山隙里,溶洞顶上棱石摇摇欲坠,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她看的脸都白了,在昏暗的山壁下一遍遍的试图捞起他,“走啊!走啊——你不是说等你好了,就能出来了么,再不出去你就要被活埋在这……”
男子没有睁眼,掌心朝下按着地面,静坐不动。
山体摇的更加厉害,头顶的锥石纷纷下落,她的背和她的头分别挨了一下,身体瞬时就不稳。
她在血红的视线中看着他慢慢抬起眼帘,又看到他手腕上的金雾奇异般的瞬间消失,一个木簪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她整个人的脑海呈现一片混沌的状态,记忆中的空白似乎一下子被哗啦啦的填满了。
罗公远猛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已经挨到她指尖,她忽然像受惊过度的鸟类一样缩回手,不断往后退。
“别退了,站住!”他喊了一声。
一个倒锥形的石头正好砸在了她后颈,李秋元喷出一口血,伸手指着他的脸,一张脸憋得紫红,眼里有恐惧,更多的却是愤怒,嘴唇气的都在抖,“我想起来了,你……你就是个无耻的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妈妈和妹妹要到重庆啦,玩上几天后我们再一起回家→_→
第101章
这状况他始料未及。
罗公远神情莫测的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到她头顶的血鲜红的顺着她鼻梁淌下来。山体还在摇晃,但洞穴尽头的那道山隙已经被乱石堵死了。
“来我这边。”他压着极度不好的情绪,耐着性子一字一句说。
李秋元能清晰的看见他眼底的郁色,他还有脸心情不好?他在生气什么?气她自作主张恢复了记忆不再任由他戏耍了吗。
她贴着另一边的山壁脸色发青的看着他,嘲讽的低声说:“听你的话,我是活的太舒坦了吗?”说完也不看他,贴着山壁顺着来时的水路开始往潮湿的开阔溶洞跑。
但那里塌的更厉害,溶洞顶上的尖锥钟乳石接连下坠,她想起地震的时候应该躲在狭窄的地方,但在这种地方往狭窄的地方躲,无异于被活埋,因为不会有人挖她出来。
她还是得冒一把险,找到当初进来时那个水潭入口,然后倾斜着往下游走,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半死不活的从山涧飘出去,运气不好么,那就只能溺死在水下面。
但是这有什么,总比和那个魔鬼待在一处被暗算的要好。
她闷声往前跑,感觉脑袋里像装了半桶石头一样桄榔桄榔的响,又疼又晕,脑海里不断闪过这段时间她在他跟前做过的那些蠢事,说过的蠢话,甚至柳寒塘也间接被她害的修行全毁。当初她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没能下得去手?
脚底浅浅的水滩渐渐没了她的脚背,她恨得双眼发红,唯一一点清醒的理智却让她狼狈的做了逃兵。
她的力量太弱小,还没法正面和他对抗,他报复人的法子她也不是没领会过,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植物伸展枝叶,万物生长的声音,她顾不上回头,但是那声音很快盖过了她头顶,越到了她前面。
她看见那些树藤细密的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一个细密的网撑住了即将垮塌的溶洞和不断下坠的钟乳石。
只是这山体还在晃,她又听到了身后不急不躁的脚步声,愈发没命似的心急往前跑,等到终于看见那池水潭时便想也不想的一个深呼吸扎了进去。
水冷的让她头皮发麻,血液似乎一下子凝滞,四肢也僵住了,尾椎骨升起寒意。她憋着一口气,放松四肢,闭着眼睛一副认命的样子任由水流将她卷走。
但很快,她又听见一声跳水的声音。
黑不见光的水下,她什么也看不见,惊恐的伸出双手无头苍蝇似的瞎摸了摸,结果摸到了一个人的头发。
触手的感觉令她遍体生寒,她下意识的一脚蹬过去,似乎踢到一个人的胸口。这剧烈的一下动作令她憋气的状态差点垮掉,胸腔里仅余的一丝空气也被挤出去,她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
鼻端酸胀,双眼发黑的窒息间隙,她隐约在水里窥见了些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