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几位军官和谢梓洲一块儿陪着纪教授一行人吃饭,吃完饭休息会儿,就得送他们走了。
鱼淼高昂了一上午的情绪又蔫巴下去,看着坐在对面吃饭的谢梓洲,忽然不太有食欲。
像是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谢梓洲抬眼看她,做口型:【吃饭。】
鱼淼扒拉扒拉餐盘里的米饭,可怜巴巴地回他:【我、来、探、望、你?】
为表达疑问的语气,她炸了眨眼,又歪歪头。
谢梓洲弯了弯唇:【好。】
小姑娘开心了。
饭桌上气氛和乐融融,快吃完时,谢梓洲腰间的对讲机响了下。
部队用的对讲机都是防监听的对讲机,鱼淼听不清里面在讲什么,只听到一两个字:“……周黎……”
她皱了皱眉,谢梓洲脸色却是一变。
他猛地站起,身边的几位军官也受到了对讲机传来的消息,纷纷神色大变,起身就走,只匆匆叫了另一桌的士兵过来:“你待会儿先带几位老师回去。”
“收到。”
事发突然,包括鱼淼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茫然的,几秒间饭桌上空了三分之一的人。
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宁静风和。
鱼淼右眼皮却忽然狂跳不止,转过头看向门口,已经连谢梓洲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周黎……?
她不太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太敢想。
-
jj关闭前台评论显示了呜呜呜但后台我能看见!我能!大家不要放弃评论嘛,我嘤给你们看啊qwq
第60章 菖蒲没骨(8)
因为这场莫名的突发事件, 饭桌上气氛一下凉了下去。沉默地吃完饭, 鱼淼他们在两位士兵的带领下回了住处。
鱼淼心里发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旦怕什么就来什么,原本还天光大好天气, 正午过后突然飘来厚厚的一层阴云。
闷雷蠢蠢欲动, 风吹得窗子哐哐作响。
一道惊雷乍然撕裂云层, 憋了许久的雨倾盆倒下。
雷打得凶, 纵是鱼淼这样不怕雷的人都吓了一跳, 手一打滑, 发出去三个乱码:【%ty】
李向一:【???】
李向一:【怎么了?】
鱼淼心有余悸地拍了下胸口,讪讪回道:【没什么,不好意思, 手滑了一下。】
发完忙撤回了那条发错的乱码。
李向一:【哦哦, 没事。】
李向一:【那要改的这就这些,你原本的血腥尺度有点超标,我这里过审了,上面不一定给你过,到时候审核下来出问题了就不好办了。】
鱼淼:【知道,我理解。我再改改吧。】
李向一:【好,那就辛苦你了七秒。】
后头跟着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鱼淼皱了皱眉, 不是很习惯 ,但没说什么,回了个黄豆微笑,最小化聊天框。
心神不宁地改了一会儿稿, 外头天色始终没有好转,雨声仿佛掉进了屋子里,层层叠叠把人包围,扰得人愈发心悸。
“叩叩叩。”
敲门声突兀响起,和外头的嘈杂雨声微妙博弈。
鱼淼正发着呆,听见声音回神看过去。
同屋的那位书法家李老师正在午睡,她轻脚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今中午带他们回来的小兵,看样子是跑过来的,手里抖着伞,雨水滴答答掉在地上连成小水滩,裤脚全湿了。
鱼淼看了看外面不停的雨势,问他:“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少年拎了拎裤腿,答:“哦是这样,我们司令说雨下得太凶,天气太糟糕了,明天再送老师们离开。”
“明天什么时候?”
“看天气吧,应该是下午。”
“好的,麻烦你了。”
少年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我就先走了。”
鱼淼点点头,突然又叫住他:“哎,等等。”她迟疑一秒,打听道:“谢梓洲……回来了吗?”
“谢连?”他有些为难的模样,“他……”
“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是,”少年忙说,“他还没回来,你要有事儿找他的话得等等了。”
鱼淼顿了顿,试探又问:“那今天出飞行任务的那位周黎呢?也还没回来?”
“这……”
他视线躲闪,脸色黯了下去。
抬了抬眼,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孩儿睁着一双明澈的杏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神让人不受控地心软。
少年满面纠结,支吾两声,沉默了。
鱼淼心里的不安随之扩大,却也不再为难他:“算了,你要保密就别说了。对不起啊。”
少年往后撤了半步,疯狂摆手,不知所措:“别别别,您别跟我说对不起。”他迟疑一下,叹声气,抓了抓头发,艰涩开口,“周副连出事儿了……”
-
周黎出事的消息,当晚已经传遍军区。
他驾驶的歼-20飞行作业时因引擎突发故障,本可以跳伞逃生,但这样的话飞机坠落地点附近的山头有个小村落,为了避免人员伤亡,他强撑着避开人群区,往无人区迫降。
机毁人亡。
火苗卷着飞机残骸,连最后一丝抢救的余地都没留。
而后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雨,浇灭了这场悄无声息的牺牲。
夜深,军区总医院里很安静。
谢梓洲坐在长椅上,头低垂,双手交叉握拳,力道很轻,又好像很重。
他沉默地坐着,久久没动。
鱼淼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谢梓洲,是在九年前。
发生火灾的那个夜晚。
他也是这样,垂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又有所不同。
那时候的他状态很空洞,鱼淼感受不到他的难过与否,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难过,甚至有一种很淡很淡的——解脱。
如今却不是。
就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见他发出一点儿声音,鱼淼都能感受到那份异常的沉重。
护士推着车经过,轮子在地上刮出喀喇喀喇的声音。
消毒水味道刺鼻。
她站了会儿,往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
轻声唤:“谢梓洲。”
男人有了反应。
手指动了动,抬头,望向鱼淼。
面色平静如常,开口却哑:“怎么过来了?”
鱼淼调整了下姿势,语气佯装轻松:“我和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求着他们带我来的。”
谢梓洲牵了下嘴角,像是想笑。
眼底藏着浅浅的疲惫。
他这样,鱼淼只觉得心疼。
她往前又蹭了一小步,抬起手,和他相比小而纤细的手包住他的交握的拳。
她手心热的,贴上他凉凉的手背。
肌肤相贴才真正感觉到,他握拳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手骨都捏碎。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鱼淼轻轻地搓着他的手背,试图给他一点温暖,“没有人陪陪你吗?”
谢梓洲看着她:“我让他们走的。”
“在等我来?”鱼淼扬起嘴角,调皮地冲他眨眨眼。
他没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姑娘垂下眼帘,轻声絮叨:“外面雨停了,他们送我到医院门口的,你放心。本来今天下午我们就要走的,结果因为下雨,说明天再送我们离开。我打算先回家一趟,待一段时间……要不我干脆就先搬回来,这样离你也近一点儿,等明年你调去临城了,我再过去。”
“秒秒。”
鱼淼一顿,抬眸:“嗯?”
“可以,”他低低开口,“抱抱我吗。”
嗓音哑涩,像在竭力维持着什么。
鱼淼怔了怔,鼻腔忽然被蹿上来的酸涩支配。
眼前漫起一层朦胧水雾,她也像是为了掩藏这份莫名而至的难过,膝盖支撑起一点儿,用一种非常吃力的姿势,抱住了谢梓洲。
“好啊,秒秒抱抱你。”她压着喉腔里的哽意,努力保持冷静。
谢梓洲松开紧握的双手,手臂张开,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与以前充满缱绻与占有的拥抱不同,他像个寻求庇佑的孩子,抓着广阔海面上唯一一根浮木,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这个姿势,鱼淼着实不好受,腿上找不着着力点,整个人也拗成一个奇奇怪怪不怎么雅观的样子。
但她什么也没说,双腿尽力支撑,手一下接一下地轻抚他紧绷的背,想要安慰这个在海上有些失了方向的孩子。
“秒秒。”他唤道,声音埋在她耳边,紧绷又脆弱。
“我在。”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当初贺哥要去救他了。”
鱼淼安静不语。
他又说:“我应该去救他的。”
鱼淼咬着唇,喉头酸涩得发麻。
开口,她就会忍不住。
“我想去救他。”
“我想救到他。”
男人低声缓慢地喃喃。
他不善言辞,简单的两句话,压着全部的气力。
说完,隐忍的叹息在鱼淼耳边拂过。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点儿热热的,又凉凉的液体。
鱼淼咬紧的牙关控制不住地松开,她抱紧他,无声地流下蓄了许久的眼泪。
一发不可收拾。
但她没哭出声。
唯一一次,没哭出声。
头顶白炽灯光不通人情,明亮得晃眼。
早晨还意气风发笑着说“我走了”的周黎。
此刻躺在身后那间房里,白布盖顶,不再问生死。
“我想救他。”
良久,谢梓洲又说。
只剩下一句咬着牙的,无力的挣扎。
-
第二天不再下雨,却也没出太阳,一上午天气阴沉沉的,偶有微风,带来些许潮意。
周黎的意外牺牲,在天空之下,给军区蒙上了一层阴云。
周黎人开朗阳光,对后辈都很照顾,在部队里人缘很好。
许许多多的新兵都接受不了他突然的死讯。
就连纪教授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一时失了声,长久没有人说话。
一码归一码,下午,军区派来送他们的车到了楼底下。
好几辆。毕竟人多行李也多。
谢梓洲也来了。
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化很大。
眼底布着淡淡血丝,神色平静,却也略显疲倦。
他几乎一夜没合眼,鱼淼是知道的。
她不想这个时候离开,但显然不行。
即便女朋友的身份昨晚上也传开了小范围,但书画展毕竟是书画展,她要是想进来探望,必须另外走流程。
离开的时候鱼淼很不放心,拉着谢梓洲的手扯了扯,“我走了哦?”
谢梓洲垂眸看着她:“嗯。”
“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
鱼淼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放低音量说:“周黎呢?”
安静几秒,他哑声说:“会送他回家。”
“……嗯。”
纪教授他们的行李陆陆续续搬完,鱼淼也真的不能再拖了,她抬头,目光紧紧锁着他,执拗又倔强的模样。
谢梓洲抬手拂了拂她有些乱的刘海,说:“送他回家之后,会举办追悼会。我跟贺哥说了,他也会去。”
鱼淼:“他家很远吗?”
“嗯。”
“在哪儿?”
“草原。”
草原。
风吹草低见牛羊。
很美的地方。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过再度涌上来,鱼淼往下咽了咽,弯眸笑了笑:“那他会很高兴吧?”
“嗯,”谢梓洲长睫微抬,“会的。”
“小鱼儿,上车走了!”纪教授在前面催人。
“那我,走了?”鱼淼眨眨眼,把眼睛里的泪眨下去。
谢梓洲嗯了声,一顿,忽然开口:“追悼会。”
鱼淼停住:“嗯?”
“秒秒,你也一起,”他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呀,跟你们说了会后悔的。
第61章 菖蒲没骨(9)
鱼淼没有回临城, 而是留在了宣江, 等着和谢梓洲一起送周黎回家。
周黎的遗体在临城火化,火化后骨灰送回他的故乡,在故乡举办追悼会。
她突然回家, 何若和鱼昌戎都吓一跳。
“吃饭了吗?”鱼昌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饭不知道够不够。”
何若:“可能不太够, 我再去煮点儿面。”
“不用了, ”鱼淼忙说, “我先去睡会儿,晚点儿起来我自己煮东西吃。”
说完,回房关上门。
女儿状态明显不太对, 两人对视一眼, 何若往鱼淼房间使了个眼色,鱼昌戎点点头,先回饭厅吃饭。
何若敲敲门说:“苗苗,我进来了?”
“嗯。”
房门打开,鱼淼爬起来,盘腿坐着,叫了声:“妈。”
“又穿着脏兮兮的裤子往床上滚, ”何若皱眉轻斥,“先下来,去把裤子换了。我给你换套干净的床单。”
“哦。”鱼淼乖乖下床,从衣柜里翻了套家居服。
“才去了多久啊,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何若边铺床单边问,“在那边待得不习惯?”
鱼淼上去搭手,“我就顺路回来几天,马上就走的。”
何若看她一眼,撒手停下,没说话,只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她。
“……”
鱼淼噘着嘴哼唧:“看我干嘛呀。”
“有心事儿?”何若问,“不能告诉爸爸妈妈的?”
“……”鱼淼把床角掖好,嘟嘟囔囔,“也不是……”
“那说说?”
床单铺好,鱼淼把椅子上的枕头扔回床上,把自己也扔回床上,抱着枕头盘腿坐好,拍了拍床缘。
何若在床边坐下。
“妈,我交男朋友了。”她坦白得非常干脆。
何若也被她这一记直球打得一愣,而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交男朋友就交,我们又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