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珈若进宫之前, 早有不好的预感, 聂藏戎出事了, 但没想到, 会如此严重。
她心念转的飞快, 算上信传进京城的时间,已经半个月了。
北境有多冷?朝暮河上,直到二月份, 还有厚厚的一层冰,成人男子能从朝暮河走到对面。一直到三月, 才会渐渐化冻。
聂藏戎被火油震晕,落进冰河之中,不到一炷香时间, 就会冻得浑身麻痹。这种时候,不论水性多好,都是无用。更糟糕的是,若是掉进冰层下面……
皇后拉着珈若的手,道:“一出事, 万老将军便亲自带人沿着朝暮河一带搜寻。北狄新王也派出人手寻找,陛下忧心忡忡, 一连派出了几路人, 务必要找到聂将军。活要见人……”
皇后顿了顿:“胧胧,你是个好孩子,你也是自小在疆场上长大的,见过真正的战事, 也亲手收敛过堆积成山的尸骨。事到如今,我们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
剩下的,只能靠老天爷。
没错,他们严家从不信命,可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祈求苍天,更仁慈一些。
皇后道:“胧胧,保重好自己。”
珈若勉强把心定下来,含混的问了一句:“那阿福知道吗?”
她是知道聂藏戎出事了,才坚持要去北境的吗?
即便她不知道,到了北境见不到聂藏戎,那她也该知道了。
皇后不明所以:“阿福怎么了?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珈若胡乱摇了摇头。
皇后只以为她担心阿福,笑道:“随阿福一起去的,是我宫里的大宫女,她为人稳重,本就要放她出宫了,是她特意请缨,陪阿福去北境走一遭。你放心,她会照顾好阿福的。今年他们倒是积极,不止阿福愿意去,连崔集也主动请命,去北境教习。不过,他在翰林编撰要紧,被陛下否了。”
珈若出了宫门,心头憋闷的厉害。
萧融一回来,刚进房门,她就跑过来,扑在他身上哭了。
萧融心疼的厉害,拍拍她的背:“是我错了,胧胧。”
珈若摇摇头:“……没。你哪里错了?可我实在难受的厉害。”
萧融这二十余年,从未说过一句不能达成的承诺,可这时候,他能毫不犹豫的把谎言说出口:
“不会有事的。陛下派了许多人去找,还有安国公派出去的人,我看聂藏戎的面相,也不像个短命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珈若拽紧了萧融的衣袖,无声的哭了许久,才停住眼泪。
她猛地抬起头来:“那个胡伦呢?”
萧融惊讶她思绪跳的如此快,道:“被关在大理寺监牢之中。陛下本想将其圈禁,他数次逃跑,惹怒了陛下,因此发落到监牢里了。”
珈若心头空茫茫的,从小时候用命保护她的乳娘,到镇北侯府那几十具尸身,血和刀戈几乎逼得她要喊出来。
这种伤心和愤怒,迫不及待的要发泄出来。
“他在牢里吃香喝辣?美的他!”
萧融想说,胡伦在牢里吃的是萝卜缨,喝的是井水,过的一点也不好,但还是闭嘴了。
大理寺卿正要归家,就听说长宁王去了监牢之中。
牢头急匆匆的来回禀:“大人,这监牢里关的都是些重犯,没有调令,也不许人进去。可是,那可是长宁王,小的们也不敢硬拦,只好让人进去了。不过,小的们把牢门关上了。”
大理寺卿气的一倒仰:“得,你还觉得自己挺机灵啊?那是长宁王,你知道什么?”
大理寺卿带头走,让人急急忙忙去把牢门打开,好生招待。
牢头跟在后头嘀嘀咕咕:“大人,咱们大牢里能有什么好招待?一十八种刑具,配套天字号尊贵牢房吗?”
大理寺卿走路生风,气的甩袖:“呸!你快闭嘴吧你!”又问,“长宁王可有说,要提审谁?有没有说过,来干嘛来了?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牢头一问三不知:“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带着帷帽,只是隐约瞧见,是一位夫人。”
大理寺卿暗暗思忖:“该不会是长宁王妃吧?”
牢头哈哈:“这不可能!谁不知道,长宁王最疼王妃,怎么会带王妃来这种地方?”
二人急急赶过去,猛地一瞧,果然,长宁王不会带王妃去地牢那种阴森地方,因为,他老人家把人提溜到演武场上了。
牢头说,牢门被关上了。可长宁王要出来,他们谁敢拦?
何况,长宁王又不出大理寺,所以,看守们都跟着出来,到演武场上来了。
场上本来放着一个大日晷,此刻,日晷中间绑着一个人,四肢成大字,正吓的嗷嗷乱叫。
长宁王妃摘了帷帽,露出一张俏若秋月的小脸,只是那眼神要多冰冷,就有多冰冷。
小王妃手里捏着飞刀,胡乱瞄准了一下,看胡伦吓的鬼哭狼嚎,才有了一点冰冷的笑意。
牢头一哆嗦:“好残忍啊!”
末了,偷偷道:“我喜欢!”
胡伦吓的要命,他认得萧融,大叫起来:“别,别让她弄我!长宁王,你来!你来射!快,让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把飞刀拿开!”
要是长宁王,他号称箭无虚发,他还能祈祷,自己能活命。要是被这么个小姑娘戳一下,那就完了!
戳到哪里,哪里的肉都疼啊!
大理寺卿急忙上前:“王爷,王妃,陛下将人放在大理寺,让我等以礼相待,莫要苛待。”
珈若转过脸来,娇娇气气的轻哼一声:“我很无礼么?”
大理寺卿连连否认:“自然不是。王妃,这刀剑无眼……”
“我打他了?我骂他了?我什么也没做,哪里虐待他了?”
大理寺卿:…… ……
这位小王妃刁蛮的很,这么说话,他怎么答?总不能说,王妃啊,您是没打他没骂他,可您吓唬他了吧?
他要真敢这么说,这位小王妃没准要说什么:这么大冷的天,让他晒晒太阳,算什么吓唬?
他正踟蹰着,如何劝阻,就听小王妃语气又冷又冰,几乎从骨子里渗出寒气来。
“胡伦,你有勇气屡屡犯边,却没勇气面对我手中的刀吗?!”
“你信不信,我现在拉你到外边去,告诉别人你就是北狄旧王胡伦,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恶心死你?”
大理寺卿猛地转过脸,想想这位小王妃的身份,还有近来暗中隐约听来的聂世子失踪的消息,咬咬牙,退到了后面。
不就是个胡伦?大不了戳几个窟窿,陛下来问,他就说,胡伦被关迷糊了,自己戳的!
珈若冷冷道:“自前朝起,北狄就屡次侵犯中原,二十余年前,我父亲率兵守境,一举夺回五个城池,将你们撵回了朝暮河以北,没被打怕,是吗?”
珈若说完,飞刀直冲胡伦飞过去。
胡伦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两眼一翻,吓晕过去了。
飞刀“咚”的一声,扎在他头顶上。
大理寺卿隐约的呼出口气。
还好,打偏了,没扎中。
很快,他就知道,这位小王妃不是扎偏了。
因为胡伦被水泼醒后,被一把一把的刀,围了一圈。
这位小王妃每一把都扔的准准的,最多削下来他几根头发。
小王妃甩完了一把飞刀,揉着手,还意犹未尽,想把人弄下来,再弄个转盘来试试。
“就是那种木架,用活钉定在柱子上,再让人一拨,人就会随着转盘转起来。这时候才能试出来,手头到底准不准。”
胡伦一听,两眼翻白,又吓晕了。
小王妃上车后,长宁王负手问道:“胡伦在此过的如何?”
大理寺卿道:“陛下怎么吩咐,大理寺便怎么办事。”
长宁王转动扳指,淡淡道:“陛下的旨意,是以礼相待,怎么本王见他似乎都瘦了?”
大理寺卿一愣:“有吗?”
长宁王道:“也别总是把旧国主闷在牢里,让他出来活动活动,大理寺的栏杆也脏了,也得擦擦,还有演武场,总是冷冷清清,让人绕着演武场多走动走动。”
大理寺卿会意,模棱两可:“那王爷,这人转几圈啊?”
从这天起,胡伦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带着他到演武场上,啥也不干就转圈圈,好生转圈圈,才有饭吃。
若不然,便一整天都没一口吃的。
胡伦一开始也不乐意被人当毛驴耍,可饿了几天之后,就老实了,乖乖的转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胡伦从牢头口中得知,北狄已经立了新王,这位新王上位的头一件事,就是杀光了他的儿子,并且上书大殷,愿对殷朝称臣,请殷朝陛下赐下封号。
胡伦头一次觉得后悔莫及,等进去之后,便和含王妃扭打起来。
若不是含王妃舌灿莲花,他怎么会给她那么多财物,让她在大殷组织袭击事件?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被骗到这里来?
他好好的大王不做,是作的什么孽啊!
他明明只想好好做个大王,是为什么非要和殷朝过不去呢!
入春之后,柳芽挤出鹅黄,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晚珈若方才睡下,王沛冒雨而来。
萧融出去和王沛说了几句,面色凝重的进了内院。
“胧胧,我们要去大长公主府一趟了。”
珈若已经换了衣裳,三人方才赶到大长公主府,就听见虚渊隐忍的哭声。
王沛唏嘘道:“姚阳大长公主似乎不成了。”
安国公夫妇守在门口,御医们进进出出,却都没个章程。
“大长公主精神颓败,又总在担惊受怕,处于紧绷之中,加上年纪大了,精气神好,身体自然就好。这气一泄,人也就恹恹无神。”
安国公跪在床头:“母亲,您想要什么,儿去取来。”
姚阳摇了摇头,猛然看见珈若,才问:“小聂呢?我的孙子小聂呢?”
珈若颤声道:“聂哥在北境呢!您老保重身体,等下个月颌族国主进京,他也要护送。那时候就能回京陪您了。等聂哥回来了,我们再和您一起去西山吃鹿肉,抓兔子。”
姚阳“哎呀”一声:“你们都觉得我老糊涂了,拿这种话来糊弄我。我等他,等他回来,哪怕是一具尸首,也让我看我孙子最后一眼。”
安国公哭泣道:“母亲说的是哪里话?儿岂敢欺骗母亲?长宁王妃还会骗人不成?小聂好好的,没出什么事。”
姚阳拍拍他的头:“那要没什么事,你哭什么?”
安国公被问的一愣,乱糟糟的胡子上都挂着眼泪:“母亲您都病了,儿能不哭吗?”
姚阳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都走吧。我没见到我孙子,一时死不了。”
院判摇摇头,让安国公随他出去,刚到门口,就听见安国公“啊”的叫了一声。
门口吵吵嚷嚷,有人说别挡道,有人说把雨伞撑好,给聂将军挡着雨,腿脚不能受寒,嘈杂声中,隐约听见聂藏戎的声音。
这声音暗哑的很,像他又不像他:“祖母身子如何了?”
谢舟山咋咋呼呼:“半道上就收到了京中的信,我们不眠不休赶回来了!她老人家呢,身体还好吗?”
安国公憋着千言万语,说了一句:“还好,还好,祖母在等你。快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啦啦……中耳炎,脑阔疼o((≧u≦o)……好惨鸭
第125章
聂藏戎慢慢进来, 到得床边, 抓着姚阳大长公主的手, 暗哑又深长的唤了一声“祖母”。
在场众人, 都亲眼可见的, 姚阳大长公主仿佛一瞬间有了精气神,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孙子,你回来了。”
院判都跟着松了口气。
聂藏戎摸了摸姚阳的额头, 笑道:“祖母又打趣我。”
姚阳咧嘴笑道:“你本来就是我孙子。”
聂藏戎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手肘上也护着一层厚厚的皮毛。
珈若一见便知道,这是阿福的手艺。
大约是见到了日夜惦记的孙子,姚阳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 很快就睡了。
睡梦中却还拉着聂藏戎的手,也不许他离开。
院子里颇有些兵荒马乱,珈若也没找到机会和聂藏戎说话,虽然心中在意,也只得先离去。
刚出房门, 就见阿福一身风霜,立在门外, 出神的望着屋内, 隔着雨帘,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安国公夫人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亲切的说着话, 她仿佛听见了,偶尔应一声,却似乎没有一句听进心里去了。
她见到珈若出来,木然的脸上一瞬间就挂满了泪水。
安国公夫人颇有些手足无措,给她擦拭眼泪:“好孩子,别哭了……”
含山公主也来了,说是姚阳大长公主要见她,来了以后,给了她一个江南养蚕的庄子,还有一些银票。还叮嘱她,好好养女儿,不要苦着自己,有钱就能过得好。
这会儿含山正和安国公夫人推辞,要把东西还给大长公主。
安国公夫人垂泪道:“她老人家既然给了,公主便留着吧。过几日再来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她精神好些,人也好了。”
送走含山和阿福,珈若才和萧融回到家中。
珈若这一晚睡的也不安稳,翌日一早,她刚起来,就见萧融一身朝服,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珈若问:“怎么起的这么早?今日这么早就散朝了吗?”
萧融问她吃的什么,探头过来,把她手中那点红糖馒头咬掉吃了,自己也坐下来,两口喝了一碗粥。
“我是半夜走的。颌族国主已经进了大殷境内,再有三两日就进京了。所以,陛下召我去使馆看看,毕竟是国主,且有意亲和大殷,是以礼仪上务必要周到。陛下的意思,是将会同馆拿来接待颌族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