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谨慎的等了一会儿……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吧?
一双沾着泥土的小布鞋小心翼翼的从草丛里探出来。
就着草垛后面的一条小路,何栖迟猫着腰,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轻轻,轻轻地走过去。
快到路口的时候,何栖迟还是没等忍住好奇。
回头瞧了一眼。
小院子非常破落,荒草散落一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隐进云层,就着不太好的光线,何栖迟看到荒草堆里躺着一小坨黑漆漆的东西。
一动不动。
何栖迟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一堆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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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迟把这次的遭遇跟二虎他们说了,可是二虎那帮人死活不相信。
“女鬼?怎么可能有女鬼。”
“要是女鬼你也是活该,我妈都说了,不能往后山去。”
“但是女鬼为什么要抽旧衣裳啊?不是应该下来吃人么?”
对啊,为什么?
不、不会是……
“不会是那女鬼已经把人吃完了,就剩下一堆……”洪亮胆子最小,说到最后声音都发抖了。
何栖迟越想越害怕,那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梦里的女鬼手上拿的不是木棍,而是一把冒着寒光的斧头。
“咔。”
“咔。”
“咔。”
扬起手的时候,连着骨血,带着肉丝,一下一下,要了人的命,断了人的魂。
何栖迟吓坏了,再也不敢去后山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不光是何栖迟,村子里也有其他人听到,每到黄昏时分,后山就会传出凄厉的女人的哭声。
洪亮他爸灵光一闪:“哎?你们见过穿旗袍那个女人么?”
大家想了想,纷纷摇头。
“不能吧?那女人那么漂……”
漂亮的亮还没说完,二虎他爸就被二虎他妈打了一巴掌。
“漂亮什么!我看,说不定那就是个疯女人。”
天色渐暗,大家也都散了。
这席话好巧不巧,又被何栖迟听了个全。
墨绿色旗袍,皮肤白净……
可不就是她么。
“不会是骷髅变的吧?”
“骷髅会知道那天我躲在草丛里么?”
这些想法在何栖迟脑海里疯狂滋长,终于,何栖迟小小的身躯挺不住了,大病了一场。
何栖迟的父母帮她找了镇上的医生,输了两瓶点滴才终于把烧退了。
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不用上学,可是爽坏了她,跟着电视看完了一整部的《杨家将》。
看得何栖迟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她可是大将风范啊!怎么能跟这些百姓一样怕鬼呢?
太不像话了。
何栖迟越想越沸腾。
教师节那天只上半天学,何栖迟半是威胁半是哄骗的召集了一众伙伴,准备趁着天光大亮,去后山一探究竟。
一路上,何栖迟手里攥紧了她爸爸在庙里给她求的护身符。
她就不信了,光天化日的,女鬼真敢把她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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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光有大将风范还是不行的,还要有识人之慧,一双能断善恶,辨忠奸的眼睛。
不然就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刚进后山不一会儿,这帮小手下们因为不知谁喊了一声“不行我不敢去了”就全都吓得曳兵弃甲而走。
只剩何栖迟自己一个人,就着日头对着影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呵,一群孬种。”何栖迟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屑,因为自己与他们的不同,反倒多了一重胆魄。
刚出发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小害怕的,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何栖迟顺着那条老路,熟门熟路的钻进草丛。
从影影绰绰的草叶之间,何栖迟看到,还是那间小破屋,还是那个小破院。
只是没有了女人的踪影。
不在么?
女鬼出去捉人了?
何栖迟往前探了一点,又往前探一点。
门开了,又细微的脚步声,可是院落周围有栅栏,何栖迟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有打水的声音,刷洗的声音,切菜的声音。
紧接着,炊烟从小破屋的烟囱里萦绕出来。
好……香?
怎么?鬼也得做饭吃么?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蹲在这个草丛里就有人做饭。
那股香味极馋人,何栖迟的肚子再一次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一切都似曾相识。
是尖椒土豆片吧?
这道是肉菜,大约是肉沫茄子。
……算了不蹲了!回家吃饭了!
结果何栖迟前脚刚迈出草堆,马上上路了,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跟前。
何栖迟目光下移。
——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的幻言改成耽美了,不喜欢的同志取收哈~
第33章 我来接你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又大又圆。
何栖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孩子。
那张小脸白净透光,阳光下晃得眉绒眼亮,漂亮得有点模糊性别,像是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每一笔都被细心勾勒,恰到好处。
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不足。
饶是这样,他的目光却让何栖迟想起了那一次和蛇的对视。
眼前这个比她矮接近一个头的小男孩,目光阴冷黑暗,比蛇还要可怕。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她看,也不动,也不说话。
“你……”何栖迟一手心的汗:“你是人是鬼啊?”
小男孩没有回答。
一道墨绿色身影出现在何栖迟身后,叫了一声什么。
小男孩把何栖迟往草垛后面猛地一推。
何栖迟差点绊倒,不明所以的看着小男孩。
可他的目光半点都没有移动,直勾勾的看着大步冲过来的女人。
“谁啊?刚刚是不是有个人在这?”还是那天何栖迟听到的尖锐声音。
何栖迟小心躲在草垛后面不敢发出声音。
女人四处看了看,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实在太瘦弱,她狠狠往下一掼,小男孩摔倒在地。
这个姿势何栖迟很熟悉。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傍晚看到被女人打了接近半个小时的不是旧衣服。
而是他。
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孩。
-
女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着这样一个小孩拳打脚踢。
小男孩也是倔得可以,不管她如何动手,他都一声不吭。
虚弱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抱着头,和一坨“旧衣服”没半点分别。
反倒是女人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就是有个人,你个臭小子,敢往家里领外人了。”
“是不是想走?”
“也就欺负我近视,要不是这样,早就让我逮住了!”
“打死你,打死你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一拳一拳重重落在皮肉上,何栖迟忽然想起方才和他的对视。
一双眼睛明亮又澄澈。
何栖迟咬了牙,从草垛间冲了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女人推开。
找到地上小男孩的手,把他拉起来。
“谁啊!臭小子你敢找人来!”
小男孩怔忡抬头,和何栖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何栖迟皱着眉,大喊:“看我干什么!快跑啊!”
何栖迟拉起小男孩,玩儿命的往前奔去。
何栖迟六岁,还没上学,在村庄里也不兴上幼儿园,散养的这几年里,爬树上墙,逗鸟摸鱼,何栖迟什么都干过,虽然是个女孩,却因为胆子大,性子虎混成了这一带的孩子王。
何栖迟自己跑起来,女人是捉不住的。
可是她现在拉着个小累赘。
小累赘实在太瘦了,腿上似乎有伤,看得出来他是拼了全力想要追上何栖迟的,却力不从心。
女人马上就要追上来的时候,他想要甩开她的手,可是何栖迟没放。
他挣脱了几下,何栖迟回头吼:“你是不是傻!不许动了!”
小男孩好像愣了那么一下,也就一下。
然后就真的不动了,只是更加努力的跟着。
虽然速度上不去,可架不住何栖迟对这地势的熟悉,哪里有草堆,哪里有小路,哪里能抄近道,哪里不好走,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刚刚听女人说她近视,何栖迟就专挑那些不好走的路,女人一会儿鞋子被铁丝勾住,一会儿在泥坑里陷一脚,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最后,何栖迟拉着小男孩从一个极隐秘的小栅栏里一钻,两个孩子身形小,穿过草堆,踩着旁边的石头,利落爬上草垛。
小男孩正踌躇的时候,一只小手从草垛上伸下来:“上来!”
小男孩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踩着石头借着何栖迟的力道,一跃上了草垛,坐在何栖迟身边。
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何栖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她不会追上来了,这是我家。”
小男孩还是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没有动。
“你叫什么名儿啊。”
“……”
何栖迟看着他:“几岁了?”
“……”
何栖迟以为小男孩认生,于是自报家门:“你别害怕啊,我叫何栖迟,我是负责保护你的。”
可他还是不说话。
何栖迟想起伯伯家的姐姐逗小孩时的模样,小手从兜里翻啊翻,摸到一个圆圆的小东西。
“给,吃吧。”
一颗牛奶糖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夕阳西斜,女孩脸上的笑容温暖纯真。
小男孩抬起头,何栖迟把手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那颗糖好好的藏在自己衣服内兜里。
何栖迟觉得,虽然小娃娃不说话,但是也挺可爱的。
“你记住刚才带你跑的那条路,要是她再打你,你就往我家跑。”
小男孩一直没有出声,何栖迟想,大约他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
也不勉强,善解人意道:“听懂了么?听懂了你就点点头。”
他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亮得仿佛缀满星子。
他就这样看着何栖迟的眼睛,缓缓地,极郑重的点了点头。
何栖迟笑眯了眼睛,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乖。”
她实在太喜欢这个不说话的小娃娃了。
比二虎洪亮那些人可爱一万倍。
-
转过这个年,何栖迟七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村子里只有一所小学,离何栖迟家挺远,二虎洪亮何栖迟他们仨联络了一辆车,每天早上接送他们。
何栖迟的班主任温和又漂亮,好像是过来支教的大学生。
她的自我介绍还没做完,村长带着一个小孩站在班级门口。
“张老师,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村长往旁边一让,一张极漂亮的小脸露了出来。
张老师走下讲台过去和村长交接,班上的同学登时小声议论起来。
同学里面还有挺多其他村的,并不知道小男孩的来历。
“好好看啊,他是谁啊?”
“不知道,但是穿得好破啊。”
“村长亲自带过来的,贫困生吧?”
小女孩都好喜欢他,一直一直盯着他看。
门口的男孩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眼睛都未抬一下。
何栖迟不管他们,看到他之后激动极了,声音不大不小的叫了一声:“哎!”
这声之后小男孩终于有了反应,循声望去,隔着一整个班级遥遥看到最后一排的何栖迟。
何栖迟野惯了,现在又没有老师,干脆站起身来,高高的朝他挥手。
小男孩的目光从一开始的阴冷逐渐变得柔和下来,甚至缓缓勾起唇角。
“他笑了他笑了!”
“真好看啊,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我不管,我要跟他坐同桌!!”
张老师和村长谈完回到班级,看到何栖迟站在椅子上挥手有点生气。
“安静!何栖迟,坐下!”
何栖迟也不恼,坐下之后和最前面的小男孩对视一眼,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
第一节下课,小男孩无疑成了班级的台风眼,大家纷纷朝他这边靠拢。
可是小男孩始终很安静,低头,把上一节课的东西收拾好,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本,铅笔,橡皮,一一摆放整齐。
一言未发,不管谁说什么,都入不得他的耳。
二虎没什么耐心了。
他本来就烦这个瘦弱的病恹恹的家伙,就因为他的出现,班级里的风头全都被他抢走了,就连他一直喜欢的小美都不搭理他了。
二虎见众人说什么都不好使,伸出粗糙的一双手,捏在男孩细腻白净的小脸上,“哎!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啊?”
大家一开始觉得二虎的行为非常粗鲁,但是二虎生得壮实,有传闻说他爸是黑老大出身。
一时之间也只能把这种不满咽下去,没有人敢为男孩说什么。
二虎年纪小,也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道,不管他怎么说男孩都没有反应,仿佛真的听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一样。
二虎愈发用力,指尖下男孩的小脸都捏出了红红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