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再说她和父亲初次分离这么久,难免挂念,知道出事,第一反应自然是立刻回家。
  崔绎很是失望:“我原本想让你跟我一起走的。”
  若是任燕韶南离开,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注定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燕韶南天各一方,不会再见面了,甚至他很有可能死在离京途中,这一次即是永别。
  燕韶南露出戒备之色:“怎么,您又想替我拿主意?我可不是您手下的幕僚。国公爷,我是您请来帮忙查案的,虽然幕后真凶尚未查清楚,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卖给您了吧?”
  崔绎没有作声。
  受前世后十年的影响,他的性格其实非常独断专行,那时一个命令下去,手下人哪怕赴汤蹈火,也会依言照做,时间长了,哪怕是后来又附身古琴之中,过了好长一段黑暗幽禁的日子,也没有打磨掉多少。
  他自己也知道,燕韶南不会没有感觉,只不过因为她脾气好,处处迁就,才没有闹得不快,“又想替我拿主意”的“又”字就是明证。
  但这一次,突然恶化的形势和祖父的决定都化为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压在他的肩头,祖父、父亲的牺牲是为了他吗,是,也不是,这当中还有为整个家族的考虑,为叫崔氏更多的人活下去。
  既然这么危险,又何必拖累燕韶南。
  想到这里,他脸上绽开一丝笑容:“当然不能。南南,那你我便就此别过吧,由我来吸引朝廷的注意,等崔氏族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趁乱去靖西,再回彰州同你父团聚,我在宝中港留了些后手,你一家人保住姓命应该没有问题,代我和你父燕大人说一声,连累他当不成官十分过意不去,若我崔绎能有重回京城那一日,定会好好补偿你们!”
  燕韶南仰头望着崔绎,心绪有些纷乱,又不知为何而乱。
  崔绎答应得太痛快,以至她不知该做何反应,怔了半晌才回神,赶紧道:“好,也不用补偿,国公爷,您……多保重!”她觉着崔绎唤自己“南南”太过亲昵,可是这时候一本正经地指出来吧又特别毁气氛,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世故,只得忍了,权当自己没听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着“南南”这个叫法有些耳熟,一时却又记不起何人这般叫过自己,迟疑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补充道:“可惜案子还没破,也没将内奸找出来。”
  “你查内奸,可有怀疑的对象?”崔绎对此还是很介意的,有个敌人埋伏身边,做什么都缚手缚脚。至于真凶,他已经确认对方在朝廷身居高位,现在大楚朝所有的朝臣都是他的敌人,真凶是谁也无所谓了。
  燕韶南摇了摇头,道:“国公爷,叫徐赢以后跟着我吧。”
  崔绎顿时明白了,这是徐赢无法自证清白,但燕韶南愿意相信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好吧,蒋双崖需得跟着我,这次突围多有用得他的地方,我再给你另派两名侍卫,以后他们就是你燕家的人了。离京若有困难,可以去春芝堂药铺求助,那里掌柜和坐堂的大夫都是自己人。你以后也处处小心,不要太过良善,给人以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崔平和崔安已经来催了,崔绎深深看了燕韶南一眼,转身手扶佩剑大步而行。
  时空逆转,他得以重新回到少年时期,或许是冥冥中主导这一切的神灵听到了他那句“真能有重来的机会,我当竭尽全力留住燕如海”,令他呆在燕韶南的琴里,成了她的“羽中君”。
  可再多的奇妙机缘也敌不过注定的宿命。
  自己提前走上了谋反这条路,同时也要与她失之于交臂了。
  崔绎很想回头再看燕韶南一眼,但他终是以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他走远,而后交待了两句,便有两名侍卫留下来,跪送崔绎等人出了门,方才起身,回来听候燕韶南差遣。
  燕韶南点了点,随她去靖西的人不少,檀儿、樱儿且不说,辛景宏已经蹚了这趟浑水,需得赶紧离京,光是辛家在京的仆人护卫就有好几个,加上徐赢和两名侍卫,总共将近十人,就算路上遇见宵小也不怕。
  这还没算上师兄胡冰泉。
  她有个预感,胡师兄只怕不会跟她去靖西。
  果然,等她叫上徐赢,乔装打扮出了国公府,来到胡冰泉暂时落脚之处,便被人告之说胡先生有事,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京城。
  这令燕韶南多少有些失望,等她同辛景宏会合之后,辛景宏第一句话即是问她:“咦,你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燕韶南定了定神,搓搓自己的脸:“很糟糕么?大约是因为昨晚没怎么合眼。”
  辛景宏语带嫌弃:“你也别太卖命了,那脸色,那乌青,瞧着跟我四婶娘似的。”
  他那婶娘都年逾不惑了,燕韶南不禁气结,好半晌方才道:“如你三少所愿,往后想卖命也没得卖了,收拾收拾,准备离京。”
  她将魏国公府面临的危机悄悄说了,道:“国公爷准备带着人撤离京城,叫咱们也趁乱赶紧走。”
  辛景宏吓了一跳:“我二伯呢,怎的也不说一声就跟着姓崔的走了?”
  “来不及了吧,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吗?”燕韶南道。
  辛景宏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不怎么放心地道:“你?还是算了,我看如何出城你还是听我的吧。嗯,我先来一卦问个吉凶。”也不诚心拜神,将两个不知何处捡来的竹片随手一丢,看了下正反,满意地道:“还不错,大吉,无惊无险,只管跟着我好了。”
  燕韶南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掩手打了个哈欠:“你先算着,我去歇会儿,走的时候叫我。”她自觉头昏沉沉的精神不济,有辛景宏在,也就不操心耗神了,若照他所言,能顺利出城,不必麻烦崔绎留在京城的人手自是最好,那些人将来都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燕韶南原本觉着自己沾了枕头就能睡着,但躺下后,却是翻来覆去,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直到被檀儿叫起,浑浑噩噩坐上了马车。
  辛景宏也上了车,吩咐徐赢和随行诸人往西门去。
  此时距离同崔绎告别,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五城兵马司协同禁军将魏国公府包围,附近街道全部拦截禁行,显得形势十分紧张,整个京里谣言四起,零星发生了几起难民闹事,很快被镇压了下去。
  辛景宏很注意搜集那些小道消息,试图由中判断崔氏族人的动向。
  “梁王府那边也被封了,不知道真假,还有定西侯府、武阳公府也都被禁军严加看管,难怪崔家人要跑,看来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北城门附近打起来,听说死了不少人,京军三大营都追出去了……”
  他这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燕韶南只管发呆,辛景宏忍不住道:“你瞧瞧你,若不是我,真不知你怎么离京。”
  燕韶南想着真凶还没找出来,内奸很可能仍跟在崔绎身边,对辛景宏都说了些什么难免充耳不闻,随口应付:“等真出了城,再吹嘘本事也来得及。”
  哪知道他们一行出城还真顺利得超乎想象。
  不知是不是守城的官兵大半都抽调去追击崔氏族人了,西门这边盘查搜检的人数和平时差不多,甚至还稍嫌冷清,城门关闭了小半天时间,直到下午未时才开始放行。燕韶南等人排在等候出城的长龙里,一点一点挪到城门口,等轮到他们一行接受盘问搜身时,辛景宏由车里下来。
  燕韶南的心刚刚悬起来,辛景宏那里递上路引,露出些许愁容同旁边的京营把总解释道:“我来京城拜访老师和同窗,没想到遇上地动,万幸的是人没事,怕家里担心,赶紧带着家眷赶回去报个平安。”
  那把总见他谈吐斯文,穿戴也不错,随手接过文书定睛一看,见是白州前年乡试的经魁,不由地动容,简单盘问了几句,便叫放行。
  等出城走远,燕韶南长吁一口气,道:“还好官兵尚未掌握你我的情况,连徐赢也顺利混出来了。”
  辛景宏以往在燕韶南面前总是吃瘪,难得露了一次脸,颇有几分自得地慨叹:“离了本少,我看你简直是寸步难行!说起来,你我二人可是被魏国公连累得不轻,我这白州经魁的名号大约是最后一次能派上用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伯那次叫我去安兴,本就有撮合你我之意,自从认识了你,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总是不缺少意外,也算有趣,燕姑娘你说呢,不若咱们就同病相怜一下,凑合着过活算了。”
 
 
第174章 点醒
  说这话的时候,辛景宏的语气很平常,真就好像是随口说说,以至于燕韶南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你认真的?”她向前坐直,瞪大眼睛望着对方。
  “当然,这等事怎好拿来随便开玩笑。再说了,你不觉着像现在这样,咱俩同坐一辆马车,其实有些过从甚密,有违圣人教诲。认真考虑下吧。”
  燕韶南轻嗤一声:“若只是因为这个,那到大可不必。”
  “当然不是。我是觉着反正早晚都得成家,乱世将起,估计着我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我年貌相当,又彼此了解,往后就算不能举案齐眉,也不至成为两看相厌的怨偶。”
  燕韶南盯着他看了片刻,道:“那到是,给我点时间,我好生考虑一下。”
  不知是否是辛景宏冷静坦然的态度感染了她,燕韶南还真就认真地想了想。
  姑娘家及笄之后,一年一年过得飞快,往往一眨眼的工夫,婚姻大事就耽搁了。
  上次文青枫开口向她求亲,燕韶南仓促应对,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并不是因为文青枫不好,文大老板胆大心细,本人有本事不说,还网罗了一批能人异士,这样的人不管投身哪一行都会出人头地,只是燕韶南觉着,他们两个并不合适。
  文青枫会变着法子送昂贵的礼物给她,请她喝冰糖梨水,只要是燕韶南开口请求,他没有不答应的,哪怕是她想乔装打扮混去海盗船上,文青枫也挖空心思帮她做到了,甚至不惜亲身涉险。
  这些示好太小心翼翼了,燕韶南并不是仙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脾气秉性,若是抱着这种期待,等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文老板必然要失望。
  所以辛景宏说他俩彼此了解,正中要害,一下子就令燕韶南有些心动了。
  而且辛景宏还有一项优势是文青枫比不上的,父亲当日允他来相亲,就相当于表明了态度,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这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她自己私定终身。
  她思来想去,一番权衡下来,感觉就照辛景宏所说其实也不错。
  往后与我共度此生的人竟然是这个模样的么,这眉毛,这眼睛……要是长得能再英俊一些就好了,算了,人无完人,毕竟人家非常聪明。
  辛景宏被燕韶南看得发毛,一开始他说“同病相怜一下”其实是很认真且觉理所当然的提议,等细说理由,才生出忐忑之感,此时忍不住道:“喂,不愿意就拉倒,当我没说好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像在研究尸体一样!”
  燕韶南“扑哧”乐出声来,将脸转至一旁,越笑越厉害,乐不可支间非但脸红了,由侧面看连耳垂都红了。
  偏辛景宏是个不解风情的,见她不吭声,还以为她真不愿意,嘟囔了几句,拿出两块竹片来,往两人中间的小木几上一扔,啧啧道:“我说呢,今天不宜说这事,好运气是都用在出城上了么?”
  燕韶南并没有接言。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当然得先考虑清楚了再说。
  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到是一扫之前阴郁的气氛,燕韶南笑过之后也想开了,崔绎选择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成或败都不是自己能帮上忙的,担心无用,只能先往好的地方想,而自己一行人前途虽然叵测,总归尚可争取,更不需提前担忧。
  这么一想,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出那个内奸来,留了一个隐患。
  虽然现在想这个已经迟了,燕韶南到底是不甘心,这一年多她查案查得风生水起,还从没受过这等挫折呢。
  经过筛查,有嫌疑的也不过那几个,她跟崔绎说的时候,崔绎很明确地告诉她,蒋双崖、松文山、陈管事和他那两个小厮都不可能,至于为什么他能如此笃定地认为这几人忠诚可靠,崔绎只是说,这都是经过事实检验的,绝不会有错,其余便不肯多说了。
  所以燕韶南才主动将徐赢要过来。
  “徐赢,徐赢!”燕韶南挑了车帘,探出头来喊他。
  他们一行人急着快点赶到靖西,不敢歇脚,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荒郊野外不见人烟,无需担心泄露身份。
  徐赢一溜儿小跑来到车旁:“大小姐,您找我?”
  燕韶南上下打量他:“你同我说说,这内奸,若不是你还会是何人?”
  徐赢一脸谦卑的笑容,弯腰回话:“不是小的,不是国公爷手下那几位,也不是辛公子,那就只能是梁王府那边出了问题。”
  燕韶南观察了他一阵,见他笑容慢慢变得僵硬起来,方才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缩回去,把车帘放回原位。
  檀儿、樱儿和崔绎新派来的两名侍卫自方才起便虎视眈眈地盯着徐赢,这时才将目光挪走。
  辛景宏冲车外抬了抬下巴,问燕韶南:“有问题?”
  “没有。”
  徐赢在刑部督捕司能当上统领,自有过人之处,除去身手高强之外,查案经验丰富,人也很机灵。他一早知道效忠巴结魏国公无用,崔绎根本看不上他,便一心一意伺候起燕韶南来。
  内奸这事他从头跟到尾,前因后果清楚得很。
  他说的也正是燕韶南此刻所想,可梁王府那边能出什么问题呢?
  燕韶南总觉着自己遗漏了重要的线索,可和辛景宏仔细回想一番,并没有收获,接下来她坐车想,吃饭想,困顿了迷迷糊糊还牵挂着这事,不知不觉间两天一夜的行程一晃而过,一行人顺利回到靖西平桥镇。
  几天前,这边的老百姓虽然也明显感觉到了地动,但相比京城可好多了。
  平桥镇大多是砖瓦房,房子很少有损毁的,大家虚惊了一场,没有心思做工干农活,很多人聚集在镇上开阔的地方闲聊天灾人祸,忧心这糟糕的年景。
  一行人驱车而过,直接去了燕家所住的甜水大街。
  到了门口,燕韶南有些犯愁,不知怎么跟伯父伯母开口。
  辛景宏和其他人先在旁边等着,她带了两个丫鬟上前叫门,停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出来开门,惊讶地看到门外站了这么多人,随即发现了燕韶南:“你们找,呀,韶南,爹,娘,是韶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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