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玄机?有话直说。”
徐赢压低了声音:“梁王所率兵马是胡人的百倍,怎么会迟迟拿对方没有办法,事出反常必为妖,属下怀疑他不想起兵帮着国公爷造反,可明着拒绝吧,国公爷此次又是被他牵连的,被人骂罔顾兄弟情义不说,一个不好,还要被朝廷胁迫出兵围剿,所以他两难之下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拿着追杀胡人做借口,躲在这犄角旮旯里不出去,不是有养贼自重这个成语么,我看咱们这位梁王爷也不遑多让!”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燕韶南忍不住有几分信了。
不怪叫人怀疑,朱英泽这表现就透着古怪。
他手下三员大将,诸大衍被派去驻守居安关,这也就罢了,铁算盘严永昌不说和费冰一起扫平小小的红水河畔,竟带着不少兵力呆在庆云瞧热闹,任主帅奔走杀敌。
燕韶南思来想去,迟迟没有作声。
“大小姐,那小子不过一个副巡检,位卑职微,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属下觉着不如派人悄悄去趟庆云,在那严永昌手下捉名军官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实话。”徐赢献计。
他出身督捕司,心狠手辣的事做过不少,向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就算查实了又如何?意义不大。”燕韶南摇了摇头,站起身,隔窗望着客栈的院落,停了一阵下定决心,“既然梁王爷抓不到人,我们去抓。”
查实了也不过是肯定自己的判断,知道朱英泽的为难,对解开眼下的局面没有半点用处,而此时崔绎想必已经见到文青枫文老板了,不知道对方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燕韶南晃了晃脑袋,将涌起的担心暂抛脑后,正色同徐赢和崔少康等人道:“我们必须赶紧做点什么打破僵局,抓捕胡人是最不容易引起各方怀疑和敌视的了,若是抓到活口,便能以此为突破,弄明白到底是谁在演戏。只是如此一来,咱们需得冒些风险!”
崔少康慨然道:“咱们来密州本就冒着巨大的风险,只要大小姐安然无恙,大伙巴不得能早早找着敌人厮杀一番。”
“也好,属下觉着可以找相神教帮着留意敌人的行踪,咱们也多派斥候出去,红水河两岸范围不大,咱们两百人撒下去,总能发现些端倪。呵,若是咱们找着胡人的队伍,解决了他们,看那梁王千岁还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徐赢顺着燕韶南的话风补充。
燕韶南对反过来利用相神教毫无负担,趁着教中圣女还未从庆云赶来,亲自去拜托了常三谷。
相神教势力不小,转过天来,常三谷回话:“昨天半夜,几十名胡人乔装改扮袭击了距咱们七十里之外的东河村,村里富户田大元是咱们的教众,家中遭了大难,齐总兵得到信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据以往的经验,追到人的可能不大。至于梁王和费将军所率的朝廷主力之前被引去了西面峡谷,回头肯定来不及。”
就算来得及,朱英泽也未必有所动作,听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胡人的老巢,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常三谷还说:“其实你们无需这般着急,我已经传话叫自己人都帮忙打听了,一有老神仙的消息便通知诸位。”
燕韶南道过谢,这时候她身边大半的侍卫已经派了出去,来不及召回,再加上要留人监视常三谷和即将到来的“圣女”,随她一起行动的人不多。
徐赢通过副巡检从官府搞到了东河村一带的地图,众人对着粗略研究了一番,燕韶南下定决心:“这么看不出什么来,不如先赶去碰碰运气,咱们先走着,路上商量。”
东河村位于红水河的东岸,往南不足百里便是庆云城,总兵齐洪从北边驰援,倘若庆云方面反应及时,可以两面包夹,但从朝廷军队每每事后诸葛亮来推测,敌人很可能提前往两翼逃窜。
“胡人不擅水战,往西面渡河的可能性很小,大小姐,不如咱们骑马向东绕行个数十里,说不定能在黄风岭一带堵他们个正着。”
燕韶南虽然依言带了二十余人赶往黄风岭,但其实并未抱着太大期望。
果然等他们一行风尘仆仆赶到岭下村落,那里已然有近千人的一支军队埋伏了在守株待兔,徐赢打着受相神教所邀前来帮忙的旗号,上前交涉,得知对方虽不归齐洪管辖,仍受监军简康调遣,是那老太监的手下。
千人队的队长面带疲色,没心情多说,挥挥手叫徐赢等人自便。
徐赢回来向燕韶南请示:“大小姐,要不要趁机和简康的人套套近乎搭上线?”
未等燕韶南回话,千人队那边不知新得了什么消息,群情涌动,开始集结。
“敌人真往这边来了?”崔少康远远望着,猜测道。
没想到胡乱一碰,还真就撞个正着,而且还有朝廷的军队做主力,可以避免伤亡,他们只需跟在后头浑水摸鱼即可……
一行人将燕韶南护在当中,跟着朝廷的千人队向东越过村寨,走了三四里路,突听得远处一声狼嚎,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们离得远瞧不清楚,只感觉胯下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踟蹰不愿前行。
很快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侍卫带回来一个叫人失望的消息:前面狭路对上的不是胡兵,而是一群野狼。
眼下秋风渐凉,这些山林的野兽也到了储存过冬粮食的时候了。
众人未当一回事,毕竟前面的千人队看上去装备精良,战力应当不弱,一群狼而已,遇上了就当是为周围村庄的老百姓除害了。
燕韶南听到旁边一名侍卫在砸吧嘴:“秋天的狼膘肥肉厚,不知能不能跟那些人手里分上两只,咱们今天晚上也打打牙祭。”
诸人正在讨论狼肉狼皮怎么处置,却见前方的千人队骚动越来越大,不但没有如大家所料冲上去屠狼,竟如潮水一般向后方退来。
“我的娘呀,快逃!”
“这也太多了!”
还好燕韶南他们人少,见状退至一旁,才没有被冲散了。
有小头目骑着马经过,还好心招呼他们:“狼太多了,快些逃吧,犯不着跟畜生玩命!”
诸人面面相觑,未及反应,就见后面烟尘滚滚,漫山遍野全是半人多高的成年野狼,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百只。
狼群对上军队,起初大约也有些畏惧,并没有直接扑上来撕咬。
但千人队一逃,它们再无顾忌,头狼的嚎叫一声接着一声,听上去十分瘆人,草窠里沙沙声越来越响,燕韶南等人很快就对上了一双双幽冷的眼神。
“保护好大小姐,咱们也快走!”崔少康大喝。
他们人太少,一旦被围上,后果多半是葬身狼腹。诸人护着燕韶南打马后撤,心中怒骂朝廷的人马太也没用,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打都不打就落荒而逃。
太监的手下果然都是没卵蛋的!
狼群紧咬着不放,已经有逃得慢的官兵摔倒被淹没,哭叫声凄厉。
燕韶南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
前头不知何人在喊:“快点儿,马上就到了。”
千人队逃亡的正前方,是他们来时经过的村寨,寨子里是几百名全无防备的百姓。
第185章 老神仙
千人队于溃逃中,大小头目很快达成共识。
“快撤!快点!”
“不要硬拼,前面有村庄可以据守!”
但其实前面的这个村寨地处偏僻,看上去从未经历过战火,连个寨墙都没有,几十间茅草房低矮破败,村民多是些老弱妇孺,对抗击群狼而言称不上任何地利人和之便。
千人队的队长之前不曾注意,到了眼前见状心凉了半截,这一千多人听令于监军简康,战力稀松,此刻一逃起来军心涣散,士兵们只恨少生了两条腿,生怕自己落到后面,哪还约束得住,如一群被驱赶的老母鸡,扑拉拉穿村而过,留下满地狼藉。
几只头狼在村口停了停,发出一声声叫人毛骨悚然的长嚎。
“村里的老百姓看起来像是躲在此地避难的。”崔少康足下一缓,面露不忍之色。
徐赢怕他留下来救援这些素不相识的平民,喝道:“大小姐要紧,别耽误了正事!”
四下里哭声凄惨,燕韶南于一派兵荒马乱当中听到孩童撕心裂肺的喊声,忍不住站定了回头。
“大小姐快走!不关咱们的事。”
“咱们对付不了这群畜生,太多了!”
徐赢忙不迭催促,看样子若非男女有别,几乎想要上手拉拽着燕韶南赶紧离开险境。
刚才还犹豫着想出手的崔少康已然意识到后果严重,举刀喝道:“列队!”
转眼数十头狼围上来,口里流涎,目露幽光,喘息声粗重可闻,叫人心里发虚。
二十余侍卫将燕韶南护在了当中,崔少康一脚踢开飞扑上来的野狼:“徐赢,咱们俩断后!”
燕韶南横放瑶琴,右手拨弄七弦,一串散音自琴弦上飞出,道:“别慌,凭咱们的实力,若只是对付这群狼,撑一两个时辰再退也做的到。”
“大小姐!”
众人想要劝阻的时候,燕韶南已将瑶琴放在身旁一处残垣之上,站着抚琴位置稍高,但也可将就,眼见几只狼跃跃欲试直欲扑上,她右手的中指以及无名指如蝴蝶穿花,掠过琴弦。
四下里突然一暗,仿佛乌云遮日,夜晚提前到来,风声呜呜,盖过了狼嚎和一声声急促的喘息。
近处一只头狼停住前扑之势,抬头望日,嚎叫中透着犹豫和茫然。
几条金蛇划破云层。
咔嚓——
惊雷如在耳边响起!
《风雷引》!
崔少康收回带血的钢刀,杀狼的间隙忍不住骇然后望:他和徐赢有意断后,此刻距离着燕韶南已有十余丈远,瑶琴不比其它乐器,丝弦之音很难及远,倾听琴声需要安静的环境,如此混乱嘈杂之下,琴声弱不可闻,他却仍然感受到了这一曲中蕴含的巨大威力。
大小姐的本事见涨啊。
不独是他,燕韶南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
琴声一响起来,离她最近的几头野狼便受到极大惊吓,向后退出多远才停下来,毛发竖起,身体如弓,混在狼群中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在侍卫们的配合下,以她为中心,周围十余丈范围内的众狼很快一扫而空。
但《风雷引》能做到的也就如此了,狼群已经包围了村落,几百名村民猝然遭袭来不及逃走,仓促间只能躲起来瑟瑟发抖,这短短片刻便有十几人被饿红了眼的野狼扑倒撕碎。
崔氏的侍卫们忍不住怒骂出声,这群成年野狼看着铺天盖地,此刻分散在村子内外,撑死了总共也就四五百只,而之前的千人队人数是群狼的两三倍,而且盔甲武器齐全,竟然毫无战意,连稍稍抵抗一下都不肯。
若非他们往村子这边逃,这些村民哪至于受这无妄之灾。
这会儿燕韶南带领着崔氏侍卫留下来杀狼,千人队却庆幸有了替死鬼,逃得连影子都望不见了,密州军的风气败坏如斯,若梁王朱英泽便是如此治军,崔氏还真是耻与为伍。
徐赢怕影响士气,连忙出言安慰大伙:“朝廷的兵马,又是太监简康的手下,贪生怕死再正常不过,若非如此,国公爷何需造反!”
崔少康大声赞道:“说的好!咱们跟着大小姐先杀狼救人,回头再找那些当兵的算账,领头的叫什么来着?”
有侍卫回答:“那小子名叫姜良栋,听说是那姜同光的远房族侄。”
崔少康不屑:“叔侄俩都是草包,不战而逃的货。”
燕韶南听在耳中,却在想:征北大将军姜同光身为密州军的前主帅,他的那些部下据说现在以老将翁承载为首,翁承载在梁王和简康中间说是保持中立,并不轻易表态,而姜良栋却自称隶属于监军简康,这是否说明了梁王朱英泽如今地位不稳,情况不妙?
她心中暗暗担忧,手下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三支琴曲当中,《孤馆遇神》连试都不必试,而《神化引》用来对付群狼效果不佳,只有《风雷引》能起到暂时吓退的作用。
但这几百只野狼大约是饿急了眼,被侍卫们杀伤了四五十只,竟然全无惧怕退走之意。
燕韶南无奈,只能带着诸人边杀边退,将村里的老弱病残慢慢聚集起来,护在内圈儿,由她以琴声庇护。
两下里一时陷入了僵持。
“大小姐,咱们也撤吧。”徐赢担心燕韶南骑虎难下。
“好,不过反正已然如此了,把人都救出来再走吧。大家小心些,不要受伤。”这般弹琴十分耗神,往日燕韶南弹不多一会儿便觉得困倦想要休息,但这会儿不知是不是随着历练的增加,技艺有了突破,她自觉尚有余力,多坚持一会儿也无妨。
不知不觉,太阳西沉。
瑟瑟秋风微带凉意,吹走了燕韶南额头鬓角的薄汗。
大伙边打边退,撤离村子约两三里路还没能甩脱狼群,在她的周围聚拢了二百多村民,大家早得了叮嘱,鸦雀无声,唯恐扰乱了保命的琴声。
人群外边崔少康等一众侍卫各持血刃相护。
燕韶南想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以便夜里驻扎歇息,但一连选了几个地势,都觉不尽人意。
时间越拖越久,她的手指以及她抱琴的手臂都在微微打颤。
若等到天黑,只怕更麻烦。
燕韶南此念一起,不免有些焦躁,还好这会儿不是月初月末,等月亮升起勉强也可照个亮。
“大小姐,往高处走!大家去坡顶堆些树枝枯木,生起火来,看能不能守上一夜。”崔少康叫道。
燕韶南暗叹一声,要照崔少康所说,可以预见用不多久就会有人受伤,甚至葬身狼腹。
都坚持到这般时候了,实在有些不甘心,缀着的野狼影影绰绰差不多还有二三百只,自己这边人手稍显不足,不用说之前的千人队了,哪怕来他几十个相神教的教众壮丁从旁帮把手,都足以脱离困境。
可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地,想天降援兵绝非易事,除非有人一早盯着。
等退到一个小土坡顶上,趁群狼畏惧琴声,崔少康带着众人开始布置,徐赢趁大伙不注意,凑到燕韶南跟前,悄声道:“大小姐,一会儿若事不可为,不如丢下这些老弱病残,胜过咱们的人折损……”
燕韶南没有驳斥他,闻言只微挑了下眉,淡然反问:“不战至最后,怎么断定事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