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赢顿时语塞,停了停叹道:“那好吧,有我和崔少康一口气在,绝不叫您受丁点损伤。”
“没那么严重,大家稍事休整摆好了阵势,待我停琴,引诱它几十只上前。”真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对手终究是些没有智慧的野兽,死伤会有,燕韶南却不像徐赢那么悲观。
崔少康等人准备得齐全,篝火很快点燃,村民们蜷缩在火堆后面,盼着群狼会畏火光而退。
大家正要杀上一拨,就听着远处几只狼突然无缘无故地一声接一声长嚎。
野狼的爪子踩着草稞儿“沙沙”如下小雨,不知在向何处有目的地移动。
燕韶南觉出情况有变,未敢轻易停下琴声,崔少康自恃武功高强,持刀飘身杀入狼群。
去得快回得也快。
月光下他看得分明,回身向燕韶南禀报:“大小姐,来人了!只有一个老者,似是也在弹琴……”
燕韶南琴音不由一乱。
片刻工夫,来人已到了近前。
叫人惊奇的是,银色月光之下,就见群狼如水般向两旁分开,一只只由桀骜凶残变得乖顺如犬,非但让开了道路,竟还跟在来人身后流连不去。
老者微低着头,加上背光,看不清楚五官。
只见他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了件灰褐色的员外袍,袍袖当风,飘飘然瞧着似有仙气。
他一手抱琴,单手抚弦,全不把这漫山遍野的恶狼看在眼中。
等到了土坡前,老者右手一挥,锵锵和鸣,以振索鸣铃收了琴,呵斥道:“不知死的畜牲,还不滚回林中!”
说来神奇,此时琴声已停,他几乎是手无寸铁地站在狼群中,那些恶狼非但不去扑咬他,随着他一声骂,竟有夹着尾巴逃走之势。
第186章 师伯的《牧歌》
老者约束住群狼,看向诸人,对燕韶南笑着开口:“这是谁家佳儿,《风雷引》弹得不错,只是靠它想撑过今天晚上怕是有些难。”
燕韶南又惊又喜,见对方长相陌生,犹豫了一下,招呼道:“多谢前辈为我等解围,敢问可是明琴宗的哪位师伯当面么?”
之前师兄胡冰泉告诉过她,明琴宗现在密州连他在内一共只有五人,按这老者的年纪,不是现任宗主王桐锦便是那位东方师伯。
王桐锦是胡师兄的师父,若是他的话,或许已然从胡师兄那里听说过自己。
果然,就听那老者笑道:“老夫姓王,可听你胡师兄说起过?”
燕韶南顿觉一块大石落了地,无比安心,连忙见礼:“晚辈好些年未见过我的老师了,不认得师伯,失礼之处请您原谅。”
王桐锦摆了摆手,胖胖的脸上笑容欢畅:“要怪也是怪你师父那个老东西,遇上如此资质的好苗子,竟然什么也不告诉你,任你自己摸索。好在你来了密州,剩下的事就不用担心了,师伯先把这些狼崽子们打发了,咱们再好好叙叙,趁这机会宗门的人也聚一下。”
燕韶南乖巧自觉:“我听师伯的。”
王桐锦修的是御物流派,胡冰泉同他一脉相承,但论起琴艺火候,做老师的自然比徒弟要高深得多。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燕韶南听他状若随意拨动瑶琴,琴声悠扬活泼,如平地刮起了一阵春风,几下间便吹散了深秋的凉意,以及那月光下的凄清。
崔少康等一众侍卫尚未觉出自身有何变化,琴声所及,群狼竟头碰着头六七只凑到一处,很快几百只野狼分成几十个“家庭”,当中的头狼乃至狼王位置十分显眼。
这些狼仰头冲着银白色冷月呜咽了几声,仿佛应和琴声,狼王率先停下来,夹着尾巴灰溜溜调头而去。
燕韶南震惊地望着那些野狼一队队跟到狼王后面,排成黑压压整齐的长龙,逐渐退去,“沙沙”隐入黑暗中,忍不住单手抱琴,空出来的一只手掩住了檀口,将到了唇边的轻呼咽回去,心中感叹:“这位掌宗师伯好厉害,难怪明琴宗统共只有几个活人,还能叫知情的人谈之色变,秦琼英会闻风而逃真不难理解。”
据《琴谱正传》记载,《牧歌》一共十八段。与《渔歌》、《樵歌》、《耕歌》合称为“四歌”。
若非这趟密州之行,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天底下有人只是凭借一曲《牧歌》,轻而易举便放牧了几百头饿极了的野狼。
真是大大的开了眼界。
王桐锦驱散群狼,没有立即同燕韶南细说宗门事务,而是接手主持残局,指挥众人抢救伤者,掩埋死者,而后是想办法安置那些救下来的百姓,他处理起来非常熟练,事情急得先办,缓得延后,一看就是在战乱流离的地方呆得久了,经验丰富。
燕韶南没有多言,在旁尽力配合,诸人一直忙到月亮隐去,东方发白,方才清闲下来。
王桐锦额上见汗,后背衣裳湿了一片,接过燕韶南递过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笑道:“我听你胡师兄讲,你在帮崔氏做事,这次京城地动崔侯暗中出钱出力,救了不少人,这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将来必有福报,这也贴合咱们宗门的宗旨,对你的琴艺大有好处。”
火光下,他见燕韶南连连点头,大眼睛中闪烁着好奇,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忍不住心怀舒畅,道:“忙了一晚上,累了吧,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累,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都习惯了,再说怎么也累不过师伯。”
“呵,那就好,叫你手下人给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师伯听听你的琴,有些事情本来该你老师来做,可他这几天不巧去北边了,不知何时能回来,师伯便越俎代苞了。”
掌宗师伯要指点自己,燕韶南自然不愿错过机会,当即叫徐赢等人收拾出个简陋的落脚之处,一指一弦,将这几年自己琢磨出来的三支琴曲弹给王桐锦听。
王桐锦教了她小半天时间,见天色早已大亮,侍卫们都在原地等待,捻须笑道:“先将不好的习惯纠正过来,其它的到是不需急,你现在正在突破的重要关头,沉下心来,自己摸索贯通。师伯这几十年的经验必不藏私,慢慢都会说与你听,但对你能有多大作用就不一定了。”
说到这里,他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别家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做师长的都反复告诫学生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只有咱们明琴宗,勤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没有天分,就算将手指弹断了也没有用。你能走到这一步,不但你老师欣慰,对宗门而言也是一件大喜事。”
“师伯,听胡师兄说,咱们明琴宗只有七个人?”
“不错。除了有一位老师叔已经不问世事,剩下的现在都在密州了。你不会无事跑来这等战乱之地,还带了这么多侍卫,接下来可有需要师伯帮忙的地方?”
燕韶南北来的目的,除了寻找老师,了解一下明琴宗之外,便是想亲自探探梁王朱英泽的虚实,最好能促使他起兵助困境中的崔绎一臂之力。
若是老师当面,燕韶南直接就说了。
这位掌宗师伯虽然看上去仁义当先,慈悲为怀,到底才刚接触了十几个时辰,加上这一路上的见闻令她觉着密州气氛有些诡谲,燕韶南便留了个心眼,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听胡师兄说宗门的事,我便忍不住好奇,加上好几年没见到老师了,突然知道他的消息,特别想念,便找了个由头跑来,到是没旁的打算了,幸好昨夜遇上师伯,要不然我们这些人还在到处瞎转碰运气。”
好奇是真的,想老师也是真的,其它的暂且放一放,留待以后看准机会再说。
王桐锦没有多想,道:“宗门人丁不旺,合该多多亲近。你跟师伯先去庆云,我传信叫其他人也都赶去,咱们聚上一聚。”
“老师他……”
“顺利的话,他也应该能赶得上,哈哈,这可是长脸的时候,说起来,他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想来不愿错过。”
“师伯,此话怎讲?”
“你还有一位师伯,复姓东方,当年他们两个互别苗头,都想着压过对方,于是便打了个赌,赌谁更会教学生,谁的衣钵传人要胜上一筹。前两年你东方师伯看好的弟子顺利突破,入了宗门,这个赌约又被重新翻出来,你师父当时说道他也有个佳徒,只是没在眼前,算不得输,我们都当他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哪知道确有其事。”
呃,还有这么一段,燕韶南低头一笑,心道:老师未必真这么看好自己,还是掌宗师伯看得透彻。
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据说本事了得,抚琴时能恍惚预知将要发生的大事,燕韶南早就听说,心中十分好奇。
这么说,过几天就能在庆云见到他和胡师兄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燕韶南趁机询问掌宗师伯庆云城的情况。
“师伯,您在密州这么久了,与朝廷军的将领可熟悉?庆云听说是梁王的心腹铁算盘严永昌在率大军驻守,此人如何?”
“严永昌么,师伯与他接触不多,只见过两次,你东方师伯同他要更熟一些。”
“东方师伯怎么说?”
“他说此人多谋擅断,可惜太着重于计算,梁王麾下三员大将,他是格局最小的一个,不做改变难成帅才。”
燕韶南想着心事一时沉吟不语。
王桐锦关切地问:“怎么了?”
燕韶南微微笑道:“元帅哪那么容易做,东方师伯的这评价也不算低了。”
王桐锦赞同道:“不错,你们昨晚若遇到的是严永昌的兵,遭遇野狼绝不会不战而逃。”
“相神教呢?”
“一帮装神弄鬼的乌合之众。”王桐锦皱了皱眉,显然对常三谷那帮人印象不是太好。
“听说他们在庆云有位圣女。”
“稍有耳闻,还未曾见过。严永昌能容忍她在眼皮底下蹦跶,多半是觉着外敌未除,那些人还略有几分用处……”
等他们来到庆云城外,燕韶南已经从师伯那里打听到了不少讯息。
庆云城驻军多,盘查也严,燕韶南远远望了一眼,不想现在就亮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回头正待吩咐徐赢帮大伙乔装改扮,一旁师伯王桐锦善解人意地道:“你们既然和崔家有关系,没必要进城去冒险,就在城外找个镇子,叫其他人出城来就是了。”
燕韶南的二师伯东方佺和他的得意弟子奚卜儿此刻都在庆云城内。
未见奚卜儿之前,燕韶南一直猜测对方多半是个文弱公子哥儿,脸色发青,带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儿,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虽不愿承认,她还是未能免俗,不自觉地就对自带预知能力的师兄抱有几分戒心。
等见了面,燕韶南不由地深深检讨自己:差太多了,胡乱给人画像要不得啊。
第187章 入宗
奚卜儿个子很高,目测比明琴宗的两位长辈都高出近一个头,难得的是身材比例很好,既不单薄,也没有叫人感觉过于粗壮,浓眉大眼,唇边蓄着一抹短须,五官极易辨识,站在王桐锦和东方佺身旁,说句不客气的,要叫不熟悉的外人评价,真有鹤立鸡群之感。
太浓烈了,有些像阳光灼人眼睛,是与小公爷崔绎风格气质完全不同的另一类美男子。
叫他在旁一比,奚卜儿的老师东方佺外表更显普通,神情看上去竟似带了几分猥琐。
明琴宗的这场聚会发生在燕韶南到达庆云城外的当天傍晚。
而她的老师方喆据说还在往这边赶的路上。
老师没到,不代表燕韶南无法入门,事实上明琴宗已经很久没有新人加入了,宗主王桐锦很是急不可待。
“咱们一切从简,待我把祖师爷的画像和遗物请出来,韶南你斋戒沐浴,诚心祭拜一番,再把他老人家的遗训背熟了,在宗门名册上添加你的名字,再给长辈们敬茶见礼,就算是正式加入咱们明琴宗了。我师叔和你老师离得远咱就不等了,等什么时候见着再给他俩补上。”
燕韶南恭敬应“是”。
东方佺见她神情肃穆,忍不住笑道:“不用紧张,咱们和江湖上各门各派都不相同,也没有人会来观礼,就咱们自己人关上门一会儿就好。知道你大师伯为什么要一切从简么?”
“为什么?”
“两年前你奚师兄入门的时候也是这一套,再往前你胡师兄那会儿还没这会儿隆重,咱们明琴宗人太少,我怀疑宗主早不记得全套的入门仪式应该怎么搞了。”
胡冰泉和奚卜儿一齐笑起来。
说实话,宗门的氛围比燕韶南之前想的要活跃亲切得多。
胡冰泉胡师兄是老相识不必说,两位师伯看上去都很和善好说话,东方师伯爱开玩笑,二人言语间透着对晚辈的关心和爱护,师兄奚卜儿虽然少言寡语,出手却是最大方的,送给燕韶南的见面礼是一尊赤金小佛像。
佛像足有一尺高,虽然是空心的,但分量着实不轻。
“燕师妹,钱财虽如粪土,但谁都会有个困窘的时候,这金佛还望师妹随身携带,说不定来日能靠它度过难关。”
若是旁人这么说话,燕韶南还不会多想,但她这奚师兄可是能窥见天机,提前预知了地动的人物,这番话听着像是有所暗指。
燕韶南道过谢,将金佛接在手上,很快就发现了佛像的底座能打开,中空的肚子里塞满了金叶子以及各种珠宝。
东方佺见她有些愣怔,笑着道:“既是你师兄给你的见面礼,你大大方方收下就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包括你师父在内都是身无余财两袖清风,宗门里只有你这师兄钱来得最容易。”
原来奚卜儿这两年不但预知了地动,靠着这桩本事,低买高卖,投机赚到了大把银子,其中大半献给了宗门,支撑着几位同门在密州做善事,小半留做自己花销。
燕韶南不好再推辞,连忙称谢。
奚卜儿笑着摆了摆手:“小事而已,要不是相神教在密州势力太大,控制了近五成的商家,我这见面礼还能多准备一些,也是师妹来得突然,我提前并没有预见。”
燕韶南听他提到“相神教”心中微动,但眼下不是细打听的好时机,只能先放在一旁,笑道:“奚师兄不知道我要来?那可太好了,不然一见面就收你这么厚的礼物,又说我要靠它度过难关,还真叫人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