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她最想知道的其实是世叔周浩初的近况。
  距离上次见面快一年了,虽然两下常有书信往来,但她这次光在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月,京里风云动荡,很多危险全无征兆,她担心周世叔一不留神被卷入其中。
  至于礼部尚书张毓和其他人这一年来过的是好是坏,只要明天见了周世叔,自然见分晓。
  崔宛琳满口应承:“你别急,等我问问大哥、二哥。”
  等她们回了院子,府里同崔宛琳年纪相仿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在等着了。
  好不容易看到正主儿回来,姹紫嫣红围上来,介绍认识相互见礼,瓜分礼物,商量去谁那里玩什么游戏,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抱怨五姐姐不带自己去彰州玩的娇嗔,一时间崔宛琳的小客厅里好不热闹。
  有人只是随口一说,有人却是半真半假。
  四房的崔六娘为这事没少被母亲说教,被庶妹挖苦,大抵就是“你三哥处事一向不偏不倚,待三房四房没有太大的差别,怎么这次偏点了名,叫五娘去玩,却把你撂在家里,肯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好,惹他不高兴了自己还不知道,真是太蠢了”诸如此类,从过了年到现在一直气不顺,对崔宛琳尚且没有好声气,更不用说一个依附于她家的外放官员之女。
  崔六娘嘟了嘴,挑剔地看着面前的宝蓝色点翠珠花,崔宛琳给大家捎带的礼物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炫耀。
  “五姐姐,人人有份,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是这次出去忘了长辈们的交待,收受地方官的孝敬了吧。”
  屋里一静,燕韶南觉察到有异样的目光向自己望来。
  崔宛琳不高兴了:“瞎说什么,这次为给姐妹们买礼物,我可把自己的压岁钱都花干净了,剩下的全靠三哥赞助,刚才这话要是传到三哥耳朵里,以后六娘你就不用想从公中支钱了。”
  这趟出去,她可是为三哥办了不少事,吓唬起小姐妹来底气十足。
  崔六娘不相信崔绎会这么偏心,气呼呼地道:“少骗人了,当我们不知道,燕小姐的父亲如今管着泉关府,宝中港就在他的治下,你俩去店里买东西,人家敢收你们的银子?”
  燕韶南心中不快,对方这话已然是在直接指责自己父女二人了。
  “六小姐此言差矣,我父受朝廷委派,更是因魏国公的大力举荐,暂理泉关府事务直至伍知府伤愈,自就任以来,兢兢业业,夙夜辛劳,虽不敢自言有功劳,也不可任人猜忌诋毁,尤其是以六小姐的身份,对我等而言,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魏国公的意思,既然国公爷见疑,那我父也只有辞官一途了。”
  她神色未变,也不高声,就那么平平淡淡说要父亲辞官,吓了众人一跳。
  不像燕氏父女这一年来饱经磨难,如履薄冰,几次想着抽身不遭这份罪,在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眼里,辞官相当于自断前程,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崔六娘虽然不愤燕韶南危言耸听,怎么就敢替父亲作这样的主,但到底是意识到遇上狠人了,不敢再继续呛声。
  崔宛琳眼见冷场,笑着打圈场:“六娘不懂事,经常会说些没脑子的话,韶南你别往心里去,三哥自会教训她。”
  崔六娘哼了一声。
  崔宛琳暗暗头疼,心想在自己家里尚且如此,等过两天请客,秦四娘她们更不知会说什么怪话,看来得悄悄跟娘请教个法子,别讨好燕韶南不成,再怪罪到自己头上。
  燕韶南也觉着没意思。
  自己明明是来查案的,结果半点线索也没接触到,还要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品头论足。
  气氛一下冷下来,就很难再活跃,厅堂里逐渐安静,各房来的丫鬟不少,全都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等着自家小姐吩咐。
  此时院子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原来是守门的几个婆子见到院外来人,纷纷露出讨好的笑容:“蒋老,您怎么过来了?”
  “咦,里面挺热闹的。”蒋双崖往院子里探了下头。
  “蒋老您快里面请。”连通报都免了。
  看门的让开路,蒋双崖迈步由外边进来。
  国公府上下没有不认识他老人家的,院子里的丫鬟们一见是他,齐齐行礼,叫声参差不齐,但都透着异常恭敬:“蒋爷爷您回来了!”“见过蒋老!”
  蒋双崖是魏国公府几位供奉里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得两代国公爷信任的外人,别说这些丫鬟下人们,就连几位老爷太太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不敢得罪。
  香荷连忙上前:“蒋爷爷,五小姐正在里面和各房的姑娘们说话呢,您稍等,我这就去跟她说一声。”
  蒋双崖摆手:“不用不用,叫她们说着吧,我也没有急事,就在这里等一下好了。”
  几名大丫鬟哪敢叫他等着,香荷上前招呼的同时,玉柳已经进去禀报了,崔宛琳连忙和姐妹们出来迎接,却见蒋双崖抄着手站在檐下,正一脸和气地和燕韶南的两个丫鬟聊天呢。
  “清穆院挺不错的,地方虽然不大,但阳光明媚,又很安静,等我和管事的说一声,再加几名丫鬟……”
  这次出门崔宛琳和蒋双崖打了不少交道,亲热地道:“蒋老,您怎么有空了,是来找我么?”
  蒋双崖嘿嘿一笑,望向站在她身后的燕韶南:“我是来找燕小姐的,五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国公爷去年就把老朽打发去了邺州,专门保护燕大人父女,此次燕小姐来京里,安危也是由老朽负责,我得时刻跟着,确保燕小姐安全。”
  四娘、六娘几个互相望望,难掩惊讶,连崔宛琳都没料到三哥对燕姑娘竟然重视到此等程度,啧啧,竟叫蒋老贴身保护,这般小题大作,亏他想得出来。
  众人当中唯有燕韶南泰然处之,一来蒋双崖在她父女身边的时候,她和父亲虽然对他也很尊敬,但那是看在他一大把年纪份上,全未像其他人一样诚惶诚恐,习惯成自然,也就不觉着如何了,再者她是真知道,眼下京城确实危险。
  而且有蒋老爷子在,接下来不管是去父亲的座师还是同年们府上,都会得到极大的便利。
  小公爷考虑得还挺周到。
  她顿觉压在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道:“麻烦老爷子了。”
  有蒋双崖在旁盯着,国公府的小姐们哪还聊得起来,崔宛琳说起请客的事,诸人纷纷应承到场,她还未等提议今晚先小聚一下,大家已经纷纷起身,拿着礼物告辞了,看样子是急着回去和亲近的人说一说心里的疑惑。
  燕韶南小声阻止她:“五娘,晚上就别一起了吧,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我也想收拾收拾,早早休息。”
  等燕韶南回到暂住的清穆院,檀儿、樱儿跟着国公府的丫鬟去取晚饭,她问蒋双崖:“蒋老,国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蒋双崖笑吟吟地道:“暂时没有,国公爷知道姑娘刚来京,好些事情要做,命老朽跟着姑娘,听凭差遣。张尚书那里你若是不想去,明日老朽跑个腿就是了。”
  燕韶南想了想:“父亲既然吩咐了,我还是去一趟吧。国公爷可好?”
  蒋双崖敛了笑,露出几许愁容:“国公爷精神很差,有点轻微的动静就睡不着觉,这几日又消瘦了不少,但愿回府来熟悉的环境能令他舒坦一些,再不然就得请御医了。”
  燕韶南有好几天没见着崔绎了,听蒋双崖如此说也不免担忧,道:“那等着吃完晚饭,你带我悄悄过去,不用进屋,在外边弹一会儿琴就走。”
  蒋双崖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晚饭之后,燕韶南换了身男子的装束,带着琴,跟随蒋双崖去了崔绎住的合序园。
  “合序”二字出自《易经》,合序园位置居中,向来是由这座国公府真正的主人居住,里面戒备森严,不但是崔绎起居之所,更是他处理公中事务的地方。
  不过对蒋双崖而言,带人进来,再清个场,叫燕韶南不被打扰地弹琴并不难办到。
  最近一段时间崔绎确实休息的不好,只是不像蒋双崖说得那么严重。
  回京路上人多口杂,好些重要的讯息来不及处理,加上他需得收拾之前留下来的烂摊子,为来日谋反做准备,且又不能叫身边的幕僚看出端倪来,真是有心力交瘁之感。
  燕韶南到时,崔绎正在看前刑部主事秦皑的过往履历和亲属、朋友的情况,听陈管事禀报大理寺如何审案,崔平蹑手蹑脚进来,凑至他耳朵低语几句。
  崔绎把手里的册子放下,一天下来真正露出个笑容:“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屋,难道在外边弹比较有趣?”
 
 
第137章 招惹
  燕韶南进门,就见崔绎靠在榻上,神色如常,并不像蒋双崖说的那般“两眼乌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原本的一屋子幕僚顷刻间走了个干净,顿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站在房门口没有往里走,犹豫道:“国公爷,您在办公?要不我等会儿再来吧。”
  崔绎却指了床榻旁边的座椅道:“坐,你来的正好,不来我还要派人去找你。”
  燕韶南往身后看看,蒋老爷子身手果然是好,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门口只她一人,便抱着琴磨蹭了两步,坐到椅子上。
  “国公爷您要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近段时间,各种枯燥的事情如山一样压下来,唯一叫崔绎觉着人生再来一次还有乐趣可言的,便是眼前的燕韶南了,所以他隐瞒了真相,并对逗她这么得乐此不疲。
  “听说你住进了清穆院,感觉如何,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燕韶南心道国公府是他的地盘,照他那脾气,肯定容不得别人说句不好,而且五娘待自己尽心尽力,清穆院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道:“蒙三夫人和五娘盛情款待,环境之舒适远远超出我这等寻常百姓想象。”
  崔绎笑道:“这话自谦了,你可称不上是寻常百姓。”
  “国公爷,可这样一来,我接触不到案子,不知刺客那事可有最新进展?”
  崔绎指了指被他放下的那本册子:“这是秦皑的情况,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别急,有蒋双崖跟着,我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
  燕韶南便起身去他床头拿册子,离得近了,果然瞥见崔绎眼下淡淡的青色,她迟疑了一下,劝道:“国公爷,耗神的事还是让我们这些人做吧,养好身体要紧,您若是睡不着,我可以弹会儿琴,等您睡了再走。”
  她探身打量崔绎,离得稍近。
  毕竟自从他遇刺醒来,两人便经常见面。
  燕韶南蹭吃蹭喝之余也发现了,死纨绔除了嘴巴欠点儿,衣食住行过于讲究了点,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何况他还是自己父女的伯乐,父亲被海龙帮抓住的那次,崔绎虽然没有按自己所请派兵,但事情证明,他才是对的,小公爷在很多地方都比自己看得长远,她虽然不说,心里是暗暗佩服的。
  燕韶南说着关心的话,崔绎突然意识到她人就在床边,触手可及。
  一股沐浴之后淡淡的幽香悄然飘至,冲散了他身上药的苦味儿。
  崔绎未作思考,下意识便按住了燕韶南拿册子的手。
  “怎的这么凉?”大约因为常年弹琴的关系,燕韶南的手指纤细修长,如同春葱美玉一般,叫人挪不开眼睛。
  崔绎的目光落在上面,神色有些怔然,最先想到的却是他藏身琴弦的时候,就是这只手时时触碰自己,令他或颤或鸣,或化为绕指柔。
  他忍不住趁着十指相握之际飞快地摸了下对方指腹的硬茧,不含情/欲,也没有捉弄的意思,却只觉一阵电打一样的酥麻由手上传来,速度散诸全身,真正明白了何为“怦然心动”。
  燕韶南吃惊之下缩手不迭,“砰”的一声响,那本册子掉落在地,惊醒了崔绎。
  糟糕。他心道。
  燕韶南没有弯腰去捡,而是退后了两步,目露戒备。
  崔绎单手扶额,掩饰道:“别怕,我适才晃神了,将你当成了别人,睡不着觉,精神不济,到底误事。对不住了。”
  燕韶南半信半疑,却借着这个台阶没有深究,退回座位上,拿起瑶琴,恭敬地道:“国公爷,您都出现幻觉了,这个状态可是十分危险,若不加以注意很可能会猝死,还是及早休息吧。”
  “……”不过是摸了下手,至于么,就咒我死?
  我若死了,对你父女又有何好处?
  崔绎可不觉着自己理亏,面色一沉,嗤道:“放心吧,本国公纵然出现幻觉,也不会把自己当做燕太子丹。”
  燕韶南跟着老师学琴之后看书甚杂,尤其喜欢看刺客游侠列传之类的书,小公爷说的这个典故她还真知道。
  说的是太子丹请荆轲喝酒,叫一位漂亮女子在旁抚琴,荆轲赞那琴师手长得美,太子丹为讨荆轲欢心,结果……不说也罢。
  正因听懂了,她也气得不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可恶之人,明明自己不对,还倒打一耙,依仗权势威胁恐吓,真是看错这混蛋了。
  她好不容易压住了火气,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太子丹一生郁郁,一事无成,最后死于亲生父亲之手,国公爷还是别学他的好。”
  她手指虚按琴弦之上,心中微动,准备做一件一直以来想做却没做的事。
  熟悉的《神化引》响起的时候,崔绎心里其实已经在后悔了。
  他躺下来,一手盖着脸,指腹还残存了一丝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感觉,太失态了,亏自己前生后世活了将近三十年,生死劫难都经历过了,怎么被随意撩拨几句便口不择言了呢?
  再看看人家,何等宽宏大量,全不计较,一对比就高下立判啊。
  不过自己熟悉的燕韶南可不是个不计较的人!
  崔绎忍不住生出几许疑惑。
  悠扬舒缓的琴曲令他的思绪跟着慢了下来,此念方生,那曲调突然变了,“砰”的一声异响,那是琴弦被抚琴的纤纤玉指捻起,撞向琴面发出的异声。
  这动静他熟啊,登时就打了个冷颤。
  《孤馆遇神》!
  崔绎冷汗不由地出来了,一时睡意全无。
  这丫头想做什么?不过是逗一逗她,怎么就翻脸来真的呢?
  崔绎其实挺怕这首曲子,他自己也不确定那场刺杀是不是彻底抹杀了自己年轻时的神魂,《孤馆遇神》对自己会有多大影响,会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意外。
  “国公爷,您之前说的那个离魂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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