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燕韶南咬着唇,点了点头。
  崔绎示意她自己动手倒点茶水喝:“你办过好几桩的案子,识破了不少凶手,但你要知道,世上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善恶公平没法说得清楚,我们只能先保全自己。或者等你见的多了,灰心丧气想要躲回老家去,但恕我直言,靖西还不如西明州,但即使西明州也并不是世外桃源。”
  燕韶南望着对方,这一刻的崔绎,让她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不知国公爷何以教我?”
  崔绎微微皱眉:“等你见了那些女谍,自然会想值不值得,想那些贵女比如崔宛琳她们凭什么每天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玩乐,等你想明白了,把结果和我说一说。”
  想拐了燕韶南跟着他造反,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一点一点的来。
  “我不……呃,好吧。”燕韶南想说五娘对我掏心挖肺,我怎么会背后非议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但见崔绎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想法,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崔绎不但需要说服燕韶南,他自己这边的压力也很大。
  前世他走上那一步已经是在祖父病故之后,当时经历过梁王冤案、胡人南下和被迫迁都的大楚已是满目疮痍,兵祸加上老天不作美,粮食欠收,前所未有的大灾年令得各州都有人揭竿而起,朝廷极度缺钱,只能用抄家来填窟窿。
  那时候崔氏一族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是族人催着他造反,不像现在,还未伤筋动骨,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服谁放弃谁都要好好谋算。
  燕韶南坐在旁边,却在默默地想:“国公爷正经说事的时候,和羽中君好像啊。都一样叫人觉着安心。”
 
 
第141章 素女
  当晚,燕韶南跟着蒋双崖,在大牢里见到了秦女。
  对方的真名叫秦素女,本是秦皑收养的一名孤儿,名字是秦皑取的,随他姓。
  燕韶南带了琴来,并且为了进出方便,换了身男装。
  虽是深夜,见面又是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只点了一盏火光微弱的小油灯,秦素女还是一眼就识破了燕韶南的伪装,嗤笑道:“咦,怎么大理寺也有同行么?朝里的大人们都发现女人用处大了?”
  蒋双崖对旁人可不像对燕韶南那么客气,呵斥道:“你若还想活着重见天日,就老老实实的,问什么说什么,胡言乱语只能自讨苦吃。”
  秦素女并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我在这里有吃有喝,不用出卖自己就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这辈子都没这么舒服过,出去做什么?”
  燕韶南仔细端详对方,资料上说秦素女今年十九岁,看真人却觉着要成熟一些,二十二三岁的模样,身形修长苗条,宽大的囚服里面显得空荡荡的,走路都像在飘,姿色中上,大约习武的关系,眉宇间带了几分英气,不过此刻更多的是戾气。
  临来之前,关于此女,燕韶南也做了不少功课,知道她此时的境地十分不妙。
  刺杀崔绎的那人名叫席龙,是督捕司的一位副统领,原本到泉关府是应彰州清吏司所请,前去协助调查梁家灭门案,找机会营救谭素,至于怎么会暴起行凶,人已经死了,很难再往下查,但据名册上其他人交代,席龙和秦素女关系暧昧,离京之前,两人还频繁见面。
  而顾佐的供词更将她推入绝境,梁家灭门案虽然出自秦皑的授意,但这个命令并非秦皑面对面下达,代表出“脏活儿”的黑签正是秦素女给他的。
  她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一来是大理寺审案的知道严刑拷打对督捕司的人没什么用处,再者也是因为主审该案的大理寺卿何玉昌已经决定要定秦皑的罪了。
  秦素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言道全是义父的交待,义父秦皑心忧朝政,痛斥躺在祖先功劳簿上的勋贵们为国之蛀虫,她不过是奉命行事,给了席龙和顾、黎二人两支夺命黑签。
  燕韶南坐下来,开口问她:“对你们而言,黑签到底意味着什么?”
  秦素女并不配合,似笑非笑:“这么好奇,怎么不去问我干爹?”
  “你不说我也猜的到,以暴易暴,甚至违反朝廷律法杀人放火,暗杀无辜,必须要烂到肚子里不能对人言的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脏活儿’。”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你也就是会投胎罢了,没有我们这些人出生入死,你还能站在这里满足好奇心么,早不知在哪家青楼……”秦素女还待往下说,却被蒋双崖一伸手锁住了脖颈。
  “蒋老。”燕韶南怕他失手将对方掐死。
  蒋双崖松开口,秦素女刚才抬手铁链子“哗啦”一声响没躲得过去,此刻咳得惊天动地。
  蒋双崖打压了她嚣张的气焰,冷冷地道:“我家小姐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再胡说八道,伤的就不止嗓子了,就你这粗浅的工夫,不管出红差黑差,都只能靠着旁门左道完成任务,怨不得别人!”
  秦素女受过教训,手摸脖颈,眼中闪过几许猜疑,终于老实了些。
  燕韶南继续道:“你提醒我了,黑签还包括那些很危险的任务。秦姑娘,我查过你们的档案,去年一年,你连着出了三次黑差,任务本身而言并不是非你不可,你能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清楚,干爹定的,大约他老人家觉着我比较能干吧。”
  “你是不是很恨他?”
  “呵呵,小姑娘,你想多了,像我们这等人,只要有口饭吃,能活着就好了,干爹收留我们,给我们撑腰,而我呢,自然应该为他老人家分忧,至于其它的,你看那些青楼的女子会介意自己多接还是少接客人吗?”
  燕韶南很担心蒋老爷子再度发怒,要这样,这话就没法谈下去了。
  还好他老人家只是沉着脸哼了一声。
  燕韶南又问了几个问题,觉着秦素女实在是不配合,道:“你太紧张了,在牢里,能睡得着觉吗?这样吧,我弹支曲子,帮你放松一下。”
  秦素女还未觉着如何,蒋双崖先有了意见。
  “小姐。”
  “嗯?”
  “你给这等人弹琴,国公爷会不高兴的。”
  燕韶南自进了牢房第一次笑了,如花儿绽放光彩照人:“怎么会?”
  她没把蒋双崖的告诫放在心上,自顾自给秦素女弹了一首《神化引》,不一会儿,就见秦素女歪靠着囚室的墙壁睡着了,脸上竟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燕韶南停了琴,蒋双崖问:“要叫醒她吗?”
  “不急,叫她睡一会儿吧。”
  蒋双崖看不过眼:“笑得这么开心,说的话多半不是真的。”
  燕韶南托腮望着她,不觉点了点头。
  “待我通知大理寺,此女还需严加审问,不动大刑怕是不会说实话。”
  “可以试试,但是未必有用,还有可能会被她误导。”
  对方是刑讯方面的行家,这也是为什么燕韶南放弃用《孤馆遇神》来对付她。
  “她现在正是心弦最放松的时候,呆会醒了我问她一两个问题。”
  问什么也颇费思量,太直接了会引起她的警惕。燕韶南等了一会儿,见秦素女睡梦中笑容逐渐敛去,示意蒋双崖将她弄醒。
  秦素女睡得时间很短,却神情迷茫,似是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燕韶南道:“你有一位同伴叫隐娘,知道她现在何处吗?”
  “隐娘?她运气好咯,前不久摊上个好差事,受到了大人物的庇护,正好趁着这机会改名换姓,洗手退出。”秦素女抬手拢了拢头发,举动中带着几分慵懒。
  这个时候敢收留督捕司的女谍,并且叫大理寺找不到人,燕韶南心念微动,试探道:“是哪一位皇亲贵戚么?”
  秦素女笑了笑,没有回话。
  “是什么好差事,为什么档案里面没有记载?”
  “没有?不可能。光禄寺杨大人家的女眷避雨遇贼,隐娘奉命跑了一趟,找到蛛丝马迹将人救了回来。我义父为人铁面无私,就算这是有辱杨家门风的丑事,为照顾杨大人的脸面,档案里面不详细写明经过,也肯定会记上一笔,不会只字不提。”
  看秦素女笑得狡黠,一脸的幸灾乐祸,分明是故意的。
  这下燕韶南有印象了,确实如此,那件事在隐娘的档案里只占了区区数行,加上杨大人是个从六品的官员,在朝中并不起眼,她才没将之同好差事联系起来。
  “能具体说说吗?”
  秦素女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说起旁人的八卦来,她没有那么强的戒心,显得兴致盎然:“司里有规矩,不得打听旁人的任务,但纸里包不住火,这等事又如何能瞒得住人,杨家丢了儿媳妇,没办法了才来求义父,说是贼,不过是几个穷鬼难民,这就好比一只肥羊掉进了狼窝里,还是一群色狼,人虽救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活路了,不过是死的体面些罢了。”
  “既然这样,隐娘又怎么会得了贵人青眼?”
  秦素女并不松口,“扑哧”笑出声来:“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这趟出去凑巧遇上,看对了眼,领回去做个侍妾啥的。”
  “好吧,能说说另外几个人的情况么,周行非、徐赢、席龙……”
  燕韶南将已知的几位正副统领名字挨着点了一遍。
  秦素女脸色渐冷:“他们几个都是冷血无情的畜生,所作所为都在档案里记着呢,有什么好说的,你若是想问哪个床上功夫最好,我到是可以告诉你。”
  燕韶南反应了一阵,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脸腾地就红了,起身制止蒋双崖:“老爷子,行了,你别为难她了,我问得差不多了。”
  蒋双崖收回手,啐道:“不知廉耻的娼妇!”
  秦素女捂住高高肿起的半边面颊,目光中迸射出仇恨之色:“我作娼妇那也是被逼的,大楚朝需要我如此,是义父的命令,他约束手下,不准他们成亲,甚至不许他们去青楼妓馆,我们几个就是督捕司的婊/子,谁立了功就赏给谁睡!”
  蒋双崖叫她说的哑口无言。
  燕韶南道:“好了,你冷静些,我们这就走,没事不会再来相扰了。”
  秦素女深深呼吸,指了指燕韶南的瑶琴:“再弹一次刚才那支曲子。”
  燕韶南点点头,坐下来,再度弹起《神化引》。
  灯光摇曳,一点昏黄照在秦素女身上,这次她知道呆会儿会睡着,席地躺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气氛渐渐变得静谧。
  秦素女蜷曲成小小一团,灯光下,确实看上去是刚刚十八/九的模样。
  燕韶南收拾了琴站起来,同蒋双崖轻声道:“走吧,叫她在这里多睡一会儿。”
  两人出了牢房,和牢头打过招呼,蒋双崖问:“接下来再查什么,想办法找到隐娘吗?”
  燕韶南沉吟道:“先回去,关于这秦素女我有点想法,先跟国公爷说一下吧。”
 
 
第142章 夜谈
  二人先回了周家,从院子的小门进了后面宅子。
  刚一进门,就有国公府的侍卫靠近过来,高举灯笼照亮他们脚下的路,并向蒋双崖禀报:“蒋老,光禄寺杨大人的儿媳妇自缢身亡,杨家说丧事从简。”
  蒋双崖点点头:“知道了。”
  燕韶南轻咬着唇没有作声,她在想崔绎先前的那番话,这世上没有桃源。
  夜已经很深了,崔绎人在卧房,屋里还亮着灯。
  小厮悄声道:“国公爷一直在等着呢。”而后进去禀报,很快里面叫进。
  崔绎换了身月白色的素软缎便服,头发微湿,旁边香炉里香气升腾,燕韶南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觉着这香应该有安神之效,心道:“看来小公爷夜里还是难以入眠。”
  蒋双崖大约是觉着姑娘家脸嫩,有些话燕韶南不好出口,抢先将审问秦素女的情况细细说了。
  崔绎问燕韶南:“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燕韶南想了想,道:“明日若是方便,我想和蒋老一起见见周行非、徐赢他们几个。另外最好能找着隐娘,听秦素女的意思,她和隐娘平时大约同病相怜,互相都知道对方不少事。”
  “你觉着是秦素女从中捣鬼,假传命令?”
  “秦皑可招供了?”
  秦皑因是关键人物,已经要定罪的重犯,大理寺由上到下盯得很紧,即使是崔绎,也不方便安排人员探监询问案情,只能从侧面打听他过堂的情况。
  听说何玉昌和张山每日都提审他,严刑拷打之下,秦皑已是几番死去活来,却硬咬着牙坚持说他派顾佐和黎白去彰州,是得到密报,泉关府知府伍丰德涉嫌在背后穿针引线,帮助几位当朝权贵通过宝中港走私,所以才命两人悄悄去调查一番,他和谭素无冤无仇,没理由对梁家满门下如此狠手,更没有命人伺机刺杀伍丰德和魏国公崔绎。
  “还和之前一样,这秦皑到是个硬骨头。”崔绎言下竟有几分赞赏。
  蒋双崖叹道:“怕是没什么用啊。”
  “不错,听说何、张二人已经为他找到了梁家灭门案的动机。”
  “啊?国公爷,您就别卖关子了。”
  崔绎笑看了燕韶南一眼,道:“徐赢招供说,之前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当朝权贵暗中有不法之举,最后都不了了之,据说是秦皑曾向刑部尚书余端礼报告过,而余端礼斥他狗拿耗子,秦皑回来之后郁郁寡欢,整夜难眠,后来就有了南英侯暴毙,武阳公世子闹市遇刺的事,他们督捕司的几个统领对此心照不宣,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兄弟奉命出的手。”
  燕韶南想起谭素直到死也不信秦皑是背后主使,问道:“余尚书怎么说?”
  “余端礼证实确有其事。他到没说自己是不想多管闲事,只说捕风捉影不足为凭。”
  “所以两位主审认为秦皑是做贼心虚,害怕谭素查南英侯等人的案子查到他身上,才命顾、黎二人到梁家行凶,迫使谭素丁忧去职?”
  “是啊,照正常推断,秦皑的命令不会那么丧心病狂,但他手下却是一帮饿狼,平时压抑得狠了,难得离京万里出个没有危险的黑差,自然随心所欲,放纵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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