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等到她再议亲的时候,我慎之又慎,先前婧姝她娘跟我提说你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我知晓你是个有才学的,虽然家境普通,但必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可是我的女儿呢,生在侯府,长在侯府,哪怕现下分家了,我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也依旧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她,舍不得她吃半点儿苦头,她若是嫁过去,是,将来或许能得个诰命夫人,可是在这之前,她要吃多少苦头才能熬出头啊?
这是我不情愿的原因,可我私下里曾经悄悄问过婧姝,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害羞地跺脚走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这个傻闺女呀,心眼儿太实了,这也是我这么担心她的原因,我知道,她打定主意了的话,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的,这点跟她娘如出一辙。
所以啊,说这么多也只是想要你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前程似锦了,看不上我们家了,不想再跟婧姝过下去了,你捎个信儿来,我这人被旁人说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在乎那些会不会嚼我闺女和离的舌根儿的人。
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接她回家!”
说到最后,陈文晟一个大男人,声音里却已然带着几分哽咽,也不仅是他,梁氏本来不想让他打岔说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的话,可听到最后,也是忍不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了。
沈文晖心里不是不震撼的,他能够理解这种父亲对女儿即将面临的全新生活的担忧,自然也不会因着自家老丈人说了一大堆话而感到丝毫不耐烦,当下也是慎重地道:
“请岳父大人放心,男子汉大丈夫,耀之心仪婧姝,定然言出必行,此生必定不负她,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委屈。”
沈文晖无须思索,“心仪”二字便脱口而出,话音刚落连自己也愣了愣,原来,这才是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吗?原来,他已经这般喜欢她了吗?三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呢,不过,感觉倒也不赖嘛。
而陈文晟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他信与不信这话,无论现下女婿说得再是好听,也得看他日后的举动了,日久才能见人心吧。
梁氏用帕子拭了拭眼泪,笑着圆场道:“好了,今日的正事还有着呢,你们翁婿俩何必非要将气氛搞得这般凝重呢?我已让刘妈妈去拿黄历了,我们来一同挑个好日子吧。”
剩下的事情落夏便没有再偷听下去了,面上已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喜色了,她是知道姑娘的心事的,这下可好,姑娘终于得偿所愿了,赶忙回院子想要把这么个好消息说给姑娘听。
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这才得知姑娘还在夫人院子里头呢,于是脚下一拐,也便到了夫人的雾新苑去了。
因而,梁氏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眶红红的闺女,以及站在一旁状似乖觉的落夏,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句。
陈婧姝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罢了,笑道:“阿娘,沈公子今日来咱们家是有什么事情啊?可要留他在家里头用饭?那我去吩咐一声厨房吧?”
梁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没出息的!还跟你娘装呢!我可是都看见落夏了。”
陈婧姝赶忙捂着那处喊“疼”,一边用眼睛斜睨着,偷偷瞧着母亲的神色,只想将此事糊弄过去。
梁氏还能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力道?再说,同样的招数用得次数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并不上当:“好了,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还喊疼呢?下次做戏记得做全套些。”
看母亲这语气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陈婧姝也就放了心,凑上前去亲昵地抱着母亲的胳膊道:“阿娘,您就告诉我吧!落夏这个傻丫头,话只听了一半儿便急哄哄地来找我了,女儿也想知道这后续嘛。”
梁氏拿笑眯眯的闺女没办法,只得没好气地道:“婚期定在了一月后,这下你可满意了?终于能够离我和你爹远远的了?瞧你这样子,有什么好乐呵的?嫁了人可就不比在家里头轻松自在了。”
道理陈婧姝怎能不懂?只是她一想到要和那人结成夫妻,以后生活在一处,便止不住地想要嘴角上扬些,不过看着母亲这般模样,赶忙乖觉地道:
“阿娘这话也太冤枉我了些!女儿恨不得在家里头再多留两年,好多陪陪你和爹呢,要不这样,娘派人现在去喊沈公子,说是改主意了可好?”
话虽这么说,陈婧姝这算是吃准了,母亲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果然,梁氏瞧了她一眼:“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家怎好再出尔反尔?不过,这一月的时间要做的还真不少,你也该好好准备了。”
梁氏口中的“准备”除了嫁衣、嫁妆之外,还要寻摸些陪嫁的人,嫁衣是从定亲起便找了如意楼的绣娘缝制的,恰巧在半月前已经送到了陈家,届时只需陈婧姝在上头好歹添一两针,图个好兆头即可。
先前陈婧姝同闻启哲定亲的时候,梁氏便已经在准备嫁妆了,如今虽然过去了近两年,可里头的东西却都还好好的,她琢磨着,再添些压箱底儿的东西也就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陪嫁,梁氏夫妻俩名下的铺子也不少,若是给闺女做了嫁妆,这管事也就得跟着一道陪嫁过去,最关键的是铺子地段、盈利要好,管事要足够忠心得用,哪怕闺女不过问这些事情,铺子也能长久持续地经营下去。
更何况,京中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家,还有谁不知道,新帝对新科进士格外看重呢?对状元郎的赏赐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梁氏心里头合计着,若是在那座三进大宅子里头成亲,这趁手的人就更少不了了,陪嫁丫头也是,要老实本分的,容貌不能太过出挑的,如此一来,能够挑选的范围还真是不多。
第九十二章
梁氏的烦恼, 沈文晖自是不知, 过后只收到了一封来自陈婧姝的书信, 信上请求他帮忙打听一番关于郑渊这个人,只言说关乎她闺中密友之婚姻大事, 说得慎重,沈文晖便让来人捎个口信走了, 心里却是将这桩事情惦记着呢。
郑渊乃卫北侯府嫡长孙, 出身勋贵, 若不是他俩是同年,恐怕极少有可能同此人打上交道,沈文晖在家,一时之间也无法偶遇,幸而, 机会很快就来了,他指的, 便是琼林宴。
沈文晖穿着自家母亲好容易赶着缝制出来的新衣, 由方叔载着,去了琼林宴。
这自古以来便是新科进士小聚的宴会, 都是同年, 总不至于到了朝堂上谁都不认识谁吧?因着是在皇家林苑中举办的,曲水流觞,别是一番雅致,因而得了这个美称,发起人嘛, 自然便是皇帝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不过,特殊之处便在于,皇帝的上头还有一座大山——太上皇呢,因而有不少因着新帝即位而胆战心惊的人家在暗戳戳地等着看笑话。
圣上再强硬又能如何?这可是在位近三十载的太上皇,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更何况,单单是父子这层关系,便足以将他压制得死死的了。
崇光帝对底下这些人的想法一清二楚,即便是后头陆陆续续导向他的人,也急需要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也能去掉一直以来藏在心里头的或许会被太上皇清算的隐忧。
于是,沈文晖到的时候,柳卓言和程昱珉二人都来前面寻他,就听着柳卓言悄声道:“玉章兄,耀之,听说,今日太上皇和皇上都会到场呢!也不知道这城门失火,殃及的究竟是哪条池鱼了。”
程昱珉皱了皱眉道:“恪勉,小心祸从口出!以后什么话该说出口什么话就该藏在肚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都该心里头有个数。”
他是三人之中最年长的,也向来小心谨慎惯了,此刻不由得出言提醒这个在他眼里似乎一直未曾长大的“弟弟”。
柳卓言讪讪地笑了笑:“我知道的,这不是对着你俩吗?况且,我说话的声音又不大。”口中虽然辩驳着,可柳卓言知道好歹,自然明白对方是为了他好的。
沈文晖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饶是要规劝对方一番,此时此地却并非最好的时机,只得岔开话题道:“恪勉先前不是说有了心仪的姑娘吗?不知这亲事可是定下来了?”
一说起此事,柳卓言便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那是自然,虽然名次没有耀之你靠前,但总算得了二甲进士出身,我爹娘都说是已经知足了。
这不,我娘前几日便跟姨母提了此事,两家知根知底的,姨母便答应了此事。我娘这两日正忙活着收拾东西向姨母家下聘呢。”
看着柳卓言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程昱珉也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脸上带着笑容道:“那便恭喜恪勉求仁得仁了,待成亲之日,可定要下帖给我,我前去讨一杯喜酒喝,可好?”
“这还需玉章兄多言?届时我自然在家中就等着兄长上门了,只盼着兄长可要提早备好贺礼啊!耀之也是一样的!”
沈文晖眉头微挑,笑道:“俗话说礼尚往来,我给恪勉备什么样的贺礼,就要看你送的什么了,只怕我的婚期比你的要早些呢。”
程昱珉自是知道沈文晖结亲的乃是宁平侯府二房的嫡长女,虽说二房在朝堂上无人,可至少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宁平侯府做靠山,对于沈家这样家境平平的来说,已然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听耀之这话的意思,同陈家姑娘的婚期定下来了?”程昱珉不由得问道。
不得不说,家世好的姑娘其实不仅仅可能会对仕途有利,另一方面,教养总归是要好上一筹的,有个贤内助也能让自己免除后顾之忧,因而,他问出的这话之中实则是带了几分艳羡的意味。
沈文晖点点头,笑道:“就在约摸一月后,届时我会把帖子送到你们府上,还望二位兄长赏光前来喝杯喜酒啊!”
程昱珉同柳卓言对视一眼,皆是笑道:“这是自然!”
“请问,是沈文晖沈公子吗?”身后传来这么一道声音,沈文晖回头一看,似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地记忆复苏,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当初他在贡院门口偶然帮过一把的卢明浩,也是此届科考的传胪。
沈文晖三人聊得开心,殊不知早已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柳、程二人也就罢了,可谁让三人里头还有一个今科的最大赢家——状元郎沈文晖呢!
沈文晖在京中声名不显,最多也就只有跟他一道考过乡试的人才能大概忆起,是榜上名次比较靠前的一位,除此以外,旁的便是再也不了解了,不知道状元郎性情好不好打交道。
现下新科进士之中,还有谁人不知,圣上对状元、榜眼、探花郎三人的看重?出身富贵的艳羡那份体面,出身普通的艳羡那份丰厚的赏赐。
只是,既然自己注定得不到了,眼看着状元郎怕是要被圣上重用,还不赶紧打好关系?最起码混个脸熟也行啊。
可是呢,因着对其不大了解,暗中意动想要上前的人不少,可真正敢过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真没有,没成想,状元郎竟是这般亲和之人,随意两人过去便能搭上话吗?
尤其是柳卓言、程昱珉皆是二甲进士出身,旁人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同窗之谊,只以为这二人是刻意上前去套交情的,看三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只恨方才为什么没有抢先一步,却被那二人占了先机!
还不待他们更加懊悔的时候,便见着传胪卢明浩也上前去了,这下便是更加追悔莫及了,只是他们不知晓的则是,卢明浩同沈文晖的缘分,早在会试结束那天便已经结下了。
看到印象中的面容,卢明浩这才敢确定下来,也不怪他如此迟疑,只因着沈文晖会试结束当天,在贡院中呆了足足九天,这形象还能好到哪里去呢?说是依旧风度翩翩,不过是在他眼中刻意美化了些罢了,实际如何,心中却都是有数的。
而今日的沈文晖呢,着一身新衣,整个人且不说因着中状元而显出有多么神采奕奕,单是那股风姿气度,便同那天初见之时大相径庭了。
卢明浩上前微微躬身,拱手行礼道:“沈公子!在下卢明浩,京城人氏,公子或许忘记了,在会试结束当天,贡院门口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过后明浩想要言谢,却是遍寻不得,今日得以再见,特地来感谢公子当日相助!”
柳卓言和程昱珉虽然当日也在贡院考试,只是一出来便被家人接走了,并不知晓在门口发生的那样一出闹剧,因而听闻此语,顿时一头雾水的模样,看着沈文晖。
按理来说,两人是同年,虽说沈文晖已经被正式授官,而卢明浩还需经过一场考试才能成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但沈文晖现下还未正式当职,自是无须互相行礼的。
由此便可见,卢明浩这个礼足够诚心诚意了,沈文晖自然也不敢托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算他俩有旧,旁人不知道啊,若是他这么大大咧咧地受了,只怕改日便会传出来“新科状元恃才傲物”的风声了。
只见他赶忙上前扶住对方,笑道:“卢兄不必如此,实在是折煞小弟了,唤我耀之便可,当初此举不过是随手而为,能够真切帮到卢兄乃是幸事。”
卢明浩似是这才意识到,这番举动有些不合时宜,或许会给沈文晖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便顺势起身道:“耀之有所不知,或许对你而言只是随手而为,对我而言却是莫大的恩情,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明浩必定报答。”
沈文晖笑了笑,这话也不大好接,程昱珉赶忙解围道:“说起来,也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让卢兄和耀之有了交集,我同恪勉走得早,倒是无缘早早结识卢兄这般风姿的人物了。”
这话一出口沈文晖便知道要遭,只是也怪不得程昱珉,任谁也会下意识地将话头引到这个地方上来的,就希望卢明浩莫要介怀吧。
只见卢明浩笑了笑,面上似乎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道:“家父乃正五品御史,只是家母却是妾室,身为庶长子,我在嫡母身边长到十岁,便被送回到生母身边了。
嫡弟与我年纪相仿,也是一道考会试的,搜查时被查出来身上有夹带,我刚从贡院出来,便被嫡母指责说有意加害,幸而耀之站出来仗义执言,助我洗清冤屈。”
卢明浩这番话说得不咸不淡,似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一般,程昱珉和柳卓言却是听得憋屈,他们都是家中的嫡子,也并没有庶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卢明浩所传递过来的那种庶子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艰辛。
当下便听着柳卓言关切地问:“那后来呢?恰巧在贡院门口上演了这么一出,定然会影响主考官对你的印象吧?不知伯父后来回府可有说些什么?”
柳卓言问出这话的时候自然想不到,卢大人当时正在现场看着这么一出闹剧的发生呢,他只是觉得,怎么说,庶子虽然不是嫡母的亲生骨肉,但好歹也同嫡子一般,都是卢大人的血脉,怎么说儿子受了这般委屈,卢夫人也得多少给个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