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是这般说着,梁婉茹心里自然是知道长辈是为她好,才出言说了这样的话,心下自是未敢生出半点儿埋怨之心。
娘家嫂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想来茹姐儿在家里确实被折腾得不轻,梁氏也就识趣地闭了口,她一个庶出的姑姑,有些话点过一次也就罢了,说多了徒惹人生厌,便笑道:“那你们小姑娘家的先说说话,我出去接待宾客去了。”
今日是陈家的喜事,宁平侯府自然会过来人,老夫人杨氏和现如今的侯夫人小杨氏都在后院陪着过来道喜的女眷说话呢,否则,单凭梁氏一个人操持婚宴,只怕是分身乏术,更逞论在这儿同闺女呆了这么长时间了。
当然,作为主人家,怎么说她也不能一直窝在房子里头,总得出去露个面儿才是,否则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部丢给大嫂,也太不像话了些。
梁氏一走,屋子里的气氛才终于没有方才那般凝滞了些,毕竟是长辈嘛,对这一点表现得格外明显的便是江忻涟了,只见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敢动了动已然有些僵直的身子。
陈婧姝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好笑:“也不知怎的,我娘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偏偏忻涟似乎格外怕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江忻涟对她口中的这个比喻格外不赞同,嗔了她一眼,眼中却尽是笑意,全无半分生气的迹象,显然是知道这是玩笑话的:
“说什么呢?我那明明是尊敬伯母好不好?再说了,伯母那样如水的人,定然是喜欢乖巧的姑娘的。”
没办法,谁让自家母亲是个火爆脾气,害得她自小便受不得像伯母这般温柔的人呢?只得努力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好让伯母多喜欢她些来。
陈婧姝同江忻涟相交已久,却从不知晓她这般样子只是为了博得自家阿娘的好感,若是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诶?怎么今日晓雅没有同你一道过来?我先前给她送了帖子,她也没有回我,我今日出嫁,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也不知道过来看看我。”
江忻涟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因着打岔而忘记了的正事,赶忙道:“我先前去找她的时候,本想着商量一番给你添妆的事情,可她却说怕是没有办法在今日过来了。
好似是因着她母亲娘家的人上门来,翻出来一件陈年往事,硬是说两家给孩子定下了娃娃亲,最近都在她家扯皮呢,具体的她未曾详言,只说让我把添的东西给你。”
说着她身后的丫鬟极有眼色地掏出来一个木质的盒子,看着也像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了,陈婧姝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簪子,看着像是如意楼出来的,价格想必也低不到哪里去。
陈婧姝是知道的,何御史为官清廉,于国于民是件大好事,对于家人可就未必了,清廉到甚至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官也不自知,一连在现在的官位上呆了许多年,因而,一家子只靠着他的俸禄及何夫人的嫁妆维持生计。
依着何家的境况,也不知晓雅究竟要攒上多久的月例银子,才能买到这样一只簪子,想到这儿,陈婧姝心里头便不自觉有些酸酸的意味。
“我们改日相约一起去看看晓雅吧?若是她有了什么难处,我们自然是要尽量帮着一些的。”
江忻涟点点头,说实话,虽说一直是她同婧姝玩得好些,可毕竟她们也是做了这么久的闺中密友,无须婧姝特意说了这话,能帮的她也是会尽量想想办法的。
不过,江忻涟看着陈婧姝的表情,赶忙道:“好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还不成吗?这大喜的日子,可千万不能掉眼泪,不吉利的,再说了,若是让新郎官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要找我算账可如何是好?”
陈婧姝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说得那般夸张?”只是到底调整好了心情,只待着即将要带自己走入一个充满未知的环境的那个人,一时之间,心里有着忐忑不安,也有着些许期待。
而外头,沈文晖早就到了,只是,作为娘家人,饶是对新郎官如何满意,也不可能让他这般轻而易举地过关了,必得好生刁难一番,也好显示出自家对新娘子的重视。
这些沈文晖都是知道的,对于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只能表示,幸好今日拉来了两个“壮劳动力”,程昱珉是经过这情景的人,心下苦笑,却只得迎了上去,总得让好友今日抱得佳人归不是?
柳卓言则纯粹是抱着取经的态度来的,过不了多久他也要成了被岳家刁难的那一个了,学习一番总是好的,更何况,他还指望着届时耀之帮他多分担点压力呢,今日正是讨人情的好时候,又怎么可能不卖力呢?
怎么说,二人也是进士呢,加上一个状元之才的沈文晖,应对这些倒真不是什么难事,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似的,沈文晖终于到了门前,轻轻伸手一推,便看到已然盖上了红盖头的新娘子端坐着,心里一下子仿佛找到了港湾似的安定下来。
高堂之上,陈文晟和梁氏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了,因着老夫人杨氏和老侯爷还健在,便将他们的位子分别安置在了两人身侧。
看着一对新人身着喜服,跪拜在跟前,老侯爷不善言辞,只说了一句“好好过日子”,杨氏心里虽是惦念着的,到底还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了,意思着殷切叮嘱了一句便足够了,剩下的自有她亲娘操心着呢。
“多余的爹也不说了,就希望你们以后夫妻同心,好生相处。”短短的一句话里头似是凝结了对闺女的无数牵挂,陈文晟不由得偏过头去,不让旁人看到自己红了眼眶的窘态。
不过,要说对闺女最舍不得的,当属梁氏了:“婧姝这丫头,没什么心眼儿,是个实诚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忍不住担忧她会在外头吃亏,现下我把她交给你,若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全,还希望你能多包容些。”
说着,梁氏也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遮掩住即将要失态流出的眼泪,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地道:“好了,你们也该走了,可千万别误了吉时。”
沈文晖哪里不明白这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呢?当下正色道:“岳母大人严重了,婧姝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好生对她的,沈家家风清正,从未有过纳妾之先例,以前不会有,以后也更不会有。”
听到这话,梁氏心里悬着的心倒是终于能放下一些了,只是微微点点头,也并未再说什么,总归还是要看女婿日后怎么做的。
当然,这般平淡的反应可不包括在场的宾客,当下便有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今日来的除了像江忻涟、梁婉茹这样同陈婧姝格外交好的,也有不少随着母亲一道过来赴宴的姑娘,当下听到这话,未婚配的又有哪一个不羡慕陈婧姝呢?
自是也有不少姑娘心中思量着,似状元郎这般,家世虽普通了些,但没有那么多妯娌之间相处的琐事,家里人也都是好相处的,还能几乎等同于做出不纳妾侍的承诺,这样的婚事似乎看起来也算是合心意了。
那厢,陈婧姝被红盖头掩住的面容早已是泪水盈眶了,若不是喜嬷嬷千叮咛万嘱咐新娘子不能哭花脸,只怕现下便要忍不住了,行礼道:“女儿拜别祖父、祖母,拜别父亲、母亲!”
梁氏看着闺女被大房的侄子背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此,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再也不能日日见面了!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沈文晖骑着马牵头,中间是吹着喜乐的班子,再就是由四人抬着的花轿了,最后才是跟着陈婧姝一道出门子的六十八抬嫁妆,长长的队伍走在街上,显得格外壮观。
显而易见的是,京城里的百姓记性还都是不错的,看着今日被红色喜服衬得更加俊美的新郎官,也有不少人认出来了这便是一月以前策马游街的今科状元郎!人生三大喜,状元郎这可是短短时间内经历过两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洞房哈哈哈!不过,车是没有的~~
第九十七章
沈家新宅子所在的这条街上, 大部分都是翰林院里当职的,也就是说,大多数都是沈文晖未来的同僚或上官, 因而当初的喜帖都是他亲自上门拜访送过去的。
今日的婚宴除了宋家三口人都到了,其余的便是这些因着这桩婚事乃是圣上赐下的, 而想着过来结个善缘的邻居们了, 零零散散的, 在院子里也就摆了五桌, 场面看上去的确有些寒酸。
但沈家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虽然有些送出去的喜帖, 人家只是送来了一份贺礼,愿意登门来吃席的人不多, 但怎么说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啊。
沈老爷子精明, 知晓这些以后都有可能会成为自家孙儿的人脉,当下也是乐呵呵地招待着宾客。
等沈文晖好容易将新娘子接回来了, 高堂之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随着一声“送入洞房”, 便算是礼成了。
接过喜嬷嬷递过来的秤杆,沈文晖轻轻一挑,红盖头飘落在床上, 新娘子今日格外出挑的面容便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了。
新房里有几家前来赴宴的贵妇人, 见状打趣道:“新娘子这般好看,新郎官儿也不差,来年生个胖娃娃, 还不知道要有多招人疼呢。”
一下子话题跳到了生儿育女的事情上,陈婧姝还没反应过来呢,端坐在那儿便自成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不过,生孩子?想到这儿,本就擦了胭脂的脸蛋儿便更显得红扑扑的了。
宋家舅母作为亲戚,又惦念着外甥帮了儿子一把的事情,这时候自是要投桃报李,护着点儿自家人的。
她虽只是个秀才娘子,却因出身商户,这交际起来的手腕儿也是不差分毫的,方才便同这些贵妇人也能搭得上几句话了,说起话来也就更没了那许多顾虑,笑道:
“好了,咱们都是经过这种事情的人了,这头上顶着那么沉甸甸的凤冠想必脖子都要断了,诸位姐姐都多体谅些吧,这儿就交给他们年轻人吧,我们一道去后院吃席如何?”
愿意上门来参加沈文晖这个还未入翰林院的状元郎的婚宴的,无一不是挂记着他许是在圣上心里头排着号儿了,自然,出门前各家老爷也都是随口叮咛过一句的,自是不会没有眼色地得罪人,当下一个个一边笑着道:
“瞧瞧!新郎官儿还没说话呢,你这个做舅母的便先心疼上了?”一边却是脚下不停地往门外走去,不得不说,还是让陈婧姝略微松了口气的。
而随着陈婧姝一道陪嫁过来的落夏和落樱两个丫头,也都自觉地往外走去,好似是要给自家姑娘和姑爷行方便似的,让陈婧姝不由得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见着房间里没人了,沈文晖看着她难掩些许疲色的模样,开口道:“那你先在房中梳洗,我让毓宁给你送点儿吃食来,我去前头招呼一番宾客。”说着又觉得似乎太冷情了些,描补了一句:
“等我回来!”回来?回来做什么?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了,陈婧姝只觉得方才脸上好容易降下去的温度,一下子又蹭得升起来了,便是房中,也渐渐升腾起了一种名为“暧昧”的气息。
瞧见陈婧姝微微点了点头,沈文晖这才出门往前院去了,当然,没有忘记找一个小丫头给毓宁带话,让她找点儿吃食送到新房去。
且不说沈毓宁听到这话,是该怎样纳闷儿自家哥哥居然还有这样体贴的一面,见着姑爷走了,两个丫头赶忙进来伺候姑娘梳洗,毕竟,这有好几斤重的凤冠着实压得脖子难受。
这宅子虽是新搬进来的,可家具等物什儿却也不少什么,有的是直接去买的,还有的是沈老爷子先前打的,不过,陈婧姝可不知道这个中细节,瞧见新房里居然有梳妆台和一面铜镜,不知怎的,心里还是讶异了一瞬间的。
等毓宁估摸着时间端着些后厨做的糕点和一碗阳春面过来时,陈婧姝却是已经梳洗好了,去掉了厚重的妆容,露出来原本的五官,看上去也丝毫不比上妆之后差多少呢。
“嫂子!我进来了?”门外传来毓宁的声音,落樱赶忙过去开了门,同落夏一道行礼:“奴婢落樱、落夏见过姑娘。”
她们俩是随着陈婧姝陪嫁到沈家的,自然称呼这些一应事物都该随着沈家来,家里头只有沈毓宁一个姑娘,也就不必像在侯府那般还要排个次序了,称呼“姑娘”便是。
饶是已经住进来有些日子了,沈毓宁还是不大习惯下人对着她行礼,只是她也知道,这终究是要习惯的,便摆摆手,让二人起身了,将自己端着的吃食放在桌子上,笑道:
“嫂子,哥哥待你可真体贴,方才特意叮嘱我了要给你带点儿好克化的吃食呢,就怕你折腾了半天没吃什么东西,乍然吃些油腻的,伤了脾胃,你快试试我带来的阳春面,这可是家里新请的大厨做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合口味与否还需多说吗?这厨子可是沾了陈文晟的光才寻到的,想必也是一早便惦记着此事,变相地为闺女想呢。
因而,看着这么一碗汤底清淡、面条劲道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漂在最上头的些许葱花更是显得色香味俱全了,陈婧姝本来只是不想拂了小姑子的好意,打算勉强凑活吃些的,这下一看,倒是真的来胃口了。
见自家嫂子似是胃口大开的模样,沈毓宁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就知道嫂子你定然会喜欢的,不过改日要是祖母下厨的话,那才叫一个有口福呢。”
“嗯?”陈婧姝笑道:“听起来祖母手艺很好呀,那便看我此后有没有这个福气了,不过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少操劳的好。”
听到这同自家兄长如出一辙的语气,沈毓宁不由得笑得更加开怀了:“这话跟兄长说的一模一样,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陈婧姝羞红了脸,嗔了一眼,看上去却是没有半分“威力”的。
也正因着沈毓宁在房中这半天的插科打诨,陈婧姝这才觉得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逐渐落回到了原地,看着小姑子出门向左转走了,她哪能还猜不到这是对方特意来安她的心的呢?与落樱的视线对上,会心一笑。
待沈文晖回房时,却已经是被柳卓言和宋恒初各自架着一只胳膊扶回来的,将人算不得多么温柔地“扔”在床上,柳卓言喘了口气,道:
“弟妹,即便我们三人一直帮忙挡着,耀之在前院还是不慎喝多了酒,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也就不久留了,就烦劳你多照顾他了。”
“这是哪里的话?照顾他本身就是我作为妻子的分内之事,倒是今日,辛苦柳大哥和表兄照顾夫君了,改日我们夫妻二人定然登门相谢。”
时间也够晚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自是不便在新房久留,宋恒初不咸不淡地道:“表弟妹无须相送,我们二人识得路,你好生照顾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