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小画眉[古穿今]——咚太郎
时间:2020-02-20 07:21:50

  因为她也不知道。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红姨说过两者掺杂在一块儿搅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别人分不清楚,你也分不清,那你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歌女,一流的风尘女子。
  她做到了最好。
  但她并不开心,好像也让别人感到不开心。
  这该怎么办呢?
  没人能告诉她。
  *
  在沈音之眼里,打个不成熟的小比喻,那就是——
  沈琛升级了。
  如果说之前2018的沈琛是七十级勇士,沈音之位列85分进阶选手,1937年她所认识的沈先生,当然在九十分左右徘徊。
  而现在。
  沈琛出门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回来,仿佛背地里连磕数颗经验丸,秒升到九十五级魔王,离传说级别的巅峰满级仅仅一步之遥。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你就得躲。
  本着欺软怕硬的生存之道,沈音之饭后以最快的速度俯冲上来,躲进房间。
  接下去两三天,分分秒秒龟缩在自己的房间发呆唱歌看电视,除了吃饭绝不离开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
  期间沈琛也没太限制她,并没有强迫她时时刻刻陪着他,之类的过激行为。
  沈音之松了一口气。
  心里红色警报悄然解除,换上有待观察的黄II色警报。
  —— 这茬最危险的时候应该过去了。
  她作出如上判断,这才开始小心思百转,在客厅里找起自己的手机和平板。
  记忆里手机被她扔在沙发里,但没有。
  平板好几天没玩过,应该在茶几抽屉里,也没有。
  它们去哪了?
  进阶选手翻遍整个家,仅剩大魔王的书房和卧室没找过。
  就挑了大年二十九,气氛还不错的晚饭时间,随口道:“刘阿姨,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我找不到,好像没有带回家。”
  她当着沈琛的面,不问他,不问平板,假意推说自己可能忘记带回家。
  这已经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圈,比山路都崎岖。
  但好像还是触犯到他的禁忌,椅子摩擦着地面,挪出吱的一声。
  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吃完饭来书房。”
  熟悉的命令语气,从前他要检查功课,讲作业,打手心,罚抄……一切被定义为严厉的事情都在那里发生,沈音之皱了皱眉。
  一碗饭刻意放慢速度,活活拖了四十分钟,她上楼去,敲响门。
  里头灯光幽幽的,沈琛靠在桌边,投下瘦削漆黑的长影。
  转过面来又是眉目遥远,神色清冷凛冽。
  他看着她走近,像出来森林觅食的小动物,两只眼睛暗藏防备,心里滴溜溜转着鬼主意。时刻准备转身,时刻准备着全身而退。
  她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的手机!”
  见了什么好东西只管伸手去拿,沈音之七年没改过毛病,被横空出世的尺子打了回去。
  生疼。
  她搓着自个儿发红的手背,眼睁睁看着他口袋里出来的别的东西。
  黑的银行卡,红的,粉的。
  还有她在拍卖会买来的好多珠宝,闪闪发光地堆积在这里。
  “那是我的。”
  沈音之嘴角下垂,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几分敌意。
  “是你的,但只能放在我这里。”沈琛慢慢地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 指的是1937年,她收拾珠宝首饰作为盘缠的前科。
  还嫌不够似的,再掏出三样东西,薄薄的。
  “身份证,艺人合同,还有你从林小雨到沈音之的身份资料,知道它们有什么用么?”
  他以两根手指压制着它们,目光犹如止水,没有波澜的极端冷静。
  “坐火车,坐飞机,出境,出国,进网吧,住宾馆,样样需要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你哪里都去不了,顶多逃进穷乡僻壤里,没有热水没有电,到处都是蚊子和虫。”
  “签约合同。”手指移动,“想躲开我,你就不能留在南江,以后再也不能登台唱歌,得付大笔的违约金。”
  最后是“还有身份造假,坐牢,三年以下。”
  “还给我!”
  小傻子记得身份证的重要性,林昭雾和苏井里再三提过。
  坐牢听起来足以吓唬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也想抢,又挨了两下打。
  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打过她。
  “你跑不了的。”
  神佛掌控命运般的发布宣告,沈琛往后退。
  步步退到窗帘遮住的阴影里,按了下什么,电子机械音响起来:“欢迎使用智能保险箱。”
  他将指纹覆上去,叮——!
  “保险箱开启。”
  “关闭保险箱。”
  “感谢使用智能保险箱。”
  结束了。
  他永远熟悉当代社会的规则,永远是她人生路上遥遥领先的老师,对手。
  他锁住了她的命脉,几乎就锁住了她,在这个小小的,黑乎乎的箱子里。
  沈音之是不会哭的。
  即便被嫌弃,被贱卖,被侮辱,被践踏,她骨头很硬,眼泪和爱一样的稀少,光是直直瞅着那个箱子不放。
  砰。
  窗外天边骤然炸开一朵红色的烟火,耀眼灿烂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一如1936年的大年夜。
  “差点忘了。”
  “你喜欢烟花不是么,今晚的烟花都是给你放的。”
  他伸出手,掌心脉络疏浅,指尖修正;
  他朝她笑,迷离而又妖冶,像一朵安静开到美艳处,濒临开始枯萎的花。
  砰砰砰。
  斑斓的色彩照清沈音之的视线,她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的手。
  —— 那只牵过她,抱过她,利用过她保护过她,又刚刚囚禁她的手。
  她明白了。
  没头没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掐她。
  不是想杀她。
  原来他爱她。
  爱到连他自己都怕的程度。
  才要杀。
 
 
第64章 哈巴狗
  到底还是看了烟花的。
  屋外有冬天,秋千,披肩,身旁是冬眠的海,生出模糊的雾。
  烟花徐徐盛开在夜空之中,留下如流星般短暂的绚烂光景。
  “喜欢么?
  沈琛问话,良久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沈音之仍然沉浸在震惊情绪里,正在严肃而专注地想事情。
  她在想——
  ‘爱’这个玩意儿。
  传闻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到,又嗅不出味儿的东西。
  有的时候它很厉害,能治病,赚钱,创造奇迹,天底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
  有的时候它又很糟糕。
  害你自卑,嫉妒,贪婪,多疑,颓废,绝望,足以彻底摧毁往后的人生。
  无论如何。
  贵不能卖,贱不能买,爱不讲情面,没有道理。
  沈音之并没有亲生经历。
  不过生长在百香门内,今天阿娇为爱赎身,明天玲玲为爱被赎身,后天还有个玉儿为了爱,不断推拒富家少爷赎她离开的大好机会。
  她看了不少,机灵的得出一个结论:
  做歌女是不得有爱的。
  有了爱才做歌女,你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做了歌女才讲爱,你是脏的、旧的妄想,是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非要闯的二愣子。
  毕竟。
  歌女是戏子的摩登化,□□的台面化,文明化,骨子里还得会演,要妓,又保持点儿良家女子的做作。
  没人愿意真正爱歌女,你必须想方设法离开这个行当,才有自尊谈情说爱,有资格谈婚论嫁。
  可哪有那么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只得效仿那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 你且登台去,在艳艳的灯光下生生剥开皮,抽去筋,鲜血淋漓红肉翻出来,犹如杜鹃啼血般唱上最后一支歌。
  他们要笑你就笑,他们要哭你就哭。甭管男人要你扭腰摆臀搔首弄姿,还是女人要你磕头下跪迫切从良。反正你得乞求金主旧客谅解你,恳求尖嘴利牙的长舌妇大发慈悲放过你。再竭尽全力捞上最后一笔天文数字,献给悉心栽培你的红姨。
  如此这般仍然大难不死,你成了,你满心欢喜奔赴爱情。
  然而要不了三五年,你还得回来。
  真的。
  有多少人飞蛾扑火为爱放弃所有,就有多少人付出代价为爱遍体鳞伤。
  红尘女子十之八II九离不了红尘,兜兜转转还得回来,腆着脸哀求给个机会重操旧业。
  “所以说。”
  红姨常常翘着兰花指,唇边抵着烟枪,吞云吐雾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鸡窝,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是痴人说梦编故事,还不如在红姨我手下好好赚钱。好歹赚着的钱全放在你自个儿的口袋里,永远不会背着你跑去别人口袋里,是不是这个理儿?”
  敲打意味十足。
  沈音之推开雕花窗户听到的便是这些话。
  那年她不足十四岁,被锁在小房间里不得外出,除了吃饭睡觉和唱歌,天天学得便是如何讨男人欢喜,又如何不因男人的欢喜而欢喜。
  “你得使男人爱你。”红姨耳提面命:“他爱你才牵挂你,爱你才给你金银珠宝,但你不能爱他。”
  “因为男人就爱他爱不着的女人,你爱了他,他就变心不再爱你。”
  “你不爱他,他永远念想着你,你永远都输不了,知道么?”
  沈音之通常满不在乎地点下脑袋,瞧着红姨出门便转头敲墙壁,喊:“姐姐!”
  她不能外出,不过左边住着高傲妖娆的玫瑰小姐,右边住着温柔小意的百合小姐。
  两位皆是小有名气的歌女,房间墙壁隔音不大好,大家伙儿平时没事儿聊两句,常常嫌红姨招式俗套,话语里头百般挑刺。
  这回她们破天荒地没有异议,问左问右都说:“听红姨的,不爱男人,你永远输不了。”
  可是她们自己没有听话,她们输了。
  一个输给正儿八经的世家才子,一个输给喊打喊杀鲁莽率直的猪肉铺老板。
  玫瑰被赎身。
  才子起初痴迷她率真的做派,艳丽的风情,惹人怜惜的身份,动不动为她作诗作文章;
  后头厌烦了她泼辣的举止,粗俗的谈吐,不够端庄的妖精皮囊以及遭人非议的身份,便转头另娶她人。
  留个玫瑰在深宅大院里,被婆婆,被七大姑八大姨,被乱七八糟的规矩为难得寸步难行。
  她像个下人被呼来唤去,不小心摔了台阶,肚子里无人知晓的三月大女儿没了,婆家居然完全没反应。
  “左右不是儿子。”小姑子说。
  “好歹是个女儿啊。”才子尚未为人父,倒有几分不舍。
  “不打紧,不打紧。”婆婆半眯着眼,掂量颗颗小佛珠说:“要生了个像她这样妖模妖样的女儿,扔还来不及。”
  “是这个理。”
  同样出身低微的弟妹,顺势恭维道:“我看是娘这几年吃斋念佛,感动了菩萨,菩萨保佑我们家少了个祸害呢。”
  “就你会说话。”
  女人们淡然说笑,才子的不舍逐渐消散,喃喃了声:“也好,免得我再遭人耻笑。”便扬长而去。
  玫瑰病好之后大闹了一场。
  能摔的摔,能伤的伤,一脚踹了人家的佛龛,指着吓破胆子的小老婆冷笑:“就你这装模作样恶心人的死老太婆,明面吃斋念佛做善事,翻过面来处处为难我,害我落胎还有脸说我咬。我呸,姑奶奶要是菩萨,嫌你还来不及,明个儿就降道雷把你给劈了!”
  她嘴巴狠,没过两天才子家还真被雷劈了。
  伤亡不大,人家找关系把她关进警察局,折磨大半个月,红姨才悠哉悠哉来捞人,逼着玫瑰签下新的一份苛刻卖身契。
  而百合。
  她是自个儿倾家荡产赎的身,过得了穷日子,挨得住妯娌嫌恶,前后剩下儿女一双。
  这样看来还不错。
  奈何世间对自以为的罪人作指责,通常要株连全家祸及九族。
  她的儿女生得不错,伶俐,小小年纪懂得分担家事,似乎不足以抵去‘生母做过歌女’的龌龊,更抹不掉‘身世不明’的肮脏猜测。
  他们自小没有玩伴,饱受非议,明明到了年岁,凑足了钱,却被学堂几次三番拒之门外。
  —— 因为其他家孩子的父母,不愿意接纳这样的一位‘同学’。
  百合素来能屈能伸,回头亲手做好糕点,精心包装,家家上门拜访孩子们的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包容。
  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坊间流传的是,其中有个被她‘抢’过心上人的富家太太,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当是恶语相向,字字诛心。
  “我做过什么是我的事。”百合问:“你要怎样才不为难我的孩子?”
  “你去死。”
  富家太太轻飘飘地丢下这话:“不想害小孩遭殃,你死了不就好了?说不定我们还觉得小孩可怜,摊上你这个丢人的妈。”
  百合什么话不说。
  默不作声地回到家,打扫院落,洗衣晾被,哄孩子们出去玩。
  当天下午就死了,自杀。
  血流了大片大片,玫瑰去的时候她还有气儿,血淋淋地握住她,只说了三个字:“我真悔——”
  悔什么?
  爱,成婚,生子,自杀?
  她悔得什么,终是不得而知。
  沈音之更猜不到。
  玫瑰百合搬走了,隔壁住进别的人,她全是道听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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