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里,他因任务所需,以“聂九”之名走遍了大江南北,积下了不少势力。此间,他亦有避开魔教之人耳目,与他的伯父武林盟主见上了面,到父亲的坟前祭拜过数回。
只道,这魔教天元一直是正道之士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快。而眼下,许是因魔教新旧教主更迭之故,教众未免心意不齐,遂是有不少不服管教之人,冲到了江湖上去闹事。这一下,倒是叫正邪两道愈加剑拔弩张了起来。听其伯父之计,不出三年,定要将天元教解教,万不可放纵其杀人作乱。
虽说在魔教中待了十年有余,然弑父夺母之仇未报,正道侠义绝不敢忘,聂予衡遂应其伯父之请,回到这魔教中来,作了正道的内应。
聂予衡抬眸望向祭坛,双拳攥起。
十一年未曾在魔教中寻得娘亲音讯,他必要设法入那秘境与禁域中一探;而应伯父所请,他必得尽力爬至高位,与正道之人里应外合,杀魔头,将魔教一网打尽。
是以,无论如何,那左护法之位,他都要想方设法地夺下来。
正想着,蓦地只听鼓声大作,聂予衡侧眸望去。
只见自众人的头顶上,一白衣女子踏风而来,落于祭坛之上。惊鸿一瞥,他神思微恍,没了反应。
那女子依制,呈香叩首,朝天而拜。一旁教中德高望重的大长老走上前去,拉开卷轴,大声颂扬,并将一柄白玉交到了她的手上。
接过白玉,那女子回转,长身而立,睥睨目光扫过坛下众人,如凤栖梧桐,傲然不可欺。
广袖肆舞,长摆翩跹,她行至坛前,一举白玉。
只见众人齐齐跪落,高声齐喊:“参见教主!”
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聂予衡跪在众人之间,稍稍抬眸,却是在那一刻,他撞上了她的目光。
敛眸的瞬间,他似是瞥见,她似是朝着他扬了嘴角。
他眯眼。
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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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罢,不待人喘息,只听教主传人,欲要选新一任的左护法。
应言入了堂中,聂予衡左右一望,只见包含他自己在内,此处少说有十来人,欲要一争那左护法之位。虽不曾说是怎么个挑法,但他势在必得。
等了片刻功夫,便见那白衣女子缓步而入。方才隔得远,倒是不曾看清她的眉眼,堂中众人抬眸一望,竟一个个都丢了魂儿。只见她眉衔远山,眸敛星辰,面若白玉,唇如涂脂,实是惊为天人。
聂予衡望去,却是不料触上了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他怔然,竟是有几分熟悉。
只见那女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二话不说便走到了聂予衡的面前,扬脸问道:“你是何人?”
聂予衡神情一敛,垂眸答道:“属下聂九。”
她闻言勾了唇角,对一旁的长老道:“就他。”
第55章 第四劫(8)
这许是教中最快的一次护法任命, 没有之一。
聂予衡顶着无数道又嫉又恨的目光, 跟着一女侍朝教主所居住的后山走去。仗着自己过人的轻功, 趁上任教主外出或闭关之时,这后山他倒也是来探过几次的。
后山林木葳蕤, 有一僻静的庭院坐落其间,聂予衡跟着人绕过游廊,却是觉得越走越不对劲。
这方向莫不是……
诚如他所想, 他被人引到了后院的温泉外。袅袅白雾蒸腾, 饶是厚重的玉座屏风, 也压不住那畔漏过来的香艳雾气。
自那扇屏风后, 传来了撂水洗浴的轻响。
那女侍道:“教主, 左护法大人到。”
“嗯……知道了。”女子轻哼出来鼻音很是慵懒,似是被水汽氤氲过一般,撩耳至极。
聂予衡耳根微热, 侧眸只见那女侍朝他作了个礼, 便退了出去。他有几分拘谨,透过朦胧的屏风, 隐约可见那人玲珑有致的身段。他垂眸,不再看。
苏小淮游过去, 感受着屏风后那人温暖的灵气,她舒坦地喟叹, 只觉思念得紧。
天知道她垂涎他这一身的灵力有多久了。自五年前一别, 她便打听到了他的去处, 只可惜她伤势未愈, 而那修习之处又不许她踏足。是以五年来,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块肉却不能吃,倒觉着委屈极了。
看着聂予衡在外头敛眸不敢看的模样,苏小淮只觉有趣,扬声唤道:“过来。”
那人闻言一僵,走近了两步。看他依旧停在屏风之外,苏小淮不满地轻啧一声,转眸一想,挑唇更笑道:“再过来一点。”
聂予衡停驻片刻,这才绕了进来,苏小淮趴在池边,眉眼皆是笑。
较之少年时候,他个头拔高不少,双肩宽阔,腰腹窄收,脊背笔挺,站立如松。天元教的玄色劲装倒是极衬他,教她只消看他一眼,便觉心痒难耐,恨不能当场采了他为好。
他依旧遮着脸,只是与当年在异域里不同,他戴的是覆着上半张脸的面具,露出了他惹人的薄唇。苏小淮这才知,他当年以黑巾掩面,并非毁容之故,而是他生得太好,难以得人信服。
毕竟……他是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儿子嘛。
苏小淮越是看,越是心痒痒。
这样的人,不拉过来打一架,又怎得对得住他这好皮相、好身材?
架,自然是说打就要打的。
不等聂予衡有什么反应,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声,苏小淮蓦地跃身而起,凝了力气一掌直直向他胸口拍去。
他脸色一变,抬臂格挡,退步化去她攻来的力道。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连发数招,他匆忙应接,却因躲闪着目光而显得有些许狼狈。
苏小淮一边出招,一边打趣道:“哟,堂堂左护法大人莫不是只有这么点儿本事?啧,还算什么男人?”
闻言,他目光一沉,竟是直接闭了眼,但凭着耳力一连与她过了数十回合。打着打着,他便有所觉,这女子没有杀意,想来定是在试探他的武功。既是如此,他亦要趁此机会一探她深浅才是。
因是入这后山见教主,所以他未能佩剑,而她恰巧是在洗浴,亦未带鞭。是以,二人遂是近身比划,难免擦触连连。
苏小淮手中动作不停,兴致盎然地欣赏起他的神情。她时而飘忽远离,时而探身入他怀中去,刻意将轻喘的气息扑打到他的耳侧,见他额角渗了汗,她便是越发得意。
闭上了眼睛,聂予衡只觉自身的感触更是灵敏,数个回合下来,他硬了身体。
他咬牙,也不知这女子要到何时才肯作罢,遂是一个发力,箍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倒在了地上。他睁眸想说些什么,却不防恰是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
他脑袋一空,心念一动,但觉眼下二人这姿势颇不对劲。
苏小淮被聂予衡压着,触及他望她失神的眸光,心中暗喜,想着这刚刚沐浴罢,连衣服也不用脱,倒是好办事儿极了。
正想着,只觉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欲要起身。
苏小淮轻哼,如此良机怎能放过,她定要趁机将他给采了才是!
她当即盘住了他的劲腰,使腿力狠狠一带。聂予衡不料她有这招,手一撑,勉力稳住了身体,却惊觉身下这人不依不饶,伸手四处作乱。这绵软的力道绝非打斗,反是有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虽说眼下对这女子无甚情愫,若以仇敌视之亦不为过,可好歹说他也是个正常男子,被这般撩拨,他要是真能半点儿反应也无,倒不如直接剃了头发去做和尚。
聂予衡眸子一暗,三两下制住了她的双手,她试图挣了一挣,却不及他的力道。
他望着她,眯眸道:“不知教主大人意欲何为?”
苏小淮闻此一挑唇瓣,没答他话,暗暗施展法术将他一制,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穴。她欲翻身而上,却不想两人离温泉太近,只听“扑通”一声,两人双双滚进了水里。
聂予衡:“……”
苏小淮被自己的瞎操作给吓了一跳,匆忙将聂予衡从温泉里捞了起来,扶到池边靠好。只见他睁了眼,目光沉沉地将她盯着。
她勾了唇角,浑不在意地笑开,好似方才闹腾的人不是她一般。
聂予衡本是心里有火,却不知为何见她这般一笑,倒是消了大半的脾气,他低声道:“教主,还请您自重。”
“自重?”她挑眉玩味,更是嚣张地跨坐过去,伸指摸上了他的唇角,道,“本座倒不知自己有多重,眼下正好,左护法大人不如帮本座掂量掂量?”
聂予衡身子更硬,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苏小淮凑近前去,清浅吐息,吹拂在他的唇角。被点了穴,他动弹不得,就连别开脑袋也做不到……
他遂是闭眼不看,倒是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她见此轻笑,笑声清脆如铃。她贴上前去,却是在触到他嘴唇前的那一刹停住。
“聂予衡。”她定声道。
他一震,睁眼,锐利的目光径直刺了过去。
她不为所动,嫣然一笑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聂侠客之子,埋伏于本教十余年,为了找寻被人掳走的娘亲——左护法大人,你说,本座说的,可有错?”
第56章 第四劫(9)
如此详尽的一句话震得聂予衡脑中一空,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早已错失了否认的机会。触目只见, 眼前的女子勾着唇角望他,美眸微微眯起, 慵懒恣肆却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随着他一步步往高位上爬,他的身世应当早就被他抹干净了才是,可她竟还能将他的家底给翻出来, 这委实不易。
他收敛起情绪, 淡道:“教主耳力颇佳。”
她红唇一挑, 道:“护法大人过誉了。”
话落, 苏小淮细细地品味起他的神情, 只见他除却那最初的惊愕之外,倒是没了旁的情绪。如此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表情,看得她心中酥|痒。只觉他这张脸越是淡然, 她便越是想搅乱他的思绪。想要他的那双如渊般沉寂的眸子里, 装的全是她的身影。
她想了想,只道:“过几日, 我要带着谢清书与你入那秘境中寻心经,你既是在教中蛰伏多年, 想来必然知道那谢清书是何许人也,亦知他对这教主之位有着何种心思。他的武功虽不及你我, 然其诡谲的心思却是深不可测, 单凭我一人之力, 未必能赢得过他……”
说着, 她抬手攀上他的肩膀,哗啦啦水声起,挂在她小臂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肘淌落下去。聂予衡听罢她这一番话,目光锐利了几分。
她望他,明眸中带着几许狡黠之意,道:“你娘亲乃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师父向来嗜美成性,若是动了什么心思,倒也是不无可能。我心知,你早已将整个天元教翻了个遍,却始终未能找到你的娘亲,既是如此,想必你定是有意入那秘境与禁域中一探究竟——我说得可对?”
他沉默片刻,只道:“我帮你除掉谢清书,你带我入秘境寻人?”
“哟,与聪明人说话,倒当真是不费劲儿。”苏小淮笑开,伸指勾画过他下巴的轮廓,她稍一扬脸,“聂予衡,你可真讨人喜欢。”
被她这般一挠,酥麻的感觉窜上了他的头顶,他眸色一深,气息粗重了几分。
只听她再道:“与我联手料理了那谢清书,助我坐稳这教主的位置,无论是秘境还是禁域,我都能许你一探。”
他思忖片刻,突地扬眸直望她,薄唇一掀,只道:“兔死狗烹,如何可知?”
“呵!”她挑唇一笑,傲然道,“聂予衡,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是在与你做买卖?”
聂予衡顿了一下。
她眯眼道:“我知道,你与天元有弑父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想着寻你娘亲,你早该设法灭教了才是。像你这样的炮仗,我又怎么可能留?聂予衡,你听着,我可没和你商量,只是在告诉你,在你离开天元之前,我不会动你;离开之后,无论你投身正道与否,你我二人,便为陌路,此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听罢,舒展了眉头,问道:“那若是我不答应,又会如何?”
她浅笑,只道五年未见,这人当真比先前又有趣了不少。
“若是你不答应,那我自然只好将你的身份广而告之,并下令诛杀,教你无处容身啦。”字句之间寒意彻骨,而她却是绽出了一个如阳光般明媚的笑。
聂予衡看了她一眼,蓦地淡笑道:“看来,我倒是别无选择。”
苏小淮笑:“嗯,你知道就好。”
他敛眸低哂,不再答话。
“只是——”她蓦地出声,睨了他一眼,有几分犹豫道,“业已十年有余,你那娘亲如何,我却是不能作保的。”
闻此,聂予衡颇有几分讶然地望了她一眼。他从不曾想,像她这般的魔教妖女,竟还有恻隐之心。
这实是,出人意料。
聂予衡神色一黯。毕竟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早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平静道:“我明白,至少,我得将她的尸骨带回与爹同葬。”
听他言语中无甚偏执之意,她松了一口气。
二人一番话落,苏小淮心思便起。热汤的气雾蒸腾,舒坦得教人如似小酌,醉意微醺。
她不加掩饰地用目光摹过他的眼、唇,与微动的喉结,带着湿意的指尖滑落下去,扯开了他的衣领。她凑上前去,在他的喉结上轻咬了一记,伸手向下。
他闷哼了一声。
热汤一蒸,只觉浑身的经络似是被打通了开来,他只觉血气翻涌,欲念丛生。
他盯着她,眯了眸子,哑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坦荡道:“自然是做你啊。”
聂予衡:“……”
她看着他的面具,只觉得碍事儿得慌,遂是想抬手将它给扯下来。却是一伸手,不自意想起了那年他在异域里对她说的话:若是活着回去,就给你看。
苏小淮轻哼了一声。
先前忙着谈正事儿,她倒是忘了在意聂予衡对她的态度,然眼下这般一回忆,她遂才察觉到——他是不是好像……不记得她了?
后知后觉的苏小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