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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内人声鼎沸,不管是陶善文还是岳湘又或者是跑堂的小二,都忙到飞起。除了被安置在二楼雅座的那些重要宾客,一楼大堂也都坐满被吸引进门的过路百姓。
台上已有乐师奏曲,宋芸芸正准备登台献舞。有这位佟水城最有名的花魁,不愁这名号打不响。
今日每桌都能免费畅饮茶水,还赠送两道茶馆的招牌点心。一道是桂花酥酪,一道是五味虾果,这两道都是榴姐做好后教给大厨的。今日因是首日开张,陶善行便将榴姐带来,倘若食客有什么意见,也能及时反馈榴姐,又或者大厨有问题,榴姐也好马上指点。
厨房里也忙得热火朝天,但榴姐并不搭手,只在灶旁看着,偶尔摆个盘备点干果碟子。
“李师傅,外头有桌客人夸咱店里两道招牌点心做得地道,想请您出去见个面!”报菜的小二掀帘进来,气喘吁吁道。
“你没看这正忙着?去去,跟他说今日客多,不得空闲。”李大厨没功夫见客。
小二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却听榴姐奇道:“那客人哪里人?他怎知点心地道?”
“是位姑娘,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她说这点心出自宫中,外头虽有仿的,味道却都不够正宗,今日在咱店里吃得这两道倒是地道得很,觉得咱们店卧虎藏龙,便想见见做菜的人。”
榴姐一听便有些好奇,问明是哪桌客人后,也不说要去见,只端了碟五香瓜子掀帘出去,打算瞧瞧是什么人。
按着小二说的,她寻到那处桌位。
桌位偏僻,不在堂正中,还隔着个柱子,一个穿蓝袄裙的姑娘坐在桌畔,正看台上的宋芸芸献舞,手里拈着杯茶慢悠悠地抿。榴姐只看到背影,不免奇怪一个姑娘家怎会单独出现在茶馆里。
堂上来来往往的客人甚多,有人从榴姐背后走过,不慎撞到她的背,她踉跄半步,虽没摔着,手里的碟子却是倾倒,满盘瓜子尽洒地上,那人不住抱歉,榴姐只垂着头连连摆手,斜长的刘海遮去她半张凶脸。待将那人送走,榴姐这才回头,再看那姑娘时,那姑娘已因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来,正静静站在桌旁。
两厢对望,榴姐先是目现疑惑,很快便又想起什么,神色遽变,手里瓷盘落地,发出清脆裂响。
她张张嘴,失神道:“公……”
那姑娘摇摇头,阻止了她即将脱口的称呼,自己两步上前,只道:“榴笙姐姐,是你吗?”
榴姐已是满目泛红,泪水顷刻便要滑落。
几步开外处,刚刚回到堂上的陶善行闻得裂瓷之音,转头望去,只瞧见榴姐与一个姑娘相视而立。
那姑娘着家常袄裙,发间簪着几支小珍珠簪,身上并无金玉,打扮极为普通,但生得着实不错——瓜子脸蛋,一双狭长凤眸,菱唇微抿,年纪在二十四、五左右,脸上脂粉未施,身上有些旅者的风霜气,像常年在外的江湖客,可又带几分矛盾的贵气,甚是奇特。
因为奇怪榴姐反应,她不免多看几眼,越看便越觉得那姑娘眼熟。
在脑中搜索许久,她终于在回忆里翻出一个人名。
谢皎。
老天爷,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竟叫她接二连三遇上旧日熟人?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2020,大家一起,顺顺利利,心想事成!暴富,脱单,各种美好!
啊,写到谢皎了。什么时候才有底气把《窃皎》这个坑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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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吵架
这个疑问直到茶馆打烊,陶善行跟穆溪白回到穆府,她也没能想明白。
此前榴姐的行事作派就已让陶善行怀疑,她来自京城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从今日榴姐的反应可以看出,榴姐与谢皎应该是认识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人匆匆一瞥过后并没深谈,只说了两句就分开。
陶善行对谢皎虽有数面之缘,却并不熟悉。这谢皎当初在京城之时来历就十分神秘,原说是个弃婴,被大理寺一位仵作收养,长大后跟着当时的大理寺少卿卓北安断案,是京城罕见的女仵作,后来不知何故,谢皎进了镇远侯府,给沈侯夫人,也就是她的长姐秦婠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贴身丫鬟。
她和谢皎那几面,就是在见秦婠时遇上的,最后一次见面,也在南华寺里。她在南华寺大闹法会,后于南华庵出家,而谢皎也在同期消失于南华寺中,再出现之时,竟成了当今圣上身边的一位女官。
听闻,皇帝对这个女官极尽宠爱,为她冷落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可不知为何,就是迟迟未给位份,只让她当个御前伺候笔墨的女官,每日都带在身侧。
这个女官就是谢皎。
可后来不知何故,谢皎竟私逃出宫,从此杳无音信,惹得皇帝雷霆震怒,可纵然将整个京城都翻过一遍,他也未能再寻到谢皎下落。
此后,谢皎便成为宫中与京城上流圈子里的一个极为特殊的传说。
这些,都是陶善行听来的。
其实关于谢皎,还有一个更为隐讳的传闻。
据说先帝有位六公主,封号广宁,是当今圣上的同母妹妹。当年皇帝生母谢妃带着两个孩子被贬至皇陵守陵,兄妹二人自小便相依为命,皇帝长到十岁左右,谢妃薨逝,二人才被接回宫中,因此感情甚笃。皇帝对这个妹妹爱逾性命,只可惜没几年,宫中一场大火,广宁公主命丧火中,皇帝大恸,曾七日未尽粒米。
那位广宁公主,便唤作,霍皎。
据宫中老人传言,如今出现的这个谢皎,面容似乎与当初的六公主极为相似,皇帝对她的宠溺大约是因六公主而起。而更加大胆的猜测,便是这个谢皎,就是当年的广宁六公主。
因为,皇帝母族姓谢,而她自称,谢皎。
若果真如此,便属皇室丑闻,事涉宫闱秘辛,妄论妄议都是杀头的罪,所以猜测归猜测,也只在京中上流圈中隐隐流传罢了。
陶善行一直都只当作故事,听听就忘了,却不曾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遇上谢皎。
因心里压着好几桩事,一路回来,她都心事重重地坐在马车中,半字不发,早晨出门前的笑容与茶馆顺利开张的喜悦,通通不见。穆溪白白天与她拌了几句嘴,自忖有些失言,但她辱及秦家,便是在骂秦雅,他当时确是动了怒气。
因各有心事,谁都没说话,闷闷地回到凌辉阁,穆溪白坐到罗汉榻上喝茶,陶善行则入内更衣。
在镜前坐下,榴姐替她卸钗拆髻,正往外卸冠,不留神勾到她几缕发丝,也未察觉,生生向外扯。
“嘶。”陶善行痛呼。
“对不起,我扯着头发了,娘子可还好?”榴姐忙道。
“无碍。”陶善行揉揉头皮,转头问她,“你今日怎有些心不在焉?是累着了吗?”
“大约是有些精神不济吧。”榴姐随口一回,又替她拆发髻。
“我今日见你同一位姑娘说话,倒是熟稔,可是认识的?”陶善行便拉着她的手道。
榴姐一怔,垂了头道:“是位老乡,多年不见,没想到她也来了佟水。”
“那是缘分,你在这里无友无亲,遇到个说得上话的故友委实不易。什么时候空了,请她上家里坐坐,我出银子,你们置个席面吃点酒叙叙旧。”
“多谢娘子厚爱。”榴姐便道。
“那她现在可是在佟水落脚?住在何处?昨日我瞧她孤身一人,家中可有亲人?”陶善行又问。
榴姐摇头:“没了,她也只剩一个人。”
“年纪轻轻就……也是可怜。”陶善行唏嘘不已,见她似欲言又止,便问她,“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娘子,她如今独居甜角巷的小宅子,我有些担心,打算找个时间过去瞧瞧她,想请娘子给个方便。”榴姐梳顺她的长发,将梳子放下。
陶善行捏着自己侧颈道:“那必是要去看看的,你在佟水难得遇上老乡,很该多走动些,再说她一个女人独居,想来诸般不易,要不……我陪你同去,看看她可有短缺,回头给她添上。”
“娘子心善,我替她谢过娘子了。”榴姐闻言抬手轻抚她额顶,目露温柔慈爱。
“别说这生分话。”陶善行转身抱住她的腰,将脸蹭在她衣裳上,小孩般道,“我拿你当姐姐,你的旧友故亲,便也是我的旧友故亲。”
榴姐微微一笑,目光如水,爱怜地自她身上拂过,却不知又想到什么,那目光渐渐添上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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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榴姐说了好一会话,陶善行才依依不舍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回身掩紧房门,身影消失在门缝间,这才转头。
夜色微沉,屋中只剩穆溪白与她。穆溪白已换上家常衣裳,还坐在罗汉榻上,借着烛光看她,心里盘思着要和她说什么。陶善行眼中无他,因着秦舒和谢皎的关系,她今天心思重得很,脑中千万头绪如同乱麻,冲淡了茶馆顺利开业带来的喜悦。
“你在想什么?”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穆溪白忍不住开口。
陶善行头也不抬,语气略沉,仿佛自说自话般回道:“在想秦舒为何要来佟水。”
听她又提秦舒,穆溪白眉头大蹙:“她来佟水与你又有何关?”
陶善行仍在思忖:“湖广都指挥使司的千户长冯辉,那不是谢家的人?”
穆溪白没料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些,目光不由一凛,语气不复先前平静:“哪个谢家?”
“当今圣上的母族,湖广百年世家谢氏,世袭爵位荣安候。如今的荣安候谢寅,正是圣上表兄,此人弱冠之年便已承爵,不过五年时间便掌湖广军。权,兼任湖广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正是冯辉的顶头上司。”陶善行边回忆边说,一时又想起谢皎来,心里犯疑,“都姓谢?这么巧?”
那厢,穆溪白已沉眸不语,只把玩手中茶盏,打量着陶善行。
“谢家的手怎么伸到山西来了?”陶善行百思不解,极欲探个究竟。
“这不是你该想的。”穆溪白将茶盏轻撂案上,冷声道。
陶善行这时才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坐到罗汉榻上,恰与他隔着小木案面对面。看到他如覆薄霜的脸,她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不由冷笑:“我一个村妇,是不配想这些。”
说话间她从罗汉榻上起来,打算回屋,穆溪白猛一伸手,将人拉住,只问她:“我问你,你从哪里听的这些?别告诉我又是神佛点拨。”
一个普通的山野丫头,从小便在佟水的小山村长大,上哪儿了解的这些?
“我告诉你,我不止知道谢家,我还知道秦家,秦舒的底细。她出身兆京秦家,大房嫡女,祖父原是正二品的御史,其父浙江巡抚,本是高门贵女,不想因她父亲事涉江南王谋反而受牵连,最后只能予人作妾。哦对……秦家,就是你曾经定亲的那个秦家!”陶善行甩开他的手,扬眉挑衅,“我就是知道,怎样?我不问你你外头的事,你也别来问我我的事呀。”
她记仇的,白天他说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他偶尔失言,她本也不会这样放在心上,但可惜,他维护的人是秦舒,她膈应。
穆溪白眉头越蹙越紧,脸色越发不好。这样的陶善行,他也第一次见到,像只遇敌的刺猬,竖起全身尖刺,不容人靠近,也不容人伤害。
她的反应和言语内容都大出他的意料,再看她之前种种作派,都让他觉得,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丫头。
那边陶善行想起白天的事,已一发不可收拾,越想越远。平时也没见穆溪白对哪个女人另眼相看,连对跟他最久的岳湘都不假辞色,更遑论会为别的女人说话,今天他维护秦舒的话,言犹在耳,那个眼神,那个语气,那袒护的姿态,想想她就来气。
再加上,外头都传他爱慕京城某位高门贵女,为她不惜数年未娶,陶善行又想秦舒为人,是个惯会揣摩男人心思的,既能将沈浩初诓骗了数年,保不准这穆溪白什么时候见过秦舒,也眼瞎喜欢上她,毕竟他当年对未来媳妇的要求,每一条秦舒也都对得上。
这么一想,她秦雅不止是替身,还是秦舒的替身?
士可杀,不可辱!
“一提秦家,你反应就这么大,莫非你那画中女子,就是秦家人?”胡乱猜忖半天,陶善行怒火大炽。
穆溪白被她说得一愕,有种叫人窥破心思的心虚,叫陶善行瞧了出来,她便又道:“别叫我猜中,你思慕的是秦舒?”
穆溪白莫名其妙,也不知她怎就把两个人给关联起来,但因提及思慕之人,他也动了肝火:“你胡说八道什么,简直不可理喻!不管我画的是谁,都和你们没有关系!陶善行,你管得太宽了!”
“我才不管你画的是谁,但要是秦舒就不行!”陶善行微仰头,双颊气到通红,她说了半天犹不解气,两步走到他胸前,扯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了头,她又附耳一语,“穆溪白,你喜欢的人要是秦舒,我就……”
声音擦过穆溪白的耳廓,撩起一片疙瘩。
她原想说和离,也不知怎的,想着眼前的人是穆溪白,出口的话却改作:“杀了你。”
穆溪白被她说得失神。没有哪个人能像她这样,把要命的威胁说得这么,愤恨恼怒却又饱含无奈委屈的,叫人心头又软又疼,什么都给忘了。
他否认的话刚要说,陶善行已经撒手往内室冲进去,他便只能追上,刚跟进内室,迎面一个枕头砸来,他才抄手接下,那厢又扔过来一床薄被。
“穆溪白,我是乡野村女,不配与你同床,你外头找你的高门贵女去!走走走!快点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穆溪白抱着枕被被赶出寝间,头一回领教到,什么叫有理说不清。
夫妻二人同眠了一个多月,穆溪白被赶出房间。
嗯,女人的脑补能力,一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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