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省下的钱, 就当我给文贝街的人送粥了,你可别挡着我的福报。”
“哈哈哈哈。”江汎笑了起来, 还没待开口,里头的两位妇人便抹好面霜出来了。
“太谢谢你了。”那带着纱的妇人道, “我昨天回去就觉得这痤消了不少, 我便和我相公商量了一番, 决定再买一套。”
柳清芳道,“现在真的还没有货, 起码要等一周时间。”
“无妨。”她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票券, “这一万元算作定金, 等拿到货了,再给你补剩下一万。”
另一个妇人也连连点头,掏出一万票券来,“我也是, 这是我的定金。”
柳清芳将钱递给了温初白,叫二人登记好名字,约定一周之后交货。
江汎一直瞧着,有些哑然,“这面霜竟如此昂贵?”
“不是。”温初白把钱揣进怀里,有点尴尬地举起一瓶去痤霜道,“这一个是八百元,她们买的套盒,有四个这个,我们定价是三千。但是这东西现在有价无市,那两人想要抢下一批货物,所以才抬高了价格。”
江汎点了点头,“既有人愿意出如此高价,便证明你们价格取低了。何况,有价无市的珍宝,本也该取高些。”
“......”温初白哑然,转了话题,“江公子今日出来是要忙什么?”
“没什么。”江汎微笑道,“我的粥铺也开业了,我正打算去看看,恰巧路过你这儿。”
“是了,上回你就说要盘一间粥铺的。”
江汎点点头,“公子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去看看。”
说实在的,温初白对那粥铺兴趣缺缺,且今日白桃又不在,她不想柳清芳一个人看店累着。但她又想说服江汎从她这拿几套面霜走,将这面霜的名气打到宫中去,正两难着,柳清芳摆了摆手,“去吧,多做些善事,积积福报。”
于是江汎便带温初白去了汤谷街一墙之隔的文贝街,他的粥铺选在这条街的正中,两人仅是走路便花了不少时间。
文贝街,又名乞儿街,因街上的乞丐太多而得名。
那些人形式各样,但几乎都褴褛肮脏,有的人缺胳膊少腿,乍一看去十分骇人。有的人只着下装,露出的上身满是伤痕,甚至还有烙印。瞧见江汎过来,便接连地跪在地上,小声叫着“太子殿下”。
江汎也不厌烦,一个个地说着快起来,下次见到不用行礼。可他这话早已说了百遍,这文贝街的人们各个尊他敬他,怎么说也没用。
眼前,一位蓬头垢面的母亲拥着瘦骨嶙峋的孩子,母子两个皆是目光呆滞,两人面前摆着个破碗,黑黢黢的,满是豁牙,里头零零碎碎地放着几枚钱币,加到一起也没到十元。
就是再晴朗的天气,文贝街也被浓雾笼罩,温初白心里难受,从怀中掏出几枚十元的钱币,放在了那母子的碗里。
那女人便开始磕头,“谢谢恩公,谢谢太子殿下......”
那孩子也像终于醒来,腾腾几步跑到温初白面前,用稚嫩的童音道谢。温初白这才发觉,面前这个瞧不出样貌的孩子竟是个小女孩。
“这......”她望向江汎,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不知所措。
可是江汎也没办法,自责地道,“这是常态。”
文贝街越往里走,环境越差,人们的状态也越差,显然两边巷口相对而言人流大些,更容易讨上钱财,而到了巷子正中,就连空气也是一种腐败的味道。
江汎的粥铺显然已经开业几天,两个小二在里头忙碌着,米香冲淡了叫人燥郁的阴霾,引来了排着长队的打粥人。
温初白瞧了一会,只见他们打粥,却没见人付钱,“你不收钱吗......”
江汎腼腆一笑,“本也就常来施粥,总是推着车太不方便,不如盘个小店,也不用那么麻烦。”
他说着,又指向不远处一个草屋,“那间铺子我也打算盘下来,开个药铺,文贝街上人住的多,一个病了便会感染一群,早些治疗会好很多。”
“还有那边,到时候可以开一家布店,放些麻布、棉布。”
温初白顺着江汎的手指四处打量,心中明白,江汎虽说是要开铺子,实际上却都打算送,怀川能有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的太子,可以说是是皇室祖上积来的福分。
“太子殿下,您来了啊。”忙着打粥的两位小二终于看到了江汎,热情地打着招呼。
“嗯,来看看。”江汎点点头,将自己的袖子撸了起来,进了粥铺的后厨,不一会儿拿着个木瓢出来,竟也要给人发粥。
本来排了两队的乞儿们躁动片刻,不少人涌了过来,不过须臾,江汎面前的队伍竟成了最长的。
温初白在一旁立着,听他们交头接耳,不少人都在窃喜能赶到江汎的队伍里,江汎给粥最为大方。
粥铺的粥都是现煮出来的,大锅露天放着,底下点着小火,需要时不时的搅动,不然底下便会粘锅,江汎便给人发几碗粥,搅一下锅底,又发几碗粥,再搅一下锅底,如此反复了没多久,额头便挂满了汗珠。
他抹了一把汗,又发了几碗,才想起来自己今儿不是一人来的,温初白被他晾在旁边了好一会儿。
“不好意思,这儿实在有些忙,怠慢公子了。”
温初白张了张嘴,实则还在沉浸在堂堂怀川太子亲自熬粥、发粥的震撼之中,“没事,没事……哦,对了,我那些面霜,现在没有现货,大概一周时间,你来我店里,我送你几套。”
江汎接过乞儿递过来的碗,舀好了一碗滚烫的粥,答道,“真不用送,我要十套,你要是都送我岂不是亏大了?你的粥,小心烫——我这儿实在是有些忙,要不你先在这街里转转,等我发完这队人就去寻你。”
他说这话时着实有些羞赧,毕竟是他主动要温初白过来的,结果却不能陪人。
温初白摆摆手,“江公子善心叫人钦佩,我随便转转,你不用管我。”
这文贝街温初白确确实实是第一次逛,从巷头到巷中,越走越觉得穷困潦倒,相对的,从巷中往巷头,情况便会好很多。
温初白顺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前走,隐隐瞧见巷子头上有一个矮楼,虽然瞧着也不华贵,但却也不像是文贝街的产物,顿时起了好奇心,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间庙。
她又定睛一看,那庙挂着匾额,上书三字“苍水庙”,简陋的殿内立着个雕塑,竟和江汎有几分相似。
何瑞当初说过的话浮现眼前,这苍水庙,是乞儿街的人为了感谢江汎给他修建的。
但这里头实在寒酸,别说是别的庙,就是随意一间铺子都比这儿环境要好。江汎雕像下放着一个功德箱,三个蒲团,再远些有一个长鼎,里头点着稀稀拉拉的香,便是全部了。
庙里没几个人,大多也是在四处打量,唯有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的年迈僧人在其中一个蒲团上跪坐着,两眼阖着,惟妙惟肖地演绎着老僧入定。
温初白瞧了眼那功德箱,从怀里掏出才从那两个妇人那赚来的两万票券,有些犹豫。
倒不是不舍得,只是她不知道这钱塞进去了,会作何用处。
那僧人虽闭着眼,却好似看见了温初白的犹疑,沉沉地道:“施主大可放心,功德箱中的钱最后均会化成这乞儿街的粒粒粮食。”
“那样甚好。”温初白点点头,也不顾附近人震惊的目光,将手中两张万元票券塞进了功德箱中。
她塞了钱,正准备走,那老僧却又开了口,“三瓣莲。”
温初白吓了一跳,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这老僧的长相,许是常年吃斋念佛,这僧人瞧着便十分和蔼,单看长相,许是已经七八十岁,面庞上沟壑纵横,瞧不出年轻时的样子,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微微仰着,像是含着笑,叫人心生亲切。
她蹲下身子,与那老僧平视,“大师知道我?”
老僧笑意更甚,“你曾救我性命。”
温初白回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救过这样一位老人,“你是谁?”
老僧不回答她,只是笑问,“是谁带你来这条街的?”
温初白皱着眉,“太子江汎。”
“是了。”老僧点点头,“晚些你若是见着他,帮我说一句,叫他来这庙里见我。”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睛晶亮,完全不像这年龄的老人一般浑浊。又忽然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哦,对了。忘记了正事,我是来报恩的。”
“报什么恩?”
老僧一手撑地,以丝毫不符其本身年龄的灵活站了起来,“我本想告诉你,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方才瞧见你捐钱时那样大度,倒觉得是多此一举,干脆给你个忠告吧。”
“什么?”
“如果有人问你要钱,那就给他。”
他说了这句话,便晃晃悠悠地走了。刚走几步,解开腰间系着的水葫芦喝了一口,那葫芦像是保经了岁月的洗礼,油光水滑,阳光打在上头,一道亮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等那光消了,哪还有那老僧的影子?
第三十四章 打劫
温初白一时有些恍然,但苍水庙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 只是走了个僧人, 大家的反应远没有瞧见温初白往功德箱里塞了两万票券来得大。
她没觉得哪里不对, 给完了钱,便晃晃悠悠地打算逛回去寻江汎过来——毕竟那老僧能看出她身上的三瓣莲,大概真的不是凡人。
跟着江汎进文贝街时, 文贝街上的人大多都在跪拜叩谢, 现在只有温初白自己一人, 对比便一下明显了。
乞儿们只是呆在那, 或坐或卧, 对来来往往的人爱答不理,更有甚者, 还默默退后两步,像是在避什么牛鬼蛇神。
她有些纳闷, 这些人的目光不像是在看她, 反而像是——
尾随着她的人在她转身的瞬间扑了过来, 一手直直掐上她的脖子,力道之大, 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脖子被人掐着, 她想喊救命也发不出声来, 脖颈上的束缚感让她下意识地来回摆头,余光瞟见两边神态各异的乞儿,她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救……”
“别喊了, 他们自保都来不及,不会救你的。”掐着温初白的人连壮硕都算不上,一张脸都瘦得脱了相,可毕竟是个男人,即便不怎样有力,也能制服温初白这样一个肩不能扛的弱女子。
“救……”
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往前走了半步,但很快被他娘亲抓了回去。
温初白的面色愈加白了,小男孩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坏人!放开他!”
他母亲顿时捂住了他的嘴,带着他朝温初白背后的男人磕头,“小孩子童言无忌,大人不计小人过……”
眼前的清明变得花白,温初白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小,正当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之时,一柄长剑呼啸而过,穿过了那歹人的肩胛,将他钉在了地上。
终于施好了粥的江汎快步过来,“你没事吧?”
一直围观着的乞儿们也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将温初白和江汎裹在正中,叽叽喳喳得吵的人头皮发麻。
“我没事。”温初白摆了摆手。
江汎便转过身去看地上的人,“你为何要对这位公子行凶?”
地上的人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解释,“太子殿下,对不起,我……我看这位小公子在苍水庙捐了很多钱,一时鬼迷心窍,太子殿下,您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我家里老母亲还病着,我想给她凑钱买药,我……我真的是对不起您,对不起您给我们文贝街的恩啊!”
江汎闻言脸色转好一些,从怀中掏出一张千元的票券给了他,“虽是如此,你当街抢劫也是不对,这次是我恰巧赶到,若我不在,你岂不就会酿成大错?这钱你拿着,给你母亲治病,肩上的伤也要尽快医治,之后便带着你的母亲,搬离这文贝街吧。”
温初白两边瞧瞧,江汎一双眼满满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而地上那人,则拿了钱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她揉了揉自己被勒得满是红痕的脖子,“你就没想过那人是在骗你?”
江汎微微一笑,“文贝街的人大多单纯善良,便是骗了我,我这次饶他,他只要有一丝良知,之后也不会再犯了。”
温初白瞧着他坦然澄澈的双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便问,“上回与你说的兄弟关系,好些了吗?”
江汎抿了抿唇,“和三弟似乎更差了些,五弟年幼,我们本也没什么矛盾。”
温初白点点头,心道就江汎这样心软的模样,即便生了一颗万事都能看透的七窍玲珑心,也对任何人都下不了手,便道,“我上回说的折枝可能言重了,你不用往心里去。”
她叹了口气,不论是本身对江汎的好感,又或是江汎的多次出手相助,她都着实想帮江汎保住这条命,“常言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若是阳关道实在不好走,走独木桥也是可以的。”
“独木桥……”江汎念了一句,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初白见她这样念,忽然想起那僧人的话,“如果有人问你要钱,那就给他。”
是了,如果刚才遇见抢劫,她直接给了钱,也许就少受了皮肉之苦。可……她转念又想,那抢劫的哪给了她给钱的机会?
脑中一团乱麻。
她只好头痛道,“苍水庙那有个僧人,说要见你,你去看看吧。”
江決点了点头,再三嘱咐温初白注意安全,财不露白,便去寻那老僧去了。
温初白刚回店里,柳清芳便连忙迎了上来,原因无他,实在是她脖子上的红痕实在太过显眼。
“阿白,你这是怎么了?”
温初白呲着牙,将自己被抢劫的事情简略又简略地说了出来,可即便如此,也惹得柳清芳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娘亲,没事,我这不是被人救了吗?”她安慰道,“我走了那么久,可有人进来买面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