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会定罪,颜欢欢不知道该怎么和吴婶说。看到吴婶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她更是为难。仲庭微微侧目,看向她。这一来一回她不仅能跟上自己的脚程,且半点不见吃力,连气息都不见乱。如此内力,实不像一个王府后院养大的金枝玉叶。
她的注意力都在吴婶的身上,对方那不同于市井妇人的美貌还有一身的风韵。她心下一动,猛然想到什么。“我觉得吴婶没有和我们说实话。”
吴婶看到他们,一副害怕到不敢相问的样子。“他…他怎么样了?”
仲庭道:“说是吴叔与那死者原有宿怨,有杀人的动机。明日升堂,怕是会定罪。”
吴婶一听,掩着面哭起来。她的哭不同于一般妇人的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流泪,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她默默地进屋,仲庭和颜欢欢跟上去。
“他都是为了我啊…”
“吴婶,你们和那死者到底有什么仇?”
她泪中幽怨,娓娓道来。
当年她还不是吴婶,而是一度春里有些名气的花娘,她的花名叫露水,吴有才和钱三都是行脚商人,两人还是同乡。商贾之人走南闯北,每到一处少不得要找些乐子解解乏。那时候他们是一度春里的常客,
露水初挂牌接客的那一夜,两人争得最是凶狠。最后吴有才价高摘了牌,钱三因此生怨。接下来一连数月,吴有才都占着露水的闺房,两人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渐生出感情来。露水有意赎身,无奈她才刚接客积蓄不多。一度春的规矩摆在那里,要想赎身可不是一般的数目。
吴有才与她厮混数月,早已花光了身上的银子。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到向自己的好友钱三借钱子。钱三倒是愿意借,不过有一个要求,就是要露水和自己睡一晚。
他已视露水为自己的妻子,怎能同意钱三的要求,不由破口大骂。两人还动起手,最后不欢而散。
“只要是挂了牌的花娘,除去一月几日身上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要接客的。有才没了银子,我又不能赎身…我不愿对他人卖笑,也不愿看到有才难过。于是我背着有才和钱三…这才凑到赎身的银子。有才为了我,也没有再回乡,而是隐在这九井巷里,做一对寻常夫妻…我以为有才是不知道的…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吴有才事隔多年,还是要杀了钱三。
可是吴有才口口声声说不是自己做的,难道事情还有隐情?就算是有,这么短的时候内他们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明天一过,案子就会定判。
吴婶哭得六神无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进房间,不大会儿取出一个东西递过来。那是一枚黄灿灿类似令牌的东西,材质似玉非玉,也不像木头,上面刻着一朵菊花。
“仲家侄子,你可识得此物?”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晚上五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第6章 市井相知(二)
“婶子从何处得来的东西?”仲庭不答反问。
吴婶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早年我在一度春时,教琴的大姐是楼里的老人。别的姐姐们大多都赎身出去,唯独她不愿离开,便接了教导我们琴艺的活。我与她最是相熟,她将我视为亲女。她病去后,钱财被楼里的妈妈收走。唯有这一物件是她偷偷留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候能救我的命。你们看看,这东西能救你吴叔的命吗?”
这话真假有待商榷,一个花楼里的老花娘是从何处得来的令牌,为何又会传给一个无血缘的晚辈,反正颜欢欢不信。
仲庭接过令牌,细细摩梭着那菊花的纹路。他的眼神深不可测,整个人气场沉冷。若不是知道他刚及弱冠,必会以为这是一个久经世故之人。
颜欢欢看着他,吴婶也看着他,她们都在等他回答。
仲庭问道:“婶子可听过重阳山?”
吴婶哽咽摇头,“从未听过。”
仲庭道:“此令名为菊花令,是重阳山的令牌。执此令者,重阳山可为其办成三件事。不过此令于官场而言作用不大,吴叔犯的是命案,又过了明路在衙门备过案。若想从刑法底下救人,仅凭这个令牌是没有用的。”
“那…那怎么办?”吴婶又是泫然欲泣,细细地啜泣起来。
颜欢欢心头更加怪异,“既然这令牌可让重阳山做三件事,为何不出示令牌让他们查清真相,还吴叔一个清白。”
吴婶眼中希冀顿起,猛点着头,“对,仲家侄子…”
仲庭淡淡看一眼颜欢欢,道:“重阳山有三不为,不违背道义;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不参与各国朝政。不过若是吴婶你执此令去任何一个重阳山的分部,他们定会替你去查此事的真相。只不过明日便是升堂定判,怕是来不及。”
吴婶闻言,又低声啜泣。她抖着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仲家侄子,我…我身份低贱,哪里敢去那样的地方,何况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怎么找。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这样的事情我好害怕…欢欢姑娘,你们好人做到底,就帮帮我和你们吴叔…要是你吴叔出事,我也活不成…”
仲庭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收下令牌。吴婶千恩万谢,差点没给他们跪下。
进到仲家的院子,他问:“你听说过重阳山吗?”
她表情微怔,“或许听人说过,不过我忘记了。不知重阳山是个什么地方?”
他看着她,目光极为复杂,直教她心里打起鼓来,总觉得自己被人看透毫无隐私。片刻之后,就在她有些撑不住时,他缓缓开口替她解答疑惑。
重阳山崛起于一百年多年前。内设有生门和死门,生门管财路,生产制造都有涉猎。死门管玄机术数,奇门遁甲制药化验。重阳山与嬴国关系密切,输送过不少人才,化验司就是其中之一。
死门出世天下乱,红梅一现百花杀。
说的就是重阳山的死门和梅花令。死门中人若是倾巢而出,天下必会大乱。菊花令是重阳山的令牌之一,为最末等。梅兰竹菊依次排序,红梅令为最高等,
金菊令一出,可令重阳门为执令人做三件事。三件事完后重阳山收回此令,直到下一次问世。金菊令虽是末等,已然令世人趋之若鹜,更别提红梅令,多年来只闻其名不见踪影。关于红梅令的传言神秘至极,有人说得梅花者得天下,也有人得令者可以成为重阳山下一代圣主。
早前在地牢中听到化验二字时,颜欢欢心中就有预感。此时已完全能肯定,这异世有人曾经穿过。她觉得同是穿越者,人和人不能比。她所图不过小富即安,别人却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不仅撬得动天下,还能引领世人。得什么者得天下,她猜那位穿越前辈很有可能个男人。
仲庭未歇,稍停一会就出去查探消息。颜欢欢则开始准备晚饭,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院子,期间吴家的门紧闭着,吴婶没有再露面。
正洗着菜,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门外站着一对主仆,主子一身锦衣玉树临风,小厮也长得眉清目秀一脸倨傲。这主子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姜淮。
姜淮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脂粉未施,袖子微卷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眼神平静安之若素。要不是五官一样,他真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欢欢,你这是…?”
“准备做饭。”
姜淮的心狠狠揪在一起,欢欢是王府的郡主,什么时候做过活,而且还是侍候别人的粗活。看一眼窄小简陋的院子,王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都比仲家的院子强,她怎么可能住得惯。
颜欢欢猜到对方是谁,感叹着对方的好皮相。这位镇国公世子是原主的未婚夫,有嬴国第一才子的美名。两人一个是如玉君子一个是王府明珠,贵女配君子,恰比檀郎谢女。从长相家世到性情,无一处不相配,无一处不登对。
世间才女才子倒是多,但敢称第一那可不是光有才情就可以的。举凡谁有个什么第一的名号,倒不说这人真牛叉到天下无敌,大多都是会投胎有个牛叉叉的出身。
“欢欢,此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跟我回国公府吧。”
颜欢欢微怔,尔后嘲讽一笑。“世子是想毁掉婚约,然后娶我吗?”
姜淮面有难色,几乎不敢与颜欢欢对视。
他的随从看不下去,欢颜郡主已不再是王府郡主。说句难听的话,她现在的身份连做国公府丫头都不够格,更遑论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之位,她倒是真敢想。
世子爷怜惜她,一心不想她受苦。为求得夫人同意她进门,在姜家祠堂跪了两天。好不容易说通夫人来接颜姑娘回去,不想颜姑娘如此不领情。亏得世子爷不顾自己的身体匆匆赶来,路上还惦记着,怕她这几日吃了苦。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颜姑娘,我家世子爷为求夫人同意,在祠堂跪了两天…”
“墨砚,住嘴!”
姜淮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他知道她有多想嫁给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做正妻是万万不成的。便是妾室,都是他极力向母亲争取。按母亲的意思,一个通房顶了天。他知道她的骄傲,实不忍心见她低到尘埃里失去所有的尊严。九井巷这样的低贱之地,若不是为她,他此生不会踏足半步。
“欢欢,你不愿和我一起吗?”
为了他,为了他们的情意,她就不能忍一忍吗?虽说是妾室,但他能保证所有的爱都会给她,体面也会给她。待她生下孩子,母亲那里就不好再说什么。
颜欢欢摇头,“我已不再是王府郡主,配不上姜世子。”
一个被赶出王府的冒牌货,能以什么身份住进国公府,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国公府和王府的婚约不会作废,此时接她回国公府,除了做妾还能是什么。
姜淮低声道:“欢欢,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眼下你的身份…你放心,以后有我护着,那个房纤娘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王妃不过一时之气,心里还是疼你的。还有我母亲,她可是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世子是想认我做干妹妹?”
“欢欢,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世子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难道你我之间的感情比不过一个名分吗?”
“你我相识多年,你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我再是沦落到市井,也不屑与人为妾。九井巷到底是低贱之地,世子爷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姜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同意的。他们自小相识两情相悦,她怎么会拒绝?一想到即将要娶的女子,他心生厌恶。那样粗鄙媚俗的女子,哪里及得上欢欢半根头发。
为什么她宁愿待在如此低贱的地方,也不肯和他回去。她难道没有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吗?
“欢欢,你不要赌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心里有恨,可是事实改变不了。你要为以后打算,难道你真的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吗?”
“世子爷是想说我自甘堕落吗?你想得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当了十八年的郡主依旧狗改不了吃屎,骨子里逃不过下贱的本质。你就由着我这样低贱的人自生自灭,何必沾污你镇国公世子的英名。”
“欢欢…”
“姜世子,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回去,我也不会做妾!”
姜淮苦笑连连,欢欢果然还在气头上。连那样粗俗的话都说了出来,必是心里怨极了,恨极了。此怨恨一时难消,他还是过些时候再来为好。
“好,好,我不逼你。你好生考虑,我改日再来。”
“世子爷不用再来,我不可能会同意。”
墨砚几次欲言又止,暗想着颜姑娘好生不知好歹。世子爷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还在拿乔。有些替自家世子不值,将要娶那么一个世子夫人,还在颜姑娘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姜淮不死心,“欢欢…”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那冷清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望过去,被对方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心虚起来。
这人难道就是那位姓仲的男人?
颜欢欢看到仲庭,忽而笑得极甜,“仲哥哥,你回来了。”
第7章 市井相知(三)
仲哥哥?
姜淮泛起酸,欢欢以前也叫自己重锦哥哥。
男人都有劣根性,最是受不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去,何况是女人。思及自己方才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恼怒便带到脸上,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将对方完全压制住。
他倨傲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姜淮。”
仲庭道:“草民仲庭见过姜世子。”
颜欢欢站在仲庭身边,对姜淮道:“姜世子,你慢走。”
姜淮心下一恼,欢欢这是在赶他走。这个仲庭一回来,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外赶,难道短短几日,两人已经…
他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难道还不及一个市井里的白身莽夫。心道这姓仲的莽夫也只有一张脸尚可,余下没有一样能和他比。
“欢欢,你莫要和我置气,今日便同我回去吧。”
“姜世子,我不做妾,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欢欢,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看看这个地方,哪里能住人。你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样的苦,难道还要吃一辈子吗?”
在姜淮说哪里能住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一眼身边的仲庭。这院子不能住人,难道他们两个人是鬼吗?
她勉强能算半个鬼,但仲庭…应该不是鬼吧。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姜世子又怎能断言我们会一辈子住在这样的地方,指不定哪一日仲哥哥光耀门楣位列朝堂封王拜相,我们也会成为人上人。”
仲庭闻言幽深瞳仁极速收缩,那摄人心魄的眼神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似要将她看得清楚明白。她浑身一个激灵,心道莫非他不喜欢听人恭维,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她不知仲庭心中是如何的巨浪滔天,直抵人心的目光像一把利刃,似要剥开她的外皮窥见里面的灵魂。她心下瑟瑟,慌乱避开他的眼神。